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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节

      高暧咬着唇,挪到徐少卿身旁,随着他跪下道:“陛下救他,便是救了我与这孩儿,我三人便一起叩谢天恩。”
    高昶睁开眼,怨怨地望着她,那目光渐渐转沉,最后终于垂了下去。
    “起来吧,若能出得去,你二人便有多远走多远,莫再叫朕瞧见。”
    高暧万料不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猝然一惊,不由呆住了。
    之前还费劲心力要带自己回去,如今不但救了徐少卿,还要放他们两人离去,这竟是真的么?
    高昶却已不再言语,重又闭了双目,像在运气调息,又像是不愿再与他们两人说话。
    徐少卿又跪地拜了三拜,这才拉着她起身,在边上坐了,自己也同高昶那样盘膝调气。
    高暧先前一直守着徐少卿,情至关切,早已疲累已极,此时心下松了,便觉双眼发沉,靠在石壁上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待醒来时只觉暖暖的,身上盖着袍子,旁边火光熊熊,徐少卿和高昶都坐在身遭,也不知他们从哪里寻来的干柴草。
    她支起身来,见那火上支着木架,横吊着黑沉沉的铁盔,里面“咕嘟咕嘟”不知滚开着什么,只觉一阵香气扑鼻而来。
    徐少卿见她醒来,微微一笑,便从铁盔中盛了一盏汤水,又将两根柴棒折得长短一致,当做筷子递到她面前。
    高暧隔着袖子接了,仍觉烫手得厉害,见那盏儿是精铁的,样子怪异,瞧了半天才发现那竟是他衣甲上的护心镜捶压成的。
    那里面盛的是鱼汤,喝了一口微有些腥气,但此刻腹中饿得厉害,却也十分可口。
    高昶仍是闭口不言,也用柴棒做筷,从铁盔里夹些鱼肉吃。
    徐少卿却在旁边问道:“这里深在地下,若要上去绝无可能,不知陛下如今有何打算?”
    “你说呢?”
    “罪臣以为这河水既有流动,前方定有出路,只要沿河束流而下,定然能走出去。”
    “这洞也不知有多长,若是前面还有岔道,又当如何?”
    “咱们只循主道走,旁支不问,不论洞有多长,终究有走出去的时候。”
    高昶听他这么说,便不再言语了。
    三人将鱼汤鱼肉都吃了,身子暖了,气力也恢复了不少,便起身打着火折沿河向前走。
    这一路果然有不少岔道,三人只沿主流而行,遇到水漫浅滩,徐少卿便将高暧横抱在胸前。
    中途歇了两次,约莫走了两三个时辰,那岩洞前方果然现出亮光,像是出口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8章 沈水烟
    此时岩洞中寒意渐轻,隐约还有股股微风拂面而来。
    既是气息通畅,出口便不会远了。
    三人心头都是一喜,不自禁地加快步子,再走近些,就看不远处天光炯炯,那外头山影重重,也不知是什么去处。
    待到了洞口,才发现原来是岩洞两侧的石壁走势不断,绵延迤逦向前,连同那条暗河也蜿蜒曲折,流向远方。
    甫一从幽暗的地底出来,见了光便觉目眩得厉害。
    三人略站了站,这才离了岩洞,依旧沿河水的流向而行,绕过几道弯,眼前又是砂砾遍地的戈壁荒滩。
    之前身处暗处,觉得外头亮眼,这时瞧着却是浓云遮了日头,一时间竟辨不清方向。
    放眼望去,灰蒙蒙的云层一压,这苍茫天地忽然显得憋闷无比。
    “你们走吧。”高昶背向他们,语声冷然道。
    这话是照着之前约定说的,可他胸口却如锤击般的一痛,只得转过身,不愿被瞧见自己此刻面上的样子。
    天子一言九鼎,既然说了,便不能反悔。
    但守约却掩不住心痛不舍,更割不断刻骨铭心的相思,即便回了永安,再过上几十年,直到老死,他也不会忘记那清丽无伦的俏脸,不会忘记今时今日的诀别。
    现下就是诀别的时候,与自己,也与她一个了断。
    从此再不相见,天各一方,人海茫茫。
    心痛时寄一份思念,愿她此生不再悲苦,悦享尽欢,便也足了。
    “陛下……”
    高暧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当时舍身而去的狄锵,千言万语像又在心头涌起,却仍不知该如何开口。
    徐少卿扶着她,微微颦眉问:“陛下打算就这么一个人回去?”
