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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孙昊哼了一声,道:“你莫要提我姐姐,就是我姐太知道礼数了,才被你这种人一而再的欺负。我可告诉你,你再欺负我姐,我就半夜里潜进你的房间,把你这满头青丝一剪刀给剪了,看你光溜溜着脑袋,还有脸出来欺负人。”
    惊得苏氏立时便抬起手按在了发髻上,惊恐地望着孙昊,晓得这少年是会功夫的,又是个混世魔王,完全不管礼教,不定还真是会半夜三更偷进了她的屋子里,剪掉她的头发去。于是瞪大了眼,惊慌失措地转过身便急匆匆离开了。
    顾扬灵立在桌子后头又是想笑,又是觉得不妥,可她却也不想当着外人的面呵斥孙昊,见得苏氏离去,方才哭笑不得地道:“昊郎,你也真是的。”
    孙昊转过身来坐在椅子上,道:“恶人自有恶人磨,姐姐你莫要劝阻我,这薛府里头全都是恶人,只有我这样子,他们才不敢再来随意的欺负你。”
    将近黄昏的时候,薛二郎从外头骑马而归。刚进得吟风阁,便见着福安守在院子里,见着他便凑上前来,道:“姨奶奶在堂屋里坐着,已经等了许久了。”
    薛二郎一喜,道:“当真?”
    福安却是面含忧色:“二爷,今个儿晨起,二奶奶上吊了,所幸救了下来。”
    薛二郎顿时敛了喜色,皱紧眉头,便听得福安又道:“听说昨儿夜里,二奶奶去寻姨奶奶说话了。”
    将马鞭递给福安,薛二郎心里头生出了淡淡的不安来。那药已经在闵氏的汤饭了下了好几日,莫非是她发现了不成?他是想她去死,可最好却是神鬼不知,若是悬梁自尽,少不得还要闹出风言风语来。
    进得堂屋,顾扬灵已经守在门处等着他,见得他便道:“二爷可有空闲,我有话要同二爷说。”
    厢房里满是梨花的清香,薛二郎凑在顾扬灵身边道:“你觉得这味儿好不好闻?我叫人新近调制的,晓得你爱清淡,便在原本的味道上又淡了几分,若是觉得好,我便叫他们做上一匣子。”
    顾扬灵心头略略泛起酸楚来,如果没有那么多过往,她若是平平稳稳嫁给了薛二郎,他又如此这般的用心待她,她又何必会似如今这般,每次想起他,心里头都是辗转反侧的煎熬。
    淡淡道:“且先不说这个。”然后盯着薛二郎的眼睛,问道:“二爷可是在二奶奶的汤饭里下了药?”
    薛二郎立时敛了喜色,想要否认,可瞅着那双秋水般澄明的眸子,却是默了默道了句:“是的。”
    顾扬灵顿时怒了:“二爷,一日夫妻百日恩呐,你这般心狠手辣,难道心里头就一丁点愧疚也没有吗?”
    薛二郎皱起眉:“若是不除了闵氏,我如何重新娶你。”
    顾扬灵更觉羞恼异常:“二爷,人命在你心里头就这般不值钱吗?当初是我,如今是二奶奶,你们薛家的人,怎都如此狼心狗肺,没有人性呢?”
    薛二郎登时青涨了脸皮,急声道:“当初你那养生汤里头下的并非是□□,虽是会伤身子,但是并不会要人命。若非如此,我怎会任由母亲下药给你。”
    顾扬灵冷笑了一声:“莫非我还要因此感激你不成?”
    薛二郎脑子有点发急,舔了舔唇角,道:“那件事怪我思虑不周,只想困住你,好叫你老实,却忽视了你的健康,你因此怨我,我认。只是,那闵氏曾经害过你,如今便是她没了性命,却又和你有何关系?”
    顾扬灵瞪大了眼睛逼近薛二郎,伸出手点了点他的胸口:“人心,二爷,你没有人心,因此根本不明白,做甚我要来为闵氏的事儿同你理论。她害过我,我怨我恨那是我的事,可她从来就没害过你,二爷你下.毒的时候,难道心里头就没一丁点的不安吗?”
    薛二郎伸手握住了顾扬灵的手,急道:“这药虽是我下的,可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原先只是想要休了那闵氏,便是和离也成的,是闵氏的父亲,是她父亲叫人给我的药包。她父亲认为闵家出了弃妇会丢了他的脸面,休书不成,和离也不答应,只能要了她的命。”
    “灵娘,你信我,我并非没有人心,如果可能,我也不想要了她的命。毕竟夫妻一场,我没有那么心狠。”
    顾扬灵却是压根儿就不愿意听得这些子烂脏事儿,道:“我不管,我也不想听,我原本就是你定了婚约的妻室,便是你要重新给我名分,这名分也该是干干净净的,若是闵氏因此而死,这沾染了鲜血的名分,你以为我会要吗?”
