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宋二冷笑道:“我倒信她能做出这种事来的。只怕她的原计划并不是这样的,可能是哪里出了错才闹成如今这种模样。上个月的时候,李娇娇家里请酒,她也去了,我可是亲眼看到她找着机会想往外院里钻的,要不是娇娇一直盯着她,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呢,把娇娇恼得什么似的。她出了事没什么打紧,李家可还要名声呢!”
宋二这般说时,雷寅双不禁看着宋二一阵眨眼。要说起来,她之所以看不上宋二,就是因为宋二的功利心太重。之前因为觉得李健有前途,她曾有意要勾引过李健的,后来又觉得李健配不上她的官家出身而疏远了他。再后来李健和江苇青在良山书院出名后,她曾又找着机会往二人身边凑。可即便如此,她到底仍保持着女儿家的矜持,除了于正常的场合里找着机会表现自己之外,倒从不曾像程十二那样对人耍弄阴谋或者干出下药这种没底线的事来。
这般想着,雷寅双忽然就觉得,宋二为人虽不讨喜,也不是全然没有可取之处的。
只听宋二又叹道,“大公子也是可怜,到底还是被她给算计了。收吧,对江大奶奶没个交待;不收吧,等于是逼着这程十二去死。”
“哼,”雷寅双立时冷哼一声,道:“怎见得江大就是无辜的?!不定里面还藏着什么污秽事呢!”
宋三儿一听就笑了,道:“那你给编编。”
以往雷寅双就常根据听来的八卦编一些所谓的“幕后故事”的,因此她笑道:“这有很多可能啊,比如,江大曾经答应过程十二什么,程十二这是在报复他的始乱终弃;或者江大和程十二都做过什么对不起某人的事,所以某人才如此报复着他俩;再或者……”
三姐听她总用着“报复”一词,生怕那聪明的宋三儿看出端倪来,赶紧捂着耳朵道:“行了行了,这是什么好事呢,竟还说到我面前来。”
一句话,却是叫三个女孩儿才想起来,如今三姐的肚子里可还有个宝宝呢,再听不得这些污秽事的。于是三人赶紧丢了那不合时宜的话题,围着三姐又是一阵说笑。
雷寅双带着三姐的喜讯回到家时,花姐才刚回来。她叽叽喳喳地说着三姐的好消息,因此也就没注意到,花姐的脸色很有些不对。
雷寅双道:“我在想,我要给我那小外甥送些什么礼物。”又道,“小兔主意多,偏他出城去了,不然倒可以问一问他的主意。”
说到江苇青,她才想起太后召见的事,又问着花姐:“宫里找你什么事?”
花姐的眉头动了动,那已经到了嘴边上的话,到底还是给咽了回去,对雷寅双笑道:“太后打算在上曲江开个赏春宴,叫你们这些女孩子们都去呢。”
“好呀好呀!”雷寅双一听便拍着巴掌一阵叫好,道:“如今□□正好,我原就想找着机会出城去踏青的,能有这个机会游上曲江就更好了。”又问道,“什么时候?到时候小兔脸上的伤应该也就好了吧。”
见她三句话不离江苇青,花姐硬是扯着唇角笑了笑,那噎在喉间的话,如一根鱼刺般,既吐不出,又吞不下。
直到晚间,雷爹下衙回来,花姐那梗在喉间的话才终于得以一吐而尽。
却原来,太后找花姐过去,说的话总结起来只三条。
其一:江苇青到了结亲的年纪了,太后看中临安长公主的夫家,那宁国公的孙女马铃儿,认为她出生名门,知情达理,又乖巧懂事,正是江苇青的良配。因他们夫妇于江苇青也有一段养育之恩,所以她想问一问他们的看法。
其二:雷寅双也十五了,正是该选婿的年纪,雷家有何打算?要不要她这个老太婆帮忙牵线?
其三:她娘家有个侄孙不错,跟雷寅双年纪相当,可于赏春宴时,两家相看相看,到时候她要讨杯媒人酒喝的……
“你说,”花姐撑着下巴一阵皱眉,“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雷爹没吱声儿,只默默咬紧牙关——太后的意思,其实花姐也懂的,总的来说就一句话:太后她老人家看不上她家雷寅双!
“揍轻了!”雷爹怒道。
花姐看看雷爹,哪还能不知道,雷爹这是迁怒于江苇青了。她叹了口气,道:“你说,太后是不是知道了江苇青的心思,所以才特特找我去说这些话的?”