    “朕的事不用你管,带着她,快滚吧!”
    高昶怒喝了一声,像是故意说得决绝,又像是在宣泄积郁心中的痛。
    徐少卿叹口气,知道多说已然无益,正要行礼拜别,就看天空中铅灰色的云似是积得更加密了,层层叠叠,犹如压实的棉絮。
    转眼之间,飓风骤起,飞沙走石,前方起伏的沙丘后忽然气旋漫卷,竟扭结成一堵十几丈高,宽愈里许的沙墙,如浪头般排山倒海,汹涌而来。
    “不好,是沙暴!”
    徐少卿刚叫了一声,肆虐的飓风就卷着砂砾狂扑而来,几乎站立不定。
    好在他见机得快,千钧一发之际,抱起高暧急向回奔,躲进河边的山岩背后。
    才刚缩身过去,那城墙高的沙浪已拍到了面前,遮天蔽日,连大地都在震颤,比昨日的地陷还要可怕十倍。
    徐少卿埋头紧护着高暧,将她覆在下面,任凭砂砾碎石掠击着身子……
    堪堪忍过了一炷香的工夫,这场迅猛的沙暴才过境而去。
    他顾不得那许多,抖抖身上的沙尘,立时先将高暧扶起,托在臂弯中,见她眉间微颦,双眸紧闭,不由一惊。
    探探鼻间,只觉气息尚稳,想是方才猝然受了惊吓,避风时又有些闷气,这才微现昏厥之状,当下用手在她额角轻按了按,须臾,人便悠悠醒转过来。
    她懵懵然睁开眼,见是那张玉白的俊脸轻俯在面前,当即忍不住张臂将他身子搂住,虽自强忍着不愿哭出声,可泪水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他抚着那青丝秀发,又在她背上轻轻拍着,以示安慰。
    高暧噙泪点头,却伏在他怀中抽泣得更凶了。
    这些日子来一路北上,行色匆匆,风尘困顿,所经所遇的也都是些险恶伤神之事,满怀心事不得而诉,如今能这般与他毫无顾忌的相依相偎,那郁结在心的苦痛又如何能抑制的了?
    徐少卿自然也是这般,再想想两人落入地底,自己昏迷的那一夜半日,她凄然无助,却一直看顾着自己,其间不知有多少六神无主,担惊受怕,心中更是歉疚,不由将那娇躯拥得更紧,在她耳边柔声道:“没事,现下好了,都过去了。”
    抬头看看,天上层层压积的乌云也像被方才那阵肆虐的狂风扫尽了,唯留日头高照,竟是碧空如洗,说不出的澄净。
    他叹口气,心中方始畅然了许多。
    风浪已过,阴霾散去,如今说不定真的可以寄望来日了。
    “你觉得怎样?孩儿可没事么?”他忽在耳边问道。
    她抬手拭了拭泪,摇头道:“没事,这孩子调皮的紧,刚刚还在里头动了两下呢。”
    徐少卿呵然而笑,未几,神色却忽然凝住了,目光沉滞,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几乎与此同时,高暧也念起了同一件事,抬头愕然问道:“陛下呢?”
    不错,高昶呢?
    先前他只顾护着她,其他的全都抛去了九霄云外,满以为他定然也会躲到山岩后,避过这场突如其来的沙暴,可这时四下里望过去,却哪里有半个人影在?