    “二爷,如若是这样,我必定是不会接受的。当初你贬妻为妾,我羞愤难捱,曾也想过投缳自尽,然而我没死,不是我舍不得死,我是心有牵挂。如今有了昊郎,我再不必担心家仇无人可报。二爷你若是还和以往一般逼迫我屈服接受,我若能逃自然会逃走,逃不得,我便以死明志,绝对不和你同流合污。”
    说完甩手便走,薛二郎急道:“灵娘——”
    便见得顾扬灵转过头望着他,目光愤怒,脸皮红涨:“我晓得,二爷的心里头,我们这些女人就好似橱柜里好看的花瓶,喜欢了就仔细保养呵护,不喜欢了,转眼便能扔在地上任由它粉身碎骨。可是二爷,我们便是花瓶,那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你的所作所为,我真真儿是无法苟同。二爷,这做人,还是要有些人心才好。”
    第104章
    出得吟风阁, 顾扬灵心事重重地慢慢往回走,一路上有丫头仆役看见她都忙垂头行礼,红英见她不快, 便劝道:“并非是姨奶奶的过错,姨奶奶便不要过多苛责自己, 忧心伤身,何苦为难自己。”
    顾扬灵叹得一口气, 道:“我并非苛责自己, 只觉得这女人当真活得艰难。”
    红英也跟着叹气,却是又走了几步,一眼便瞅见了长廊上,于明雅正呆呆坐着,一只手扶在柱子上,一只手赫然按在了腰腹上,本是秋水般明净的脸庞上,写满了凄苦茫然。
    顾扬灵心头一跳, 顿时又想起了于明雅这件事。不自禁便皱起眉头, 打量着她这幅姿态, 愈发疑心起来。缓步走了过去, 轻唤了一声:“明雅。”
    明明是轻言细语的呼唤, 于明雅却好似受了惊吓一般, 慌忙站起身来,还不自觉地就扯了扯衣服,尤其是腰腹那处的布料, 顾扬灵十分清晰地看到她用力的往外拉扯,好似是嫌弃它不够宽大一般。
    “你在这儿做甚呢?可是又受气了?”顾扬灵心里虽是翻天覆地的震惊,面上却故作平常,漫步而去,伸出手想要拉那于明雅的手,却被她一侧身避开了去,垂下头软软地道:“我无事,母亲那里还有绣活要做,我便先去了。”蹲了一礼,却是转过身便疾步离去。
    红英诧异地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道:“这明雅姑娘却是怎的了?我瞧她好似故意躲避着姨奶奶。”
    顾扬灵却是想起嫣翠同她说的那些私语来,这丫头并非憨实之人,福兴不意摸到了她的脉象,她许是也有所察觉,这才对自己心生警惕,又因着人小,便是躲避,也做得太过直白,连遮掩也不会。
    浓浓的忧虑涌上心头,若真是怀有身孕,那七个月大的胎儿,却又是谁的?她如此避讳不及,却也不好相逼询问,只是她母亲那里,也不晓得是否知道。
    顾扬灵只觉心里无限厌烦,四目望去,这繁花富贵之地,却叫她生出了浓浓的厌恶之情。
    只可惜如今还不能洒脱离去,顾扬灵默默盘算着,待到解决了顾将军那事儿,便要和那薛二郎再谈得一次。
    便是他不许她离开,也要在外头安置一所小宅院,反正她也不会改嫁他人,便叫她清清静静一个人呆着,也好远离了这些纷杂烦恼。
    “姨奶奶是要去金丰园逛逛吗?”红英瞧着脚下的路是直通金丰园的,抬头看了眼天色,笑道:“这个时辰逛花园子,却还是头一回呢!”
