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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孟扶苏瞪着她却像是一拳头打进了棉花里,全身上下充满了一种无力感,却又油然而生一种被骗愤懑。
    “所以你刚刚骗我以为你走了,却只是去倒了一碗水!”他不可置信地大叫起来。
    孟湘歪着头,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何这么生气。
    他被她气得胸闷不已,可这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
    “所以……你还喝不喝水了?”
    “喝!”孟扶苏闷闷地夺过她手中瓷碗,咕咚咕咚地就把并不是太烫的热水往肚子里灌。
    孟湘微笑着看着他,还伸手帮他拍了拍后背,轻声道:“慢着点喝,又没人跟你抢。”
    他眨了眨眼睛,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气,让他难受地睁不开眼,一定是水汽,他才不会流泪呢……真希望眼前的一切不是做梦啊。
    等他喝完了水,孟湘便接过碗放到灶间去,回来的时候见孟扶苏还只是穿着那件露腰的衣服呆呆地坐在炕上,她顺势将手探到褥子下面摸了一把,果然冰凉的,看来这一天都没有烧过。
    “今儿个炕没烧可能有些冷,要不然你把你弟的被子铺到身下,这样还能暖和些。”
    孟扶苏扭过头愣愣地看着她,孟湘又拿起找出来的那件布衫轻轻一抖便披在了他的身上,“你爹的衣服你就拿来穿好了,我现在也想开了,死人哪里有活人重要,不过,他的衣服都有些大,要等我改一改才适合。”
    这个身体自带刺绣、缝纫技能真是好极了。
    他低垂着头,伸手拽了拽衣襟,那截从衣袖中探出的伶仃手腕看上去别是一番风流,孟湘忍不住多看几眼,又上手摸了摸。
    他这回没有反抗,只是头低得更低了。
    “你愿意学跳舞吗?”
    “啊?”孟扶苏抬起头一脸懵地瞅着她,他这才第一次发现他跟他娘的脑回路根本对不上啊!
    第七章 漏雨
    “呃……”
    “好了,你也不用为难了,我也看不上你。”孟湘双手抱胸上上下下扫视着他,“你还是先养好身子吧。”
    孟扶苏的胸口更闷了,他盯着他娘的侧脸,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突然出声道:“你不恨我吗?”
    孟湘脱了鞋,直接盘腿坐在炕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彻夜长谈的架势,“为什么这么说?”
    他无措地垂下了头。
    “你是在愧疚吧?就为了今天他们要把我投河的事情?”
    孟扶苏头垂的更深了,却没有说话。
    “好吧!”孟湘突然一拍手,把他吓了一跳,她却一脸认真地盯着他问道:“那我问你,你有能力救我吗?”
    他的双手捏在一起,摇了摇头。
    “那如果你有能力救我的话,会眼睁睁看着我被弄死吗?”
    “怎么可能……”即便他再讨厌他娘的懦弱,再恨他娘出了那个男人外几乎什么都不在乎,而那个男人去世之后就一直是一副等死的模样,可她毕竟是他娘啊,他表现的再冷漠,他的心却不是石头做的,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这不就结了。”孟湘一脸轻松地按着大腿将这件事盖棺定论,“这件事并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做了一个最好的选择罢了,虽然这个选择对你来说是有些残忍,可你也无能为力不是。而且,就算是我,当时也不可能将被救的希望放在你一个孩子身上,更何况……”
    她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这个世界既然有大人在,你们这些孩子就只需要玩就好了。”
    他一时间有些失神,却在她的目光下慢慢涨红了脸,头低的更低了,孟湘又趁机将他的头发揉乱。
    虽然她原谅了他,可他却无法原谅自己,他默默看着自己的手掌慢慢攥紧,无能为力,只被当作一个孩子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对了,期哥儿呢?”
    “又跟人打架去了吧。”孟扶苏不在意道。
    “嗯?”孟湘发出一声疑问,下一刻他就见她娘趴在炕上朝他看去。
    “你……你在干嘛!”他猛地往后蹿了一下,却“嘭”的一声一头撞在了墙上。
    她却一脸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重新直起身子,笑道:“果然,大郎你长大了哟。”
    “那是因为从来就没有好好注意到我吧!”
