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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娘子,”丫头喜鹊赶过来,“二娘子,你没事吧?”
    许团哥这阵子脾气很大,瞧着喜鹊冷笑道,“哟,你还会跟着过来啊?我还以为,你已经做了别家的丫头了呢!”
    喜鹊缩了缩胳膊,惧怕自家娘子的脾气,赔笑道,“瞧娘子说的,奴婢自小伺候着您,心里只念着你,哪里有别人呢?”
    “这儿水草丰美,我牵着马儿去溜溜。”一个声音从山坡后传过来。
    这声音——许团哥一怔,音色清朗,分外熟悉。
    她朝喜鹊使了一个眼色,让喜鹊将马儿牵着,自己蹑手蹑脚的行过去,隔着草坡往那边看过去,见一群男子正在其处聚会游耍,自己这些日子一直挂念在心中的秦须古,可不正在其中,一身青衫,玉树临风?
    ——如今正是春末夏初的时候,长安贵介公子纷纷往乐游原踏春。秦须古今日也随友人一道前来,这时节正在这座草坡后小聚。
    许团哥的眸子因为这般意外而闪过欣喜的光芒:想来,若非自己和他切实有缘,怎么自己来乐游原的日子,他也同时前来。且自己随意策马出来,竟正正遇上了他?
    许是老天注定,他不是姐姐许丽哥的,而是属于自己的!
    她的眸中犹疑片刻,顿时闪过一丝坚毅,既然上苍将这样的缘分赐予了他们,她又怎能不抓住这个机会,好好施为一番?
    她回过头,头也不回的离去。
    秦须古正与友人相聚,忽的听见风中传来阵阵少女急切的呼声,“救命啊,救命啊!”不由回过头来,将手搭在眼帘上远望,见一骑栗色骏马在草原上飞快奔驰,马背上的少女身姿歪歪斜斜的,眼见得随时可能从马上坠下来。那马上少女一袭鹅黄色小衫,绛色纱绸绔褶,在马背上抬起头来,清丽的容颜上一片慌张神情。
    秦须古面色一变,认出竟是自己未婚妻许丽哥的妹妹团哥!
    “啊哟,不好,瞧着那妮子手上握不住马缰,怕是随时可能摔下来。”身边的好友黄子殷道,“哎,须古,”正待叫唤好友,忽的听见一声呼哨,秦须古已经是跨上骏马马背,向着黄衫少女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小子,”黄子殷瞠目结舌,“怎么这般迫不及待英雄救美?”
    秦须古策在马背上向着前头的奔马追逐。
    四周的风在许团哥的耳边呼呼吹过有声,团哥满脸是泪,忽的听见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秦须古策马从后头追上来,向着她伸出双手,“团哥,你放手从马背上跳下来。”
    许团哥凄然坠泪,“秦阿兄,我跳不下去。”
    秦须古怔了怔,目光落在许团哥的左足上,上头缠绕着一段缰绳,将团哥的腿死死的系在那儿。
    许团哥脸上流的都是泪水,“秦阿兄,我活不了啦!你回去告诉阿娘,就说团哥这辈子不能孝顺于膝下,着实对不起她。阿兄,这辈子你和我阿姐定亲,我祝福你和阿姐白头偕老,若有下辈子,若有下辈子,你可以等等团哥么?”
    秦须古瞧着许团哥面上凄然神情,心中一震,眼见得许团哥的马跑的远了,方追了过去,抽出腰中匕首,猛的挥了过去,斫断了栗马缠绕在团哥脚上的缰绳。
    许团哥的脚骤然得脱,从马背上翻滚下来,秦须古扑出去,半空中接住了许团哥,在草原上打了个滚,沿着一道斜坡滚下去。
    待到落地,秦须古支起身子来,问道,“团哥妹妹,你如何了?”