    顾扬灵一时也起了兴致,笑道:“总是闲来无事,那便去看看。”
    余晖还未曾落尽,整个金丰园皆笼着一层淡淡的朦胧昏黄,上得石阶,下得长廊,一路便行至碧波荡漾的湖水边。
    湖中水波脉脉,瞧着甚是清凉,顾扬灵记起那次被薛三郎推落水中,不由得叹得一口气。世事无常,不想那人如今却已逝去,只留得怀着身孕的妻室,想想倒也可悲。
    红英却是十分不喜这处湖泊,道:“这里水深,咱们去那边儿看看。”
    过了一人高的石洞,抬得眼去看,却是一层一层的石阶,尽头茅草堆顶,建得一处四下通风的凉亭,里头设有石桌,旁边立着石凳,两人走了上去,一时坐下,展目四望,却也别有一番风景。
    红英晓得顾扬灵心里头不畅快,便开解道:“日子都是这般过的,不是牙齿碰着了上嘴唇,便是不小心咬到了下嘴唇,姨奶奶还是想开些。”
    顾扬灵撑着头按着额角叹气:“却也不是这般一波接着一波,叫人心里头憋闷,便没个顺心如意的一日。”说着直起身摇摇头道:“幼年时总是听得母亲长叹,说是外祖家便是人口太多,才会一日连着一日的闹腾,没个清净时候。”
    “那时候我还小,倒是觉得整日里吵吵闹闹怪热闹。如今想来,那几个嫁进外祖家的舅母,除了大舅母日子过得舒心,后头的几个,每日里都是吵架拌嘴没个消停。深究起来,不是小妾便是通房。外祖母却又好个多子多孙,最爱往舅舅们的房里头塞人。”
    “我记得除却我大舅每每拒绝,后头的舅舅们都是欢欢喜喜便领回房里去了。怪道母亲向来不爱提及外祖家,便是外祖家派人来接我去小住,也总是推三阻四不高兴。如今想来,却是觉得家里头人口简单,日子清净,对我有好处吧。”
    正说着话,听得石阶下有人喊道:“姨奶奶原是在这里,可叫我好找,屋里头摆饭呢,孙少爷都等不及了。”
    两人低头去瞧,却是红儿。
    顾扬灵笑道:“昊郎每日里便没个安静时候,一到了饭点儿,便连声叫饿,那么大的个头儿,倒是真真儿好笑。”
    三人顺着石子小道,很快便到了金丰园的入口,出得月亮门,下得石子小路,再沿着长廊走上一段儿,转个弯儿,便能进了后宅子。
    不料转弯处却是碰上了喝得醉醺醺的薛二老爷,一瞅见顾扬灵,立时瞪圆了眼珠子,喊了声美人儿,便几步跳将过来,拦住不叫走。
    走廊上满是臭哄哄的酒味儿,红英脸色发白,将顾扬灵护在身后,怒目圆瞪呵斥道:“二老爷也尊重些,这可是侄儿的房里人,身为长辈,怎的如此不要脸面。”
    薛二老爷只觉得这一腔娇声脆叱恁地动听,不由得笑得更厉害了:“啧啧,连个丫头都有一腔娇滴滴的嗓子,更何况主子了,来,喊一句老爷听听。”
    这般言语不尊重,把个顾扬灵气得脑子直发疼,更觉得这薛府那就是个污泥臭潭,等着事了,还是早早儿脱身才是。只是眼下,可要如何是好?
    那薛二老爷本就是个色胚里的将军,当年母亲尚在,就敢把亲嫂子堵在山石洞口里言语撩拨的调戏,这些年未有人辖制,如今更是了不得,今日里又喝了酒,醉醺醺的,早把薛二郎嘱咐他的话抛掷了脑后,踉跄着便要扑了过去。
    红英和红儿两个本就是未出阁的少女,虽是尽力护着顾扬灵,然则也不自觉地便想要躲避开去,推推搡搡的,气得眼泪直掉。
    顾扬灵本是要从长廊上跳将下来,落地时候不小心便崴了脚,扶着柱子更是跑不得,那薛二老爷淫.笑着便要扑将过来。
    红英尖叫着就要去拉扯,却听那薛二老爷忽的一声惨叫,捂着脸顿下足,便四下里张望起来。
    “哪个不要命的敢下黑手?”刚吆喝完一句,脸上又挨了一下,接连着脑袋上,肚皮上,腿肚上……
    薛二老爷连连惨叫,在原地不停地上下乱蹦,护着这里护不住那里,捂住脸面,又捂不住身上,东跳一下,西蹦一下的,实在可笑。
    顾扬灵看着他一大把年纪又出得这种洋相,又是解气,又是觉得可悲可叹。
    那薛二老爷正骂骂咧咧乱喊着,只听得远处一阵脚步急速奔来。顾扬灵转得脸去,却是薛二郎一手撩着袍子,一路狂奔而来。见着顾扬灵好好儿的,便是一笑,又转过脸去看薛二老爷,顿时怒不可歇。
    指挥着后头一路小跑儿跟着来的小厮们,道:“去,去秋水堂,给我把二老爷的东西收拾起来。福安!”