    “呀,原来大郎还是这么执着地想要取得娘的注意哟。”
    孟扶苏捂住额角,头痛极了,虽然娘不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了,但是,却好像比以前更棘手了。
    “你弟弟整日不着家,也不知道这次又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孟湘随意说着,试图打探一下孟子期的情况,而她刚才趴在炕上打量孟扶苏,就是想要透过他来看看他的弟弟是什么模样,虽然说两个人是双生子,可孟湘实在想象不出一个病弱的猴儿精,还到处跟人打架会是个什么模样,而孟九娘自己记忆里的孟子期就更不用提了,那是比孟扶苏还要朦胧的一片身影,既然是双生子长得也该是一样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孟九娘偏偏就是对他不喜。
    “你以前可从不问他的情况,也使得他与你的关系越来越差,到底还是你太任性了,活脱脱跟他是……”孟扶苏又摆出那副说教的架势来,这次没有等他说完,孟湘便伸出手指一弹,弹在了他的额头上。
    “你再这么絮叨的话可真就成了小老头了。”
    孟扶苏瞪她,她却是一贯的有恃无恐,“我是你娘,别老是你呀你的,来,叫声娘听听。”
    孟扶苏冷淡地撇过了头,“你也不用着急,他一向能把自己照顾的挺好,家里的米呀盐啊什么的不都一向是他弄回来的嘛,算算家里的东西吃光了他自己便会回来的。”
    原来孟子期竟然是这样一个孩子。
    “以前你一向不在意,所以也不知道这些。”他的话说的是淡淡的,可孟湘还是从中听到了他的抱怨。
    她无奈地笑了笑,有些事情总是说是没用的,关键还是要靠做。
    “那你早些睡吧,等我带你去找个郎中看看你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尽量把你的身体调养好。”她一面说着一面钻进布帘中,又探出脸道:“你也不要忧思过重,像个小老头似的就不好玩了嘛。”说罢,她便刺溜一下重新钻进了帘幔内。
    孟扶苏盯着那帘幔重新恢复平静,才轻声自语道:“好玩……那是什么啊……”
    夜风钻过着脱落的窗纸缝隙呼呼地往屋子里灌,也将他的话吹散了,屋子里重归于宁静,却比以往多了一丝人气。
    然而,隔在帘幔两端的人都没有睡着,却都尽量放缓呼吸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毕竟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孟扶苏觉得眼前的一切说不得都是他在做梦,等他一觉睡醒可能一切又都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如果是梦的话,那他不睡是不是就不会醒来了?
    孟湘到希望眼前的一切都不是梦,虽然日子是困难了些,又有两个儿子要养,可是她有一双健康的能跑能走能跳的腿,只要她的梦想还在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而想起那两个儿子,孟湘就要好好规划了,像现在这样,一个病怏怏地躺在家里,一个在外面疯跑,说是能弄到米面之类的,但谁知道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危险的事情才换来这些东西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才是无尽的辛酸,既然她已经来到这里,必然不需要自己的孩子来承受这种被社会过早催熟的痛苦,小孩子就应该多看看多玩玩,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喜欢的领域,她不会为他们选择未来的道路,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
    一想到自家大儿子那副老成事故的模样,她就忍不住叹息,他才是十几岁的孩子啊,要不是他娘太不着调了,他又何苦以一家之长的姿态来操持家里,并不断提点他娘,瞧他教训她的样子,就知道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也不止一回两回了。
    然而,再怎么成熟也终归是个孩子,会用冷漠来掩盖被自己的娘伤害的千疮百孔的心,也会用别扭来表达不安;他如此敏感的,甚至不愿意让自己的眼泪被别人看到;他要强,在她说到他能力不足的时候,她看到了他那双攥的发红的手……
    她一直想着这些,却迷迷糊糊陷入了香甜的睡梦中,在梦中她梦见河渠村的雨下了三天三夜,河水泛滥成灾,她被一个大浪卷入了河水中,苦苦挣扎着,却被呛了一口又一口的水,孟扶苏在河面上飞速地朝她游了过来,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他却避开了她的手,转到了她的背后推着她的后背,不断喊着:“娘!娘!”
    他把她推得难受极了,孟湘忍不住大喊:“娘什么娘啊,叫我女王大人!”
