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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节

      张老伯五十几岁的样子,虽穿的旧衣服,但收拾的很干净,蓄着花白的胡子,一看见张丙中就认了出来,笑着道:“原来是阿丙,你也来这里买药吗?还要不要防风和三七,我这里还有。”
    “要啊,上次买的我师父说成色很好,已经都用完了,这回你一定要给我多留点。”张丙中呵呵笑着,张老伯就站了起来,“你师父来了?”
    被称为师父,自然是德高望重,老伯不敢怠慢。
    张丙中颔首,就指着顾若离:“这就是我师父。”又和顾若离道,“上次就在老伯这里买的防风。”
    张老伯一愣,就看到个俏生生的小姑娘站在人群里,戴着帷帽看上去十三四岁的身段,他呆了呆,尴尬的抱了抱拳。
    “老伯除了三七和防风还种别的药吗?”顾若离走了过去,白世英也在担子前蹲下来捡了块三七查看,张老伯就回道,“地不够,只能种这两样,三七又是一种三年,所以我们明年打算种紫苏和地黄,这两样药师父要吗?”
    “这确实是三年的三七。”白世英将药放回去,含笑道,“老伯种药是内行,若是明年紫苏和地黄收了,就尽管给我们送来,便是霍大夫不要,我也能全部收下来。”
    顾若离看着白世英失笑:“白姐姐这是在和我抢生意啊。”
    “药不错。”白世英含笑道,“不过我也用不了那么多,届时再分你一些便是。”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那成,那成。”张老伯道,“你们要我明年就种这两味!”他松了口气,又和看着张丙中道,“我家里还有一些三七,防风则没有了,改天给你们送过去。”
    “成啊。”张丙中点头,“金簪胡同合安堂,进去找里面谁都可以。”
    张老伯说着就把担子挑起来:“一家货不定两家客,我这就回家了,你们再慢慢看。”他东西都定了,所以不必要再在这里吆喝。
    “慢走啊。”张丙中挥手,目送张老伯离开,又和大家道,“我倒是有个想法,要不然我们也弄点地,找些像张老伯这样的药农种,不求每样都有,只种药量大的几样,行不行?”
    以前顾府在庆阳也有庄子,里头也种了七八个种类,她早就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她在京中不知会待多久,将来会怎么样,就定这些难免有些操之过急了。
    “再等一年。”顾若离回道,“一年后等我们稳定一些,再想办法买点地,自己种药草。”
    顾若离话落,刘大夫就道:“是,若不然到时候医馆用不完,我们再去卖,岂不是又成了生意人了。”
    几个人说着话,就穿过人墙似的人群,往医局的院子里走。
    “霍公子今儿没来吗。”焦氏左右看看,没见到霍繁篓,张丙中回道,“他神神秘秘的,说有点事要出趟远门,昨天下午走的。”
    霍繁篓走都没有和她说,顾若离也是早上才听张丙中说才知道的。
    他也不认识几个人,能去哪里!
    “他说他要回来看药的。”方本超接了话道,“估摸着今晚就能回来吧。”
    几个人进了医局的门,庭院里站着三三两两正聊着天的人,听着称呼满耳朵的都是张大夫,李大夫……张丙中看着眼睛都红了,兴奋的道:“这不会大周的大夫都来了吧。”
    “恐怕是近的几处地方大夫都来了。”刘大夫目光在庭院里一扫,又朝中堂里看去,里头摆着一溜溜的椅子,估摸着几十把至多,都坐着人,而上座中,右边的位子还是空的,只有左边有位穿着紫红直裰四十来岁蓄着胡子白胖的人坐着喝茶。
    “是他。”张丙中指着上位的那人小声道,“上次那对母子来我们医馆看病,就是这个人站在街对面看的。”
    他还记得霍繁篓说过,这人是蔡氏医馆的。
    “应该是蔡大夫。”顾若离低声道,“他是医局的司医,主持每年的杏林春会。”
    她的话一落,张丙中就意兴阑珊起来:“有这种人主持,怕是好不到哪里去了。”话落,扫兴的看着顾若离。
    顾若离笑笑,正要说话,就听到外头有人喊道:“戴大人到!”
    “戴大人?”顾若离朝外头看去,就看到穿着官袍大步进来的戴韦,后头还跟着一颠一颠的戴二爷,他们甫一进门,院子里就沸腾起来,众人都抱着拳打招呼,“戴大人。”
    “好,各位好。”戴韦微微笑着,一一抱拳回礼,目光一转看到了顾若离,神情微微一顿移了开去,他身后的戴二爷就走了过来,抱了抱拳,“好巧啊,霍神医。”
    他故意喊她霍神医。
    “戴二爷。”顾若离点了点头,道,“是巧。”
    戴二爷哈哈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怎么能让您站在外面,快请进,请!”