    福安忙道:“在呢,二爷。”
    薛二郎道:“等着收拾好了,领着他们去东郊那里的那处宅子。”说完按着栏杆跃了下去,两只袖子往上一撸,一拳头就朝着二老爷鼻梁上砸了过去。
    孙昊此时方慢悠悠从长廊另一侧走了过来,见得薛二郎一拳撂翻了薛二老爷,哼了一声道:“马后炮。”然后对顾扬灵道:“姐姐先回去。”
    顾扬灵惊魂未定,点点头,就要走,又道:“那你呢?”却见得孙昊也在撸袖子,不禁脸上一愣。
    孙昊看着地上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薛二老爷道:“敢欺负我姐,我不赏他几拳,哪里还有脸面回去见你?”
    顾扬灵听得那边儿薛二老爷哼哼唧唧的惨叫声,一面揪心,一面又觉得解气,道:“你也悠着点儿,别过分了。”说着扶着红英,急匆匆走了。
    薛二老爷这次被打得很惨,虽是薛二郎和孙昊都极有分寸,专拣那些不动筋骨,却又极疼的地方打,然则对于一个常年酗酒,极度好色,又养尊处优的老男人来说,也不亚于一场灭顶之灾了。
    等着酒醒,便躺在床榻上起不得身来。又知道自家被驱逐出了薛府,叫扔到了这边郊的小庄子里,又是气又是恨,可是又起不得身去薛府闹腾,每日里骂骂咧咧的,倒叫徐氏跟着吃了许多的苦头。
    只是顾扬灵还惦记着于明雅,便叫福安来接于明雅回薛府小住,然而于明雅拒绝了。
    福安回头禀告给顾扬灵,顾扬灵想起她那来历不明的肚子,心里头就觉得发慌。可毕竟不能光明正大地去管,只得每日里忧心忡忡,时不时派人送去些吃食补品。
    而在顾扬灵担忧于明雅的时候,薛二郎也在发愁闵氏如何去留。
    灵娘的意思很是明确,必须要保证闵氏的性命,可闵县令那里也有话交代,闵家不得出弃妇,和离也不成。
    薛二郎心里烦躁,本以为闵县令这次是跑不掉了,没料到他倒是神通广大,竟是打通了他那上司的关系。而他通过袁将军借得的助力,恰恰也是那个人。
    有那人在里头斡旋,他也只得掏出银子替那闵县令填补窟窿。唯一得到的好处,便是那闵县令叫人送来了那包药和那条口信,明确表示了,闵氏的生死任凭他随意操持。
    薛二郎起身在屋子里左右踱步,灵娘质问他可有人心,他自然是有人心的,可后宅子里头的那些女人,不过是闲暇时候消遣的玩意儿罢了,哪里又值得他掏出真心对待。
    闵氏虽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室,可却又是他厌弃的,更不值得他费心费力地去替她操持。叹得一口气,薛二郎心道,算了,既是灵娘专门寻过来交代的,他便想想办法,看可有两全之策。
    “奶奶,今天的饭食里没有那东西了。”殷嬷嬷拿着银针,欢喜地奔到闵娇娥的床榻前。
    闵娇娥躺在床上,往日皙白的肌肤泛着蜡黄,自打知道了那汤饭里头掺了要命的东西,她是能少吃几口便少吃几口,能顶着饿,便一口也不用。然而腹内恍如战鼓雷鸣,如此,也只得躺在床榻上。虽有殷嬷嬷不时从外头捎进来些干馒头,可毕竟也是少数。
    “当真?”闵娇娥不禁惊喜道,想要挣扎着起身,却是手脚无力根本起不得。
    殷嬷嬷忙扶起她,笑道:“当真。还有件喜事儿,在我家门前盯梢的人也没了,小春子今个儿专门儿出去兜了一圈,也没人拦着他不许他走远了。”
    闵娇娥欣喜地笑了笑:“难道二爷回心转意了?”
    殷嬷嬷脸上的笑却是略一沉凝,看着主子的脸色却又不舍得说。然而闵娇娥却是瞟见了殷嬷嬷脸上的神情,脸上的喜色渐渐淡去,苦笑道:“是那位去找二爷了?”
    殷嬷嬷点了点头,闵娇娥长叹了一口气,望着帐子顶上拿了金银丝线钩织而成的福禄双全,不由得缓缓地露出一抹凄苦的笑来:“嬷嬷,这往后的日子,咱们该怎么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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