    莫非他没来得及躲避,竟……
    一念及此,他心头便是一阵突跳,忙放脱手站起身来,快步绕到山岩外。
    刚刚那场沙暴着实厉害,所到之处连戈壁荒漠都变了模样,山岩后方才还是一片平坦,此时却现出一个数丈宽,深也有两丈的漏斗状大坑,碎石砂砾被抛至四处,竟凭空垒起了几座小丘。
    徐少卿隐约瞥见那坑底似是有些异样,不及细想,赶忙上前循着斜坡滑了下去,果见那里黄沙掩盖中露出青色袍角,大惊之下,不敢用兵刃,便俯下、身去,直接用手挖了起来。
    高暧心中关切,也跟着来到大坑边,见他正在扒沙,不由惊问:“是陛下么?”
    他没答话,手上不停,口中叫道:“莫要过来!退后些,千万小心脚下。”
    她先是一愣,随即依言退后了几步,蓦地里开始替高昶担心起来。
    纵然他曾经怀着那般心思逼迫自己,又令她和徐少卿不能厮守,凭空受了那么多苦楚,可毕竟也是因着情之所至,终归不是个坏人,更何况他是大夏的天子,肩负家国社稷,黎民所望,若真的在这荒野戈壁间遭遇不幸,那天下定然又要生出一场变乱。
    徐少卿下手极快,选位也是极准,不几下便将高昶的头脸刨了出来。
    见他口鼻处满是黄沙,赶忙拿手抹去,探探鼻息,只觉尚有细微进出之气,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先清开压埋在胸腹间的黄沙,以便他吐纳新气,这才去刨挖别处。
    片刻之间,高昶身子已备清了出来。
    他不敢怠慢,背起他跃出沙坑,到山岩处靠了,将手掌贴在他胸口,运起内力化开他闷结其中的那口气,又去河中取了些清水来喂他喝下,过不多时,高昶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高暧见他醒转,素手在胸前拍了拍,长长的出了口气。
    徐少卿收了掌力,叹声问:“陛下方才为何不避?若再迟得片刻,陛下龙体便……”
    “朕是死是活与……与你无干!既已明说叫你们走,还在……等什么?”高昶面色苍白,抽着泛青的唇不停喘息。
    见他负气而言,像是方才有意寻死。
    徐少卿不禁又是一叹,单膝跪地道:“罪臣的命曾赖陛下加恩出手救回,如今既然要走,也要将这条命还了,才能走得安心。”
    高昶鼻中一哼,目光瞥向高暧,却也只是瞧了一眼,便闭目别开头去,不再言语。
    高暧和徐少卿对望了下,见他这副样子,心中都觉不放心就这么走了。
    正不知该当如何,忽听侧后远处传来一阵清越的驼铃声。
    徐少卿眉间轻蹙,从石后探出半身子去瞧,遥遥地便望见那东北方向有一片模糊的人影缓缓而来。
    莫非又是猃戎人的骑兵?
    不,猃戎人行军绝不至这等缓慢,再说也不曾听说哪家骑兵会蠢到将驼铃挂在战马上,唯恐别人离远听不到似的。
    他眉头蹙得更紧,当下先搀着高暧躲进旁边的岩缝间,转身又去扶高昶。
    那驼铃声高昶自然也听到了,可却猜不出对方是什么来头,这会子确实得避一避。
    他不愿叫徐少卿扶,抬袖甩开,自己扶着山石慢慢起了身,也去那山岩后躲了起来。
    徐少卿再探出头去看,那一行人已走近了不少,除了铃音外,骡马骆驼的蹄踏声渐渐变响,看样子人头不在少数。
    那行人越走越近,渐渐看得清楚了,原来其中除了牲口外,还有是十数辆大车,有的衣饰华贵,有的则甚是普通,作脚夫随从打扮,看样子竟是一支商队,但瞧那服饰穿戴怪异,十九都不是夏崇两国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