    许团哥面上一片惨白,呻吟道,“好疼。”
    “疼?”秦须古问道,伸手去探许团哥的腿,许团哥肌肉骤然一缩,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秦须古已经摸索出来,许团哥的左腿摔在地上的时候摔折断了。
    这样的伤势,若是拖的久了,说不得许团哥的腿就会瘸了,一辈子不能恢复。一时情急,他顾不得男女之别,伸手掀开她的裙子,摸索着将她的腿骨校正,撕下了她双罗裙外的外裙,牢牢绑住伤腿。
    许团哥闷哼一声,悠悠醒转。瞧着自己腿上帮着的裙带,微微发呆。
    “团哥妹妹,你醒啦?”秦须古道,“刚刚你晕过去了,我出于无奈,为你将伤腿包扎了——”
    他本意是想向许团哥道歉,许团哥却打断他道,“秦阿兄是为了我好,我是知道的。这件事情就当作没有发生过。我祝你和我阿姐早结同心,夫妻恩爱,白头到老。”声音急急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后头催着命似的。
    秦须古怔了一怔,忆起之前在马背上许团哥生死关头真情流露说的话语,一双眼睛探索的望着少女。
    “二娘子,二娘子,”惊惶的哭泣声从身后传来,一个小丫头一边抹眼泪一边朝着这边奔过来。
    许团哥忙坐起身来,“是我的丫头喜鹊找过来了。”
    秦须古道,“你不方便动弹,我去把她领过来吧。”
    喜鹊扑到许团哥身边,问道,“二娘子,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许团哥道,“幸好秦阿兄救了我。不然我这回可就惨了。”
    喜鹊看着许团哥不能动弹的腿,“你伤的这般严重,奴婢回去可怎么跟夫人交待啊?”
    “好了,”许团哥微微尴尬,看了秦须古一眼,“我是自己不小心惊了马,你别一惊一乍的!”
    秦须古自觉自己杵在这儿让许团哥和喜鹊尴尬,便起身道,“团哥妹妹,你渴不渴,我去给你找点水。”
    他走到镜子湖旁,折了一支荷叶,捧了一叶子水,奔回来。远远的见许团哥和喜鹊背对着自己坐在一株松树下,喜鹊丫头不赞同的声音,“二娘子,你为什么不告诉秦小郎,前些日子送到京兆尹衙门的糕点汤水都是你做的呢?”
    “说了又怎么样?”许团哥的声音有些漠然,“他是我阿姐的未婚夫,我是他什么人,有什么资格给他做吃的?不过是徒惹难堪罢了!”
    喜鹊看着自家娘子的神情充满了同情,“可是,话不能这么说?秦郎君虽是大娘子的未婚夫,可是真正喜欢亲郎君的是娘子你啊?”
    “我是没有办法啦,”许团哥顿了一顿,苦笑着,“从第一次在家里见了阿兄,我就喜欢上他。我见着阿兄心里就欢喜。可是,那能怎么办呢?他是阿姐的未婚夫婿啊,我难道还能和自己的亲姐姐争夺么?”
    乐游原的春风吹过她的鬓发,她笑的凄美,“只当这是一场少年的梦吧!等到过几年,我也许就会忘记阿兄了!
    荷叶中的水沿着叶脉流到地上,秦须古站在暗地里,怔了片刻,眸子里头深深浅浅。远远瞧了瞧草原远处策马驰过来的黑点,转身走开。
    一轮红日高高的挂在乐游原上,许团哥瞧着秦须古毅然远离的背影,面上绽放出一丝因为兴奋而涨起的红晕。
    “娘子,”喜鹊担忧的问道,“咱们做这个样子,真的能让秦郎君退掉大娘子的亲事,改迎娶你么?”
    “凭什么不成?”许团哥傲然仰起头来,“我的身子都被他看过了,他若要是个男人,就该负责起来。我听人说了,一个女孩子深情、默默的喜欢你,是个男人都抵抗不了的。她的……就是这样勾引住了韩国公,让韩国公连公主都不要,只守着她一人。”她眸中闪耀着精光,握着喜鹊的手道,“苏氏连公主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我却又比那许丽哥差了什么了?都是许家的女儿,他既可以聘下许丽哥,便同样可以聘下我团哥。喜鹊,我许是一辈子都再也找不到这么出色的男子了,我必须为自己试一次。再说了,”她定了定心,蔑笑道,“就算是不成功,秦家阿兄也算是个谦谦君子,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我也不过是演了一场戏,损失不了什么。”
    原野的青草在春风摧折下倒伏下去,几匹奔马朝着许团哥的方向寻了过来,陶成郡公府二郎庶女徐瑾一马当先,望见许团哥倚着坐在湖畔,面上绽放出一抹喜色,忙下马奔了过来,问道,“团哥,你怎么样?”
    “你们都过来了!”许团哥倚着身后的大树,面色苍白,朝着众位朋友笑道,“我刚刚不小心惊了马,中途觑了个空,从马上跳下来,只是摔伤了腿,再动弹不得了!”
    徐瑾等人点了点头,“人没事就好了。你怕是伤的不轻,我们早些回去吧!”
    “也好。”
    众位少女中一个美丽娴雅的少女出来,一身浅绯对襟小衫,如同柔软幻梦,扶着许团哥的胳膊,含笑道,“团哥,你可真是担心死我了。好在人没事,俗话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又有一只‘喜鹊’在身边,说不得你就要走好运了呢!”
