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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行啊,不过小事都精简着说,一两句话能说完最好,不要像说书先生那样一件事情说个好半天,这些你先放放,先挑你认为的大事稀奇事来说。”方天林决定,近段时间各种小道消息就他自己来搜集,等找到合适的人,再交给他们。
    “东家,最近还真发生了一件怪事,那一家和我家离得近,只隔了两条巷子,平日里虽没多少往来,见面也会打声招呼。谁想,那家老两口唯一的儿子说没就没了,要这样没什么稀奇的,得急病没的人每年都不在少数,怪就怪在那人似是受了惊吓而亡,他的家人也不信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倒下,请了仵作跟大夫过来验看。”
    “两人得出的结论相似,那就是这人的确是被吓死的。这就不好办了,可能是人为,也可能是被什么神神怪怪的东西吓得,案子悬在那里一直没破获。”
    “更奇怪的是儿子刚下葬,他父母就为媳妇张罗了一个上门婿,要赶在热孝期内完婚。”
    ……
    雇工一个一个进来,又一个一个出去。
    方天林津津有味地听着,那一桩桩一件件,有不少比说书人讲的都还引人入胜,果然有时候生活比艺术来得还要精彩。
    除了第一件事可能涉及命案之外,其他多半都是张家长李家短。这些事情看起来不起眼,且多半都是发生在西区的事,非常零碎,方天林却一点都不嫌弃,甚至连眉毛都不皱一下,权当是真听了一回故事。
    但在说到传闻时,故事就精彩了,高官显贵,士绅富商,谁跟谁之间有龃龉,哪两家又亲得仿若同穿一条裤子,谁家得了什么宝贝,哪家老爷又纳了一个小星……
    不说沈家河跟孩子们,就连方天林都大开眼界。他算是长见识了,难怪那么多人爱八卦,实在是这比听说书有意思多了。
    方天林也没有失信,让孩子们听得高兴的雇工,他就多给几个赏钱,一般般的,意思意思发几枚铜板算是对他们的犒劳。
    方天林也没想到,他偶然兴起的一个念头,会收到这么好的效果。原本他在这个时间过来,是想让孩子们听听市井趣事,没想到还真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方天林的目标其实是那些负责移动摊的人,他们整日里走街串巷,消息来源广,作坊里的雇工除了几个管事之外,基本都是西区人,也多在西区活动,消息相对闭塞。谁也没想到小道消息竟然传得这么快,其他几个区的事,但凡大一点的,西区百姓也都有所耳闻。
    得了赏钱后,雇工们乐滋滋地回到自己岗位。他们在听说东家每过半个月都会带小东家过来听趣事后,一个个脑子都转得飞快。那几个讨了小东家欢心的人,赏钱可不少,足够抵他们几天的工钱,这可都是意外之财,谁不想要?
    回家后,这些人当即发动全家人去搜罗消息,也不用怎么着,平时多留意,再凑到那些喜好八卦之人跟前,和他们多聊聊,就什么消息都有了。
    方天林绝想不到,金钱的魅力竟然会有这么大。
    傍晚时分,陆续有人推着移动摊进入作坊。这些人都是将货卖完了,没卖完的还要晚一点才能回来。
    魏晓东管着负责移动摊的十几个人,方天林在听过他们报上来的各种小道消息后,将他单独留下来。
    一年下来,方天林对魏晓东也算了解了个七七八八,这人是个人精子,这点他在刚找他问事那会就知道,让他看重的不是这个,而是这个人懂得知恩图报,不像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尽管方天林并不需要他做什么,但有这种品质的的人谁会不喜欢?