又忧虑道:“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双双?我担心我若不说,将来若是没个结果,受伤的只会是双双。可若告诉了她……”她长叹一声,“也会伤着她的。”
顿了顿,她道:“不知道皇上那里是什么意思。当年他倒是乐见其成的。可便是他同意了,太后那里不同意……偏他家里还那样……我原想着,便是他家里那样,有太后护着,小两口的日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如今这样,只怕这门亲再做不得了。”
沉默半晌,雷爹忽地一吸气,皱眉道:“明儿你还是把太后的话告诉双双吧。”
“可是……”
“长痛不如短痛。”雷爹道,“你再告诉她,不仅太后不同意,我也不同意。宫里看不上她,我还看不上那小混蛋呢!”
“可是……”
“放心,”雷爹安抚地拍拍花姐的手,道:“我的女儿,别的没有,骨气总有的。别人看不上她,她再没有倒贴上去的道理,何况天底下又不是他江苇青一个儿郎,双双又不是非他不可,我看苏家的那个苏琰就不错。”
花姐却远没有雷爹那般乐观,道:“就只怕双双死心眼儿……”顿了顿,她忽然又道:“你说,江苇青知不知道太后的意思?”
雷爹的脸立时就黑了,“知于不知道的,关我们什么事,他想娶双双,没门儿!”
☆、第124章 ·翻墙
第一百一十七章·翻墙
太后的心思,其实也没能瞒得江苇青多久。
等他到了皇庄上,看着诸事安排妥当,准备坐下给雷寅双写封信时,却是忽然就反应了过来——他那里毫无保留地向太后吐露了他的心愿,可其实太后从头到尾就没给过他一句明确的答复。
而,这就已经是一种答复了。
江苇青自幼失恃,且家人与他又不亲近,所以他天生就有一种不安全感。加上两世的遭遇,叫他对任何人都抱着一份本能的警觉。太后之所以能够糊弄住他,与其说是太后有多精明,倒不如说,是他因为多年心愿终于得了正果,叫他一时得意忘形才导致的疏忽大意。如今冷静下来回头细一思量,便是他还不知道太后的具体打算,多少总能猜到接下来太后将会如何行事。
想着太后可能会有的小动作,江苇青不禁一阵焦急,也顾不得此时天色已晚,竟连夜又赶回了京城。只是,他到得京城脚下时,已经是半夜时分了,除非是八百里加急的军情,否则这城门是再不可能为他开启的。
若不是几个小厮长随劝着,江苇青几乎都想守在城门边上等着那城门开启。最后好说歹说,他才被劝着就近找了家客栈歇息。只是,他这一夜到底未能入眠。
这一夜,花姐和雷爹也没能睡好,倒是雷寅双,着着实实一场好眠。
第二天一早,雷爹怕见雷寅双伤心失望的模样,难得没在家里吃早饭就急急赶去上朝了。还不知道太后打算的李健倒是就着昨儿雷寅双哭着喊着要嫁江苇青的事,狠狠嘲笑了雷寅双一番。雷寅双脸皮再厚也是个姑娘家,当即追着李健一阵扑打。
那心事重重的花姐原正一边喂着小石头吃饭,一边想着要如何跟雷寅双开口的,如今见李健居然拿这件事跟雷寅双开玩笑,雷寅双虽然且羞且恼,可那异常明亮的眼神,以及因泛着红晕而显得格外娇艳的脸庞,却是处处透露着她从心底泛起的喜悦……花姐看了,不禁一阵咬牙,既恨雷爹居然把这件为难事推给她来做,又恨她那侄子太没眼色,居然拿这件事戏弄着雷寅双,叫她愈发地难开口了……
偏这时候,那小石头见哥哥姐姐打闹得有趣,却是也不肯好好吃饭了,从那小椅子上面溜下去,也跟在两个大的后面一阵上窜下跳。
花姐见了,不禁一阵又气又恼,伸手捉住小石头就往他的小屁股上盖了两巴掌,直拍得小石头一阵震天的哭嚎,她则也不管儿子的眼泪,扭头就喝着李健,把他也给臭骂了一通——她到底心疼雷寅双,倒是没有骂她。
直到这时,这兄妹三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花姐的情绪不对。顿时,如今已经学会看人脸色的小石头那哭声就弱了下去。奶娘也看出夫人情绪不对了,赶紧把小石头给抱了下去。雷寅双则和李健交换了个眼色,想着雷爹居然也难得地没在家吃早饭就去上朝了,二人都猜错了方向,以为雷爹和花姐这是吵架了。那李健为人最是奸滑,见小石头被抱了下去,他是再不肯留下给花姐当出气筒的,便赶紧拿了两个包子,不顾雷寅双那里挤眉呶嘴地给他打眼色,转身就去翰林院上差了。
见人都走了,雷寅双这才小心翼翼地问着花姐,“怎么了?可是我爹惹你了?”