    许团哥点了点头,望着少女灿烂笑道,“嘉辰,今次便多承你的吉言了!”她的言语神情若有深意,顾嘉辰听出来了,心中惊疑不定,“是么?”
    “是呀,”许团哥笑盈盈道,握着顾嘉辰的手,“咱们是最好的朋友,你从前与我说的一些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不久前,我为了自己的人生努力拼了一把,也许,我如今已经成功了呢!说不得我的一辈子就此有了一个光明的未来。”她的话语有些含混,一双眸子却放出光来,灿烂夺人的眼。顾嘉辰被她攒的自己的手腕生疼,眼圈儿骨碌碌一转,似乎明白了一些,又似乎什么都不懂,嫣然笑着道,“只要你能过的好,就再好不好了!”
    众人将许团哥送回了许府。
    谭夫人见了女儿受伤,面色十分心疼,急忙请了大夫入府。对她们连声道谢,少女们看着谭夫人忙着许团哥的事情,不便招待,便起身告辞出来。出了许府,蔚蓝的天空十分高远,柳絮在风中一丝丝的飞着,虽然许团哥伤势阴霾还留着,到底也开怀一些起来。刘弯弯忽的随口问道,“嘉辰,听说你那位走失多年的三妹妹找回来了?”
    平时交好的姐妹都狠狠瞪了刘弯弯一眼。
    她们这些年和顾嘉辰交好为友,顾家的家事大家多多少少也都是听过了,自然也都知道,顾嘉辰乃韩国公顾鸣庶长女,自幼受其父宠爱,可谓要星星不给月亮。如今,她的那位尊贵的嫡母——丹阳大长公主已经找回了独女顾令月,带着女儿从宫中搬出来,住进了尘封七八年的公主府。
    丹阳大长公主方是韩国公顾鸣的嫡妻,从前,她隐居在深宫之中便也罢了,如今重新出面,进入长安社交圈,顾嘉辰这位韩国公长女的地位便尴尬起来。
    刘弯弯自知说错了话,忙捂了嘴巴。徐瑾上前一步,挽着顾嘉辰的胳膊,同情道,“嘉辰,你三妹妹回来了,不管怎么样都是喜事,你也该高兴些才是。”顿了顿,“无论如何,你阿爷都是疼你的。你也别太难过了!”
    在众人簇拥的目光中,顾嘉辰抬起头来,浅绯色的衣裳如同一场华丽的春梦,一双明亮的眸子亮若晨星,“瞧你们说的,我为什么要难过呢?”
    “呃?”一众人料不到她的反应,一时间竟都卡壳了。
    顾嘉辰环视众人片刻,方温柔的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很想念我妹妹。妹妹能够平安回来,我这个做大姐的可开心的很呢!”
    众女沉默,过了片刻,徐瑾方笑着道,“原来如此,我们都误会嘉辰了呢!”
    其余人都笑着道,“是呢,是呢!”都欢快的往前走,顾嘉辰落在后面无人注意的地方,神情变的阴郁下去。
    在韩国公府,她虽不是嫡女,却是父亲的第一个孩子,府中主母丹阳公主一直在宫中居住,顾鸣身边只有自己阿娘苏姨娘一个女子,自幼以来,母子三人在韩国公府中,便与嫡出子女没有什么两样。
    但自从自己那个嫡出妹妹回到长安之后,一切似乎就开始发生改变了!
    众人隐约有意无意的记起来了,自己和阿弟不过是个妾室生的,地位低下的庶子庶女,在她们之上,阿爷还有一个公主生的嫡女!近日来,她走在自家长廊上,觉得奴婢们看着自己的目光都带着丝丝深意。家中气氛也变的十分诡异。她的生母苏姨娘躲在房中抹着眼泪,不止一次对着自己忧心忡忡,“公主当年愚善,被你阿爷和阿娘糊弄住了。方对我们母女还算善待,若得公主母女归来,这府中哪里还有咱们母女两个立足的地方?”
    自己微笑着劝着阿娘,事情不会这样的!转过身,甜美的笑容却阴暗下来。
    她曾经拥有一片美好的生活,父亲宠爱,母亲专宠,弟弟顾嘉礼今年虽然才七岁,却禀性忠厚,若是一切没有什么意外,她将会这样一直下去,弟弟顾嘉礼日后长大继承阿爷的基业,自己待到了及笄之后,由阿爷为自己做主,寻一个出身好,品性信实的如意郎君出嫁,生儿育女;这样这样美好的生活却被顾令月生生打破。她嘴上虽然不曾对任何人说,心中却生生的将顾令月恨的吐血,在心中怨毒道:顾令月,你为什么要回来?