    “你让你那些兄弟姐妹们多听听看看,不用刻意打听,在平日活动时多留意一下就行。要是有什么你觉得非常重要的消息,可以去沈宅找我跟家河。”方天林没打算让他们白干事,即便打听消息只是顺便,那也是额外的工作,“卖东西的分成不变,不过我会另外给你一笔钱,不会让你们吃亏。”
    方天林这么说,魏晓东倒是并不觉得意外,对此他还挺乐见其成。他跟小伙伴们算是依附沈家过日子,要是沈记倒闭,他们也得重新找生计,这么大方的东家可不好找。最重要的是,他们到现在也只有少部分人有户籍,其他那些都是黑户,要不是他们大多数人从小就在云州城谋生,能避开巡街衙役,又靠着沈家,怕是早就被人抓起来。
    做生意和沿街乞讨不同,乞丐没谁看得入眼,也没几个人会刻意找他们麻烦,当乞丐摇身一变成了小摊贩,不欺他们欺谁去?柿子捡软的挑,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魏晓东眯起眼,他觉得户籍问题最是重要,不把这事解决了,好多小伙伴就等于头上悬着一把利剑,随时能给他们带来伤害。他自己倒是没有这个顾虑,早在去年就已经在两位东家帮忙下,在安阳村上了户籍,和他一样好运的还有一人,除此之外,就只有少数几个原本就有户籍之人。
    两位东家明确说了,只要干得好,两人就会逐渐为他们这一群人都办下户籍。只是这样的速度还是太过缓慢,一年只两人,相比起他们这批人的总人数实在是少了点。魏晓东每每想起户籍这事就要担心一回,生怕哪个人被抓走,他连冤都没处申去。
    第84章
    仔细斟酌了一番,魏晓东试探着问道:“东家,你说的没问题,就算不加钱我们也干了。只是……东家,能不能把我所有兄弟户籍都给办了?现在有好几伙乞丐正眼红得紧,我怕……”
    方天林思忖片刻,和沈家河小声交流几句,说道:“这事我们要好好考虑一下,明天给你答复。”
    魏晓东眼中陡然升起一道亮光:“东家,我不敢保证别的兄弟怎么样,至少不管以后如何,我都不会出卖沈家。”
    要是魏晓东信誓旦旦说为了沈家,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方天林能信几分还真不好说,只说不出卖沈家,反倒更具用说服力。不过光喊口号没用,若不是魏晓东以往表现良好,方天林哪里会在这里听他讲这些?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权且信你,可别到时候用自己的行为来诠释什么叫翻脸不认人。”方天林清楚,没有一个人敢保证能真正洞测人心,看走眼的时候总有,只要能在发现苗头不对时,立刻想法子挽救就还不晚。
    一个人只要起了坏心思,不可能遮掩得天衣无缝。之所以有不少人被这样的人坑到,最大原因在于他们感情用事,一旦带上滤光镜看人,自是察觉不到这些人平日里显露的蛛丝马迹。
    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没人能做到时刻理智,更不用说是在面对平日里信任之人的时候,感情会影响到他们的判断。
    听了方天林这一番话,魏晓东便住口,没再说什么。他年纪虽不大,见过的事情却未必比一般大人少。他清楚,说再多也不如用实际行动证明来得让人信服。近一年下来,东家什么性子,他同样摸了个大概,拍马屁并不管用,只是……
    见魏晓东欲言又止的样子,方天林当即就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你放心,即便你这次的请求我们不答应,只要你们还在为沈家工作,我跟天林依然会按照之前那样慢慢帮你们落户。”
    闻听此言,魏晓东立即如吃了定心丸一样,松了一口气。要是因他一时急切惹恼了东家,连之前的好处都没了,那他可就成了罪人,哪还有颜面面对小伙伴们?
    魏晓东离开后,偏厅里只剩下方天林一家五口。
    “天林,真要帮他们全部办理户籍?”沈家河眉头微蹙,这事也不是不能办,就是办起来非常麻烦,除了要动用人情关系外,还得准备不少钱。一个两个倒也罢了,一二十个,光用钱疏通怕是不行,不是要欠人情,就是把之前的人情用掉。
    “那你怎么看?”方天林抱起跑到他面前的小儿子,笑着问道。
    “办吧,这些人看着还不错,至今我都还没听说过他们中有谁偷鸡摸狗,人是滑溜了一些,至少不坏。”沈家河给出了较高评价。
    “你有办法解决这事吗?”方天林开口引导。
    “呃……”沈家河顿时卡壳,他还真没认真考虑过此事。
    这倒也不怪他,以前基本都是方天林拿主意,沈家河思维一时间转变不过来很正常。现在就不同了,自打沈家河提出开新铺子的建议之后,方天林就不遗余力培养他独当一面的能力,几乎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有过一次经验之后,沈家河迅速进入状态。
    这几年北方大面积干旱,流民很多,即便分流到云州府的不多,全加起来数量也不少。朝廷去年发布了新的政令,让各地衙门尽量吸收途经灾民,办户籍倒是因此比以往要容易一些。但这也只是保证了官府不轻易出动衙役抓流民,想要一分银子不花就在云州府落户,那是门都没有。
    要真是流民倒也好办,他们没有路引,但多数人户帖还是有的,交上落户钱,再给相关官吏一点好处费,这事基本就成了。
    魏晓东他们大半都是真正的黑户,不要说路引,连户帖都没有。若是在普通人家还好说,靖朝要收取丁税,为了逃税不给孩子上户籍的各个地方都有,人数估计还不少。这样的黑户即便被上面发现,除非得罪了上头,不然交钱就能解决此事。孤儿乞丐吗,就不好说了,他们没人撑腰,还不是任人拿捏,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如果离开云州城去其他地方生活,那可以将魏晓东他们当作灾民来处理,落户不难。问题就出在这,显然他们还得在云州城过日子,沈家也不可能当烂好人,光付出不求回报。既然要留在云州城四处活动,谎报身份就行不通,无他,实在是这个说辞太过容易被人戳穿,认识他们的人可不少,沈家也只能老老实实来。
    既要少托人情,又要尽可能降低落户费用,那云州城就首先排除,想在这里落户就要做好被狠宰一顿的准备。沈家现在虽然有钱了,但钱还没多到为一些几乎不相干之人就这么尽心尽力的地步。
    沈家河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安阳村,他没有立刻下决定,问道:“天林,你对这些人有什么安排吗?”