花姐原还想着如何缓着一些把事情告诉雷寅双的,可她自来直爽惯了,又想着这些事终究该叫雷寅双知道才是,于是一咬牙,到底毫无保留地把太后的那些话都给雷寅双学了一遍。
可见花姐果然不如雷爹了解雷寅双。她原以为雷寅双听了大概会哭的,却不想雷寅双竟连眼圈都没红,只板着一张脸自始至终沉默着。
花姐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到底还是没能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便又把昨晚她和雷爹得出的结论给她说了一遍,“我们原想着,便是那府里那样,只要你们两个好好的,加上后面有宫里的支持,你将来的日子总不会差的。可如今这样,只怕这桩亲再做不得了,不然受苦的只有你。”
这般说着,她不禁又恨上了江苇青。虽然她也知道,这件事上,江苇青也挺无辜的。可他既然起了那样的心思,就该把他那边的麻烦事给扫清才是,结果她家还没嫌弃他家的那一团乱,她家双双倒先遭人嫌弃了!便是她不是雷寅双的亲娘,这会儿想着太后那暗含嫌弃的眼神,到底也忍不住一阵气愤难平。
她看着雷寅双,雷寅双却一直没个动静。半晌,她推着雷寅双的膝盖问着她:“你是怎么想的?”
正板着一张脸默默生气的雷寅双这才回过神来,却是冷哼一声,猛地往起一站,咬牙道:“爹说得对,他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他呢!这世上又不是只他一个,离了他我还不嫁人了!”——却是直接就恨上了江苇青。
想着太后那里声称要给她做媒拉纤的话,她忍不住又是一阵咬牙切齿,怒道:“我爱嫁谁就嫁谁,还用不着他家人来替我操心!”说着,抬脚踢向身旁的一张花梨木太师椅。
顿时,只听得“咔嚓”一声,太师椅那杯口粗的椅腿就这么被她生生踢断了。
花姐猛地一眨眼,心里不禁一阵庆幸,亏得江苇青不在眼前,否则断腿的还不知道是椅子还是他呢……
正这么想着,偏外面有婆子来报,说是“镇远侯世子来了”。
“来得好!”雷寅双立时喝了一声,却是又揣翻一张茶几,卷着衣袖便要出去。
花姐见了,哪敢真放她出去见江苇青——她把江苇青给打一顿,哪怕踢断腿什么的倒也没什么,可万一太后的话传出去,她家双双别说嫁人了,连做人都难了!
花姐一边抱住暴跳如雷的雷寅双,一边回头冲着门外喝道:“什么狗屁世子?!我们府上再不认得这号人,赶紧给我把人打走!”
很多时候,主人总不自觉地把家里的下人当作家具一般的存在,可其实要说起来,家里没一件事是能够瞒得过下人的。所以,昨儿东小院里的事,虽然有忠心耿耿的春歌嫣然等做了防备,其实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便是那不知道的,只看着那镇远侯世子整天黏着他家姑娘,其实一个个心里多少都拿那江苇青当未来的姑爷待的。
要说起来,虽然自家老爷看起来不怎么待见江世子,可自家夫人却是从来没有对他恶声恶气过。如今听着夫人如此吩咐,便是不知内情,出于护主的本能,一个个都觉得,肯定是那江世子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才把自家姑娘和夫人气成如此模样。
于是,一身风尘扑扑,赶在城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就窜进城门,且险些还叫那守门卫士把他当不轨贼人拿了的江苇青,就这么一头雾水地被雷府的守门小厮拿扫帚给赶走了。
不过,如今的江苇青可不是前世那过得浑浑噩噩的江苇青了,他有心想要打探什么消息,自有他的渠道。不到午时,他就已经知道了太后的手脚,自然也就知道了雷家人为什么如此不待见他了。
若换作别的什么年青人,不定就得进宫找太后算账了,江苇青却并没有那么做。出于一时大意,他已经出过一回错了,自然不肯再错第二次的。何况,便是太后的自作主张给他惹来这样的大麻烦,她到底是出于爱护他的一片心——虽然有点多余,与其把力气浪费在跟太后吵架上,甚至最后闹僵了,倒不如想办法叫太后改了对他婚事的看法,这才更为实际。
至于雷寅双这里……
不用说,光用猜的,江苇青就能想像得到,太后那么说时,花姐会怎么想,雷爹又会怎么想,以及雷寅双又会气成什么模样……既然明着见不着人,他大概也只能学着雷寅双,半夜去翻墙了。
他家双双可说过的:山不来见我,我就去见山。
于是,半夜时分,雷家也和镇远侯府一样,遭“贼”惦记上了。
*·*·*
要说起来,那雷家,包括雷寅双的小院,原就是江苇青一手布置出来的,所以比起雷寅双闯进他家的不辨东南西北,他可是占据着极大的优势,避开那巡夜的婆子,就这么直直地扑进了雷寅双的小院。
出了这样的事,雷寅双是再不可能像昨儿那样睡个好觉的,所以,江苇青翻墙进来时,一抬头,就看到她的身影正映在卧室的窗纱上。
如今正是三月天,夜晚虽带着些许寒凉,却也已经有了春的暖意。从那半扇开着的窗棂看进去,江苇青立时便看到了雷寅双,以及那在她指间翻飞着的,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
雷寅双目光炯炯地瞪着屋内的一件什么东西,却是忽地一抬手,那寒光一闪,不远处传来“咄”的一声轻响,然后他便听到雷寅双咬牙切齿地骂道:
“死小兔,臭小兔,居然敢嫌弃我,看我不戳死你!”