    下一刻,孟湘便猛地睁开了眼,眼前却漆黑一片,只听得“沙拉沙拉”和“吧嗒吧嗒”的声响。
    “吧嗒”一声,好像有什么掉在脸上,孟湘迷迷瞪瞪地抹了一把脸,却抹了一手的水。
    “哎?”她一下跳了起来,却“嘶——”的一声又坐了下去,光脚走山路的苦果终于咽进了肚子里,可她却仍然很高兴,虽然疼,但有知觉可比没知觉强太多了,还没等她高兴多久,一扭头就见炕沿边模模糊糊站个人影,孟湘下意识地就操起炕上放的鞋子砸了过去。
    “哎呦!”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郎?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他无奈又郁闷道:“你难道没听到下雨声吗?你难道没有感觉到房子漏雨都漏到你脸上了吗?我一直试图叫醒你,结果你醒了却用鞋子砸我。”
    “哦……抱歉。”她挠了挠脸颊,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睡糊涂了。”
    外面没有月亮照明,这房子里便黑的有些吓人,孟扶苏此时又不说话,她也看不见他是个什么样的表情,便抱着被子坐在炕上看着那一方向。
    等了好久,他那边才终于失去耐心道:“你还在等什么啊?下地啊,再等一会儿就水漫金山了。”
    孟湘这才磨磨蹭蹭地爬了下来,她刚下地,孟扶苏便像是做过好多次那样手一伸,正好将碗放在了漏雨那处。
    听着雨点砸在碗底清脆的声响,她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要一直这么看着?话说也看不到啊,哦,听声音可以知道水满没满……还真是聪明……”
    他也没听清她嘀嘀咕咕究竟说了些什么,开口道:“你继续睡吧,我看着倒水,反正我也睡不着。”
    孟湘朝声音的方向伸出手去,正好落在了他的脑袋上就使劲搓揉了两下,柔声道:“我家大郎最懂事了。”
    孟扶苏推开她的手,不满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你睡不着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吗?”她又将手往下移了移,贴在他的额头上试了试,这下子他可算是没有动作了,他并不能够拒绝她的关心,因为那是曾是他做梦也在期待着的。
    “不是。”他身体有些僵硬,声音有些拘谨,“我就是睡不着罢了。”
    “那我也不能让自己身体不好的儿子来守一夜啊,你去睡吧,我来看着。”
    “……你能够在这么黑的环境中准确找到位置吗?”
    “呃,反正试试看就知道了。”
    孟扶苏板着声音道:“然后毁了唯一的被褥?”
    “好吧。”她立刻举手投降,“那我陪你说说话总行了吧?”
    他没有吭声,想必就是默认了。
    孟湘笑了笑,“我听你说话的语气好像是读过书的。”
    “因为我是上过学堂的,而且以前那个人在的时候,赶上心情好便教我几个字。”
    “后来身体不好在家就自己学,说起来,那书也是期哥儿拿回来的。”
    所以,那孟二郎究竟做了什么啊……
    而且,她发现孟扶苏提到孟朗总是用“那个人”来代替,似乎跟他的爹的隔阂不小。
    “我家大郎一向聪明,想必自己学也是极快的。”孟湘表扬他,他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颇有些洋洋得意道:“我也曾找那些上学堂的人比过,我比他们懂得还要多些。”
    “哇,好厉害。”
    “也没什么了,我要不是身体不好想必还能多学一些。”虽然谦虚了一句,可他那骄傲劲儿简直要透过那简短的话语扑过来了。
    “大郎你既聪明又稳重,想必你一定决定以后要走什么样的路,将来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了吧?”孟湘这次的提问有些郑重,身体也朝他的方向倾了倾。
    而孟扶苏沉吟了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这便是不方便跟她说了,孟湘也不失落,真诚地冲着他道:“我相信你所求终究会实现,因为你的努力老天都看得见。”
    “说起老天,我之前好像听你跟文婆提起算命的事情?”他试探地问道,刚刚问完又立刻加上一句,“我并非……算了。”
    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她的回答,便低声说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还会算命了。”
    她依旧没有说话,这让他心里有些不安,便咬着唇试探性地问了声:“娘?”
    依旧没有回答,他摸索过去,才发现他娘坐在炕上抱着被,居然倚着墙睡了过去。
    可惜那声她总是想要让他叫的“娘”她是没有听到了。
    孟扶苏重新融进黑夜里,就像之前无数个黑漆漆的雨夜一样,但是这次不同了,这次他知道他娘一直在陪伴着他。
    孟湘再次醒来是被“哐哐”的砸门声吵醒了,间或伴随着文寡妇中气十足的叫唤声,她一醒便发现自己正好好地躺在炕上,碗已经被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