    “暂时没有,不过以后用到他们的地方应该不少。”
    “跟魏晓东一样,签订十年雇工契约,最晚十六岁开始执行?”沈家河眉头轻蹙。这比买卖看似沈家占了便宜,其实不然,最多就是双方都受益,在其他人看来,则是魏晓东他们得利更大。
    要让那些黑户知道为沈家工作,就能换来一个正当的身份,相信有的是人贴上来。
    这一点,魏晓东他们做得很好。到现在大半年过去,也没什么有关此事的风声传出来,可见他们口风有多紧。
    “嗯。你要是看中哪个,也可以着重培养一下。”
    “这样啊。”沈家河微垂眼眸继续认真思索,半晌后,他终于有了决定,“天林,我觉得全安排到安阳村比较好。人越多,越有话语权,即便他们长期不在安阳村,无形中也能帮到爹跟大哥他们。就是找保人是个麻烦事,不过由爹出面,再给作保的村民一些钱,这事应该能成。天林,你看?”
    “可以,那这事就交给你去办。”方天林非常自然地当起甩手掌柜。他越发对这个职位感兴趣起来,难道他基因中有这个因子,大儿子那闲暇时特别不爱动弹的性子是遗传自他?
    沈家河觉得今天受到了刺激,新铺子的事还没影,就又多了项新任务。他怎么觉得以前天塌下来都有人顶着的日子将会一去不复返?沈家河不由叹道,做一个合格的当家人真心不容易!
    沈家河不是担不起事之人,媳妇为这个家忙了一年,也该让他歇歇,便略带点忐忑地接了下来。
    见沈家河如此,方天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心里那叫一个乐,自家媳妇果然贴心,放在现代那妥妥就是新世纪好男人的典范。
    方天林当然不会真当起甩手掌柜,该他做的,他从来不推脱。张罗新铺子一事即便出了差错也无妨,魏晓东同伴落户的事情却不能马虎,必须认真对待。
    安阳村隶属莱安县,当初沈老爹一行人入籍安阳村时,就疏通过关系,之后沈家也一直与部分官吏保持着往来。有着这样现成的门路,不但能大为降低为魏晓东同伴落户的难度,就连需要付出的代价也会小上不少。
    若换到其他县,光打通关节就要花费大量银钱,的确不怎么划算。而且靖朝人都爱抱团,家族、同乡、同窗……到处都能拉上关系,要是这之中一样都不能沾边,那十有八九只有受欺负的份。这也是方天林跟沈家河都不打算把人分散的最大缘故。
    沈家之所以能这么容易同莱安县官员搭上关系,这还得感谢薛家跟安家。薛家其实并不情愿,只是阜阳县商家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要是他们连帮一起南迁的亲家落户都不肯,名声估计就坏了。要是真那么不待见,那就不要带上他们,既然带了,那就由不得薛家放生沈家。
    当然,与沈家相关事宜,最终都落在薛广林头上。谁让沈家跟着薛家南下是他出面牵的头,有事情自然要他来解决。
    薛广林也是个伶俐人,那时薛家初来乍到,在云州城半点关系都没有,直接拿钱砸人不是不可以,但能省一点是一点,他不是薛家当家人,手头积攒的私房可没有多少,要是实在不行,那他也没辙,只能咬牙上了。
    显然,情况远没严重到这等地步。南迁队伍多半人都得托安家帮忙在云州城落户,就连薛家也在此列,他自然就把目光放在安家。
    薛广林清楚安三老爷的喜好,又打听到他在南迁途中买过沈家的羊,便拎着礼上门打算请他帮忙。其实他不用太过忧心此事,沈家这样的情况并不是个例,南迁队伍中那些跟沈家家境差不多的人家,也都是由各自亲戚托安家帮忙上户。
    安家跟沈家又没有结仇,甚至安三老爷还挺喜欢沈家卖的羊肉,帮沈家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不帮反倒挺奇怪。当然,这是在薛家有人出面的情况下,让安家主动无偿出手,那不可能。
    第85章
    薛家只派了小辈薛广林来谈为沈家落户一事,其实安家人是不满意的。薛广林代表不了薛家,安家帮了他的忙,最多只能让薛广林欠下一份人情,若薛长富过来,那欠安家人情的可就是整个薛家了。两者间差别何其大,若非安三老爷应下此事,这事恐怕还有得说道。