    第83章 十五:酌酒初满杯(之神秘女郎)
    镜子湖东侧的裙幄中,少女斗草的声音络绎传来,“这儿是一粒苍耳子。”
    阿顾一双眸子闪闪发亮,笑着回应道,“白头相见‘白头翁’!”
    程绾绾笑盈盈递出了一支草,“我这儿有一根王孙草。”
    一朵花从皓手中递了出来,司檀笑着答道,“最配王孙草的莫过于帝女花了!”
    罗幼熏瞧着程绾绾,眸中显出一点点笑意,出题道,“雨时花。”
    这花草名有些孤僻,程绾绾一时卡壳,目光落在身边的花草上,见其中青绿的叶穗,眼前一亮,击掌道,“有了,我对‘车前草!’”得意洋洋。
    罗幼熏扑哧一声笑了,“绾绾错了,你这车前草可对不上我的雨时花!”
    程绾绾怔了片刻,登时大恼,蹦了起来,“文斗有什么意思,武斗才利落。”用手中的车前草缠住钱秀敏的罗汉松,发力勒住,钱秀敏猝不及防,再加上程绾绾手上用了巧劲,竟被从中勒断,程绾绾得意洋洋道,“我赢了!”
    罗幼熏气的跳脚,“好啊,你偷袭我!”——乐游原上清脆的笑声传的好远。
    阿顾浸淫在这样清脆的笑声中,面上的笑意清新而又明媚。浮世多艰辛,如果人的一生能够一直沉浸在这样的单纯快乐中,该有多好呢?
    她正走神胡思乱想,忽听得长空之上一声哀鸣,“噗通”一声,一个重物落在裙幄之外。
    众位少女不由吃了一惊,问道,“是什么动静?”
    “小娘子,”侍女都守在裙幄外头,禀报道,“刚刚有一个黑影从天上落了下来,远远的落在那边了!”
    游雅等人顺着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得三四十丈开外的草原上,一团黑影伏在其上,黑乎乎的,看不出什么明细。
    姚慧女面色有些发白,问道,“那是什么?”
    众为少女都摇头不知。如今长安坊间正流行着传奇,司檀日前正看了一本《红线女》,正对女侠夜盗人头如痴如醉的时候,不由得异想天开,“莫非是一位女侠客,以飞剑取人头,不知怎的竟走错了方向,落在了此处?”
    游雅“啪”的一声打了她的后背一下,板着脸斥道,“胡说八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女游侠?”
    桓衍叼着一根野草躺在外头,守着裙幄里的一群娇娘子,听得这几个闺中少女不着边际的猜测,不由得笑喷了,差点从土坡上摔了下来,他大踏步的走了过去,翻倒了黑影的个儿,提溜着黑影返了回来,到了几位小娘子面前,掷在地上,“不过是一只大雁罢了。想来正和同伴一起在天上飞,就被人给射下来了。”
    众位少女低头观看,这只大雁身材修长,毛发灰色顺滑,显然是一只成年大雁,头颈俱折,一只小巧的羽箭插在它的腹部。
    程绾绾“咦”了一声,“这人的骑射功夫倒是很俊。”
    羽箭扎入大雁腹部,穿过大雁身体,铮铮箭头露在外头,背部尾羽微微颤摇,显见的射入的时候力道极大,“就是我大兄,也要到十五六岁的时候,才能射出这样的水平呢!”
    “不知道射这只大雁的人究竟是谁呢?”阿顾奇问道。
    众人摇了摇头,“不知道呢!”
    游雅上前探身查看,见箭支的羽背上书写了一个“齐”字,不由微微沉吟。
    乐游原远处传来一阵踏踏马蹄之声。众人抬头去看,见一骑枣红色骏马从乐游原西方驰骋而来,仿佛一朵快速移动的云朵,很快的到了裙幄之前,马上骑手“吁”的一声勒住马缰,骏马嘶嚟一声嘶鸣,停了下来,露出了骑手一张清爽明媚的容颜,看着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一身枣黄圆领衫子,系着褐色绔褶,脚上蹬着皂色六合靴,一把桐木弓背在背上,头上珠翠全无,只用几根红色的发带绑着,垂下数条编辫——一身男子的装扮,却梳着少女的发髻,颇为怪异,但这位少女这样装束,竟没有半点违和之意,眉眼之间透出高爽清洁之意,犹如秋菊清冷高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