    顾若离笑笑,去看方本超和白世英几个人,戴二爷就道:“一起啊,里面大的很。”
    “进去吧。”方本超很想见识一下,被邀参加杏林春会的多是一些较有成就的大夫,他有些迫不及待,“不知道寒老这次会不会来。”
    韩恭在江南一带很有名气,内外科皆擅,听说他研制的药酒都能续骨。
    “好。”顾若离颔首,回头去拉白世英的手,白世英微微摇头道,“我就只是过来看看,你去吧,等这里结束了你去我那边,我们说说话。”
    顾若离微怔,白世英已经朝她笑笑,和焦氏两人走了。
    她叹了口气,随着戴二爷进了大堂,戴韦已经和众人打个招呼,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戴二爷就打着头进门大声道,“各位,如今京城炙手可热的霍神医来了。”话落身体一侧,将顾若离让了出来,“这位就是圣上御赐牌匾,悬壶济世的霍神医。”
    里头坐着的人,从二十几岁的学徒,到鹤发鸡皮七八十的老人。
    他们本来没有注意这边,只和戴韦说着话,如今听戴二爷这么一说,众人几乎是唰的一下转头过来。
    如今满大周的大夫,谁说不知道霍大夫的,那真是落伍了。
    治了连杨文治都素手无策的病,控制延州刘家村的疫情,得了圣上的御赐牌匾,最重要的,传说这位霍大夫不但是位女子,还是个未及笄的黄毛丫头。
    真的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一个小丫头,不但医术高超,还独自闯荡开了医馆,里头挂着圣上御笔题写的牌匾。
    悬壶济世!
    这太匪夷所思,让人不想记住都难。
    所以,戴二爷的话一落,大家的目光就齐刷刷的转过来,看着顾若离。
    果然是个小姑娘,戴着帷帽怯生生的站在门口,顿时,有人面上就五彩缤纷起来。
    按说,霍大夫的身份,他们应该起来打招呼让座,毕竟有了前面的这些成就和挂名,他们都该客气一番结交一下,可是现在,对面站着的是位小丫头,和自己的孙女,女儿差不多年纪,这……
    “荒谬。女人也能做大夫。”有个年纪很大的大夫低哼了一声,转头过去端了茶盅接着喝茶,有人就用余光打量着顾若离,却装作没有听见似的,继续和旁边的人说话。
    “霍大夫。”坐在后面的倒是有几个年纪略小的大夫起来朝她抱拳,“快请进来坐。”请她坐后面去,虽然她成就很大,可毕竟是女子。
    隔着帷帽,顾若离打量了他们一眼,点了点头,道:“多谢,我就坐这里好了。”她说着,指着第一排一个空出来的首座,大步一迈昂着头就坐了过去。
    众人哑然,惊愕的看着她。
    她一个姑娘家,居然堂而皇之的坐在了男人中间,还这么自然。
    再有能耐,也只是个女人,更何况,她得的名声是不是虚名,还是哪个男人给她的,真是不好说!
    顾若离稳坐下来,腰板笔直,仿佛没有看到众人表情一般。
    “嘿!”戴二爷嘿了一声,还以为顾若离能被气的哭鼻子,再不济也羞愤一下,没想到她还大大咧咧的坐在了最惹眼的位置,“有胆!”
    戴二爷点头,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们……”张丙中忍着笑,指了指后面,“我们坐后面去吧。”
    方本超和刘大夫点着头,几个人到后几排坐了下来。
    “这里都是男人。”方才那位老者和顾若离中间隔了一个高几,他不屑的看着她,道,“霍大夫还是在外头的好,免得传出去,对你一个女子名声可不好。”这医局自建造以来,还没有哪个女人进来过,就更别说和他们平起平坐了。
    众人都看着顾若离,老者姓韩,名为恭,表字秉德,乃凤阳医术世家韩氏的传人,和湖广白氏,庆阳顾氏,苏州郑氏以及沅江毛氏并称四大药家。
    这四家都是近百年来的世家,不管家底如何,但医术和药草都是传承了五代以上,且每一代都出过人才,颇有些名气。
    所以,韩恭一说话,众人都应着不敢开口。
    “名声是我的。”顾若离微微一笑,道,“劳前辈忧心了。”她没有出言不逊,声音青涩却温和守礼。
    这样的情况她预料到了,这些大夫刻板守旧,最是见不得女子出来做事,所以,她只要出现,就必然会有这样的轻视。
    韩恭脸色一变,一双眼睛恼怒的盯着顾若离,随即冷嗤一声,道:“这天下就该制定了律法,令女子只能修女德女戒,旁的书一概不许碰,否则就绑起来浸猪笼才好。”
    顾若离很想问他,您母亲亦是女子,您是不是也要浸她猪笼,可到底还是忍了,只笑着道:“是,只不过您说这话时,要问问我们合安堂中堂里的那块牌匾,不知圣上赏匾时,是不是也如前辈这般所想。”
    韩恭一愣,顿时大怒,拂袖道:“你休要胡言,圣上日理万机,如何能记得你这样一个小女子的事!”