    虽然薛家顶着帮沈家的名头,但沈家人都清楚,其实这一切都是薛广林出面请安三老爷帮得忙,薛家起到的作用可说是微乎其微。
    只不知,如今沈家兴盛起来,薛家有没有后悔。
    谈完正事,方天林就问起儿子们,之前听的那些事,他们记住了多少。
    方天林:“璧儿先说。”
    沈璧略微一顿,组织好话语后,便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张家……李家……”
    方天林越听眼睛越亮,大儿子这般跟过耳不忘也没多少差别了。沈家河也是欣喜不已,谁家不希望自家孩子聪明伶俐?之前方天林教导儿子们的时候,沈璧也是听个两三次,就能将文背下来,认字也非常快。只是两人谁都没想到,大儿子的速记能力这么强,除了不能一字不落之外,几乎所有事件都说得一清二楚。
    “璧儿真厉害!”方天林跟沈家河一同夸道。
    沈璧大方地接受了双亲的夸赞,他之后,就轮到沈璋。
    有沈璧这个珠玉在前,沈璋就不那么引人注目,有好几件小事情他都遗漏了。
    方天林跟沈家河却一点都不在意,同样夸了他。
    这可不是他们的违心话,换成以前,方天林也没有这个好记性,沈家河就更不可能。沈璋尽管说漏了几件事情,但那都是无可无不可的小事,这说明他抓重点能力非常强,不说这样的记忆能力远超常人,光这一长项就能甩人几条街。
    得到双亲爱的抚摸之后,沈璋立刻得瑟起来,之前因不如沈璧的那点小沮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璜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的,却没人会忽略他。他总能在需要他时,散发着自己独特的光芒,与两位哥哥分庭抗礼。
    这一次也一样,沈璜慢条斯理地将一件件事情尽数娓娓道来,不像沈璧那样简明直指核心,却感染力十足。要不是他太过年幼,嗓音比较尖细,怕是听他讲故事都要听得入迷。
    沈家河愣住,心想着小儿子这么适合当说书人,难道要往这上头发展?他将目光转向坐在一旁的方天林,见媳妇没有任何异色,只一脸欢喜,他当即不再想这个问题。小儿子要真当了说书先生,他也支持。当然,这是在沈璜异常坚持的情况下,要是有选择,沈家河并不希望他走这一条路,并非他歧视这一职业,实在是说书人要想得到世人的敬重太难。
    方天林却不是这么想,沈家河终究见得世面太少,也就在广延村时跟着账房先生认过字,他并不清楚书院里的先生究竟是如何教导学生,最先想到的便是比较熟悉的说书先生,反倒把真正的先生给漏了过去。
    小儿子这个本领当夫子是再好不过,若以后沈璜真从事教育事业,那他的学生就有福了。先生好坏不在于他学识有多广,而在于他传授知识的本领有多高。显然,沈璜先天就自带了这个技能,这是旁人压根就不能比的。
    其实不止如此,这项技能适用范围很广,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能用到,只是作用不像授课说书那么明显而已。
    方天林和沈家河谁也没想到,平时安安静静的小儿子,竟然这般能说会道。
    想及此,方天林笑眯眯地说道:“璜儿,交给你一个任务,以后每天为大家讲一个小故事,随便什么都行,能做到吗?”
    沈璜想了下便答应下来。
    “那好,走,阿父带你们去外面吃饭。”方天林手一挥,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阿父,慢点,璋儿追不上。”沈璋跑步前进,都赶不上方天林的步伐,当即指出问题所在。
    “璋儿是大孩子了,阿父还没开跑呢,这要是都跟不上,一会就少吃一样肉。”方天林哈哈笑着,丝毫不介意看自家孩子的乐子。
    沈璋哪是会认输的人?他飞快地倒腾着一双小短腿,还不忘催促两个兄弟,愣是在初春时分沁出几滴汗珠,才将将追上方天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