顿时,江苇青的眉间一阵刺痒,仿佛那把梅花小刀已经戳上了他的脑门一般。
☆、第125章 ·哀兵
第一百一十八章·哀兵
此时早已打过了三更,雷寅双的院子里也早就已经落了锁。虽说今儿一天雷寅双的心情都不佳,可她从来不是那种“我生气谁都别想好过”的任性主儿,所以早早就把一院子的人全都遣散了。此时,只有轮到今儿当值的翠衣一脸为难地站在角落里,看着雷寅双挨个儿拿起那在小几上排成一排的雪亮梅花刀一把把地甩出去。
几个丫鬟里,翠衣最是胆小。雷寅双的手里每飞出一把小刀,随着那小刀钉在墙上发出“咄”的一声轻响,翠衣总忍不住一缩脖子,就好像那刀是冲着她过去的一般。
雷寅双见了,不由一阵气恼,冲她喝道:“你怕什么?!你站在我身边,又没站在对面,便是我失手也戳不到你!”
翠衣被她吼得又抖了一抖肩,缩着脖子道:“知道姑娘戳不到我,我不是替那墙疼的嘛。”
她虽胆小,可也知道雷寅双是个好脾气的,所以她才敢如此放肆地打趣着她。且她多少还想逗着雷寅双转移一下注意力,省得总一个人坐在那里生闷气。
果然,她这么一说,雷寅双立时冲她瞪起了眼。
翠衣赶紧笑着又道:“姑娘再这样戳下去,这墙板可就没法补了。要不,今儿就到这里吧?”
她的那点小心思,又岂能瞒过雷寅双。雷寅双冷哼一声,翻着眼道:“要睡你睡去,我还不困。”说着,却是又飞出一把小刀,嘴里还嘟囔着:“戳死你!”
翠衣小心看看她,叹着气道:“虽然不知道世子哪里得罪了姑娘,可要说世子嫌弃姑娘,这是再没有的事。如今姑娘这样说世子,只怕便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要替世子抱屈呢。”——花姐自然不可能把太后的话泄漏出去,翠衣也是总听雷寅双说着“嫌弃”二字,才有如此一猜。
雷寅双却顿时火冒三丈了。她猛地把手里的小刀往榻旁的小几上一拍,扭头瞪着翠衣道:“我哪里屈着他了?!”
翠衣这会儿倒不胆小了,看着雷寅双又叹着气道:“虽说这话逾越了,可我心里是为了姑娘好,便是姑娘要罚我,我也得说。世子待姑娘的心,其实我们几个早看出来了。姑娘且想想,姑娘还没进京前,世子爷就已经帮姑娘把这院子上下都打理得妥妥当当,若说世子爷嫌弃姑娘,他又哪里会在姑娘身上用这么的心思……”
主仆二人说着话时,再没想到窗外早匿着一人了。
江苇青听到翠衣替他说话,顿时感动得什么似的,又从那半合着的窗缝间看到雷寅双的手终于暂时离了那危险的梅花刀,他赶紧抓住这机会,推开窗户就从窗口翻进屋去,一边低声叫道:“双双,是我。”
亏得他挑着雷寅双的手离开梅花刀的那一刻翻的窗,且他还十分明智地一边翻窗一边表明身份,可便是这样,他人还没站稳,就已经感觉到一道寒光往他脖颈处抹来。
“是我。”他赶紧高举起双手压着嗓门又叫了一声。
顿时,那寒光停在了他的脖颈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