    “是吗。”顾若离端了茶,喝了一口,回道,“圣上没空,所以这些事都要前辈您来管?”
    韩恭顿时被噎住,指着顾若离瞪着眼睛,喘着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师父被霍繁篓练的,口齿越发伶俐了。”张丙中捂着嘴偷笑,又发现旁边有人正在凝眉看他,他脖子一抬露出一副骄傲的样子,“霍神医是我师傅”。
    方本超失笑。
    “好了。”戴韦和蔡正对视一眼,戴韦就道,“各位多数都是熟人,许久不见,叙叙旧,聊聊天是必要的,只是这话点到为止,等稍后会散了,大家再私下里去聊一聊,说一说也不是不可,今天既然开了会,还是以医术为主,各位说可是这个道理。”
    众人就纷纷捧着,应和道:“戴大人说的有道理,我们千里迢迢来京城,为的就是和各位大夫切磋一番,互相增进见闻,私事杂事就不要多谈了,耽误时间。”
    顾若离和韩恭的斗嘴,就这么揭过去了。
    戴韦就看了眼顾若离,端着杯子喝了一口茶,放下来,接着道:“老夫在太医院,这一年多也接触了各种各样的病证,今年不如就让老夫抛砖引玉,开这个头,大家听听,这病证到底如何治比较妥当。”
    众人一下子静默下来,朝戴韦看去。
    “城东一老者,年逾六十,素日喜好饮酒,今日两臂作痛,体软痰涌,口噤语涩,头目晕重,老夫观其脉浮玄而无力,苔白不腻,眼散而无神……”他说着一顿,道,“他亦曾询过别的大夫,开了祛风治萎的方子,可药吃了不见好,却越发严重,便来求老夫。各位听着,此病有何见解。”
    他的话一落,底下就一阵哗啦啦的嘈杂起来,大家都在讨论着,顾若离自然是一个人坐着,听着满耳朵的嗡鸣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就听旁边的老者抚须道:“臂麻体软,脾无用也,痰涎自出,脾不能摄也,口斜语涩乃是脾伤,头目晕重则是脾气不升,所以,一剂补中益气汤加神曲,半夏,茯苓,先连服二十剂,若不愈再添。必愈!”
    “这方子好。”有人听着就恍然大悟的样子,道,“韩老前辈,只是这一次拿药二十剂,是不是有些多了。”
    病人病情随着吃药,会逐渐有了起色或者变化,所以除了调养的方剂,大夫开药都是三五剂量或者七八天的药量,过后再来复诊,按当下病人的病证,再添减药量。
    这一次二十剂,太过武断了。
    “无妨。”韩恭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道,“此病无这剂量不会有效!”
    众人有的听着点头,有的则是将信将疑的样子,就有人看着戴韦,问道:“敢问,戴大人是如何开的方子。”
    “韩大夫说的不错。”戴韦颔首,“老夫开的亦是这个方子,不过,老夫开的是三十剂,服完后也不用复诊,必能痊愈。”
    戴韦自己说完,摸了胡子含笑看着众人。
    果然,大家一阵错愕,随即有人抚掌道:“韩大夫开了二十剂我们便觉不可思议,如今戴大人开了月余且方子不变,我等实在是望尘莫及,佩服佩服。”
    戴韦满意的点着头。
    顾若离暗暗点头,虽对戴韦没有多好的印象,可这一次三十剂的药量,确实有魄力,可见他的医术不一般,至少辩证清楚,很自信。
    “在下也有一病症,实在蹊跷。直到来前病者也没有起色。”说着话,对面第二排有位三十几岁年轻的大夫站起来,朝众人抱拳道,“在下有一病人,古稀妇人,家境殷实,只是自去年年底开始,不时眩晕,宛若坐船,天旋地转一般,在下试了许多法子,都不曾起效,只能每日以人参吊着,略好转一些,人还是只能卧床,难以起身!”
    “这病少见。”有人念着道,“没有见到人还真是不好说。”
    顾若离看向韩恭,韩恭也是若有所思,她又朝戴韦和蔡正看去,两个人皆是一副明了的样子……
    “这老妇,应是血菀于上,而气不返于下的眩晕症。应平肝熄风,清热活血,补益肝肾。”蔡正哈哈一笑,抚须而道,“天麻钩藤益母桑,栀芩清热决潜阳,杜仲牛膝益肾损,茯神夜交安神良。华大夫回去后,用天麻钩藤饮试一试,定有效。”
    他一时高兴,将方决都念出来了,显得很有把握的样子。
    “蔡大夫说的没错。”有人赞同的道,“肝阳偏亢,风阳上扰,故头痛、眩晕,用天麻钩藤饮实为精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