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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节

      听到这里,墨九其实很想多嘴的问一句“东寂,你有女人了吗?”,可两个人食友的关系,问这样的话,很容易让他觉得暧昧,她就又咽了回去。
    这时,东寂的话锋已然转开,“今天我们吃羊肉锅子。”
    “哦。”墨九回答着,继续烧火,语言较之先前少了很多。东寂回头朝她笑了笑,也不再说话,只专注手上的活计。
    墨九边烧火边看他,很快就发现,他说的羊肉锅子与后世的“涮羊肉”有相似之处,或者说便是“涮羊肉”的早期锥形。
    慢慢的,她忘了旁事,只剩感叹了。她没想到,东寂的刀功那么好,将羊肉片切和很细、很薄,墨九自恃厨艺不错,在他面前,就凭这一手,她就得甘拜下风了。
    她看他切好羊肉,又拿了作料把将羊肉浸泡去膻,等一切做好,他突然有些小孩心性的从案架上拿出一瓶酱料一样的东西,得意道:“这是我自制的蜜酱,蘸羊肉吃最美。”
    做菜还自备蘸料,墨九感受这个人真是个合格的厨子……同时,又有一种感觉,他似乎特别为她准备好的。
    她盯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珠,望着火膛里的熊熊烈火,脑子转了许久,转不出什么名堂,就懒怠再转了——有大厨专程为她准备吃食,她只顾吃只顾高兴就成,想那么多做甚?
    煮羊肉的是一口特制的老铜锅,下面烧着无烟的炭火,把锅子放上去,炭火将锅底一烤,便响起“嗤嗤”的响声,然后蘸料与羊肉的香味扑鼻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帮忙带两只碗。”东寂擦擦手,回头喊着,端了盘子出去。
    “来了!哈哈,有得吃了。”墨九被灶火烤过的脸蛋儿更红了几分,她兴奋地拿了两只白瓷碗奔过去,坐在桌边,搓了搓手,眼珠子盯着锅子不转,“要是有一壶梨觞就好了。”
    她只是随口说说,毕竟梨觞难得,上次东寂已经招待过他了,这回肯定不会再有。
    不料东寂却笑道:“早就为你备好了。”
    墨九舔了舔唇,“又去偷了?”
    “不!”东寂回头,等端着一个盛好羊肉的托盘从灶房门口出来,方才笑道:“萧家送我的。”
    “哦,远房亲戚嘛。”墨九随口应和,不想破坏两只吃货的良好氛围。
    东寂眉头略微一皱,随即又笑,“对,远房亲戚。”
    选在灶下吃这样的东西很有意境,墨九很开怀。除了羊肉之外,东寂特地准备了几盘蔬菜,都整理得很干净,雅致、美观……很有食欲。
    “有友如此,足矣!”墨九满意的点头,顺便低头一闻,那锅子里的香味儿,让她本能的闭上眼睛,舒服地感受一下,“爽!”
    东寂嘴角微扬,递筷子给她。
    这一场“以食会友”,完全是东寂在照料墨九吃吃喝喝。他本人吃东西很斯文,应当受过很好的礼仪训练,墨九却很随意,只管吃得舒服,虽然不至于粗鲁,可在动作的美感上,确实与东寂差了很多。
    好半晌,等肚子彻底舒服了,她才抬头迎向东寂微笑的眼指了指蘸羊肉的小碟子,“你做的这个酱料真的好吃,回头给我弄点回去。”
    东寂眉梢微皱,“这是你家了。”
    墨九轻轻一笑,“好说好说,这虽然是我家了,可我还有些事情得去处理,估计得离开一段时间。不过这里我会常来的,尤其是……”将一块羊肉放入嘴巴,她冲他愉快的眨眨眼,“有厨子在的时候。”
    东寂并不勉强,只笑道:“那东寂便静候佳音了。你若来,可提前支会一声。”
    这么说来,他也并非天天在这里了?墨九也不多言,只点点头,用筷子夹了一块烫好的羊肉放入他的碗里,“又嫩又香,你多吃一点,不必管我。”
    东寂望了墨九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拿羊肉沾了酱料慢条斯理的吃。在这个过程中,两个人很少交谈,墨九是顾不得,他似乎是欲言又止。
    如此一来,越往下吃,墨九的眉梢越来越飞扬,情绪很高,可东寂的眉头却越来越往下,情绪偏低。
    好一会,他突然道:“我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不会来。”
    墨九一听,虽然有些遗憾很难吃到这么好的东西,可也兴致勃勃地点头,“好啊,你有事尽管去办好了。你这个厨房我喜欢,回头我得空了,自己来搞点吃的。”
    东寂轻笑,“你刚说不会做?”
    墨九并不觉得尴尬,回得很严肃,“我不会,是我懒。”
    东寂唇角一牵,似犹豫了一瞬,方才盯住她的眼睛道:“那下次再以食会友,由你展露厨艺了。”
    墨九抿抿了唇,“那没问题,等下次来,我给你带点松花蛋,那个好吃。”说到这里她想到她包的松花蛋都在萧家,怕是暂时吃不上了,不由一叹,“回头我得再弄一点。”
    东寂并不追问她松花蛋是什么,只含笑道了谢,原本想要夹一块羊肉给她,可大抵是发现她的唇角沾上了蘸料,又轻轻放下筷子,将随身携带的白绢子拿出来,伸手要为她擦。
    “咚!”一声响,墨九打翻了碗。
    她风一般退开,躲避着东寂的触摸,甚至都顾不得痛脚。可动作太快,幅度太大,袖子一不小心就把装蘸料的碗打翻了,红红的蘸料散乱在桌上,很是狼狈,正如东寂此刻尴尬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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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墨九回神,“我穷癌晚期,凡事习惯了自己动手,冷不丁被人伺候,不太适应……”
    她赶紧接过白绢子,往嘴巴上用力一擦,见东寂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笑容,又朝他不好意思地一笑。
    可笑容未落,她又突地僵住。
    萧六郎说,中了红颜醉不得与男子亲近,否则此毒经久难愈,那这个“男子”的范围包不包括他萧六郎自己?她记得,在皇城司狱里,他对她又抱又搂又捏脚的……那岂非故意作孽了?
    “怎么了?”东寂观察着她变幻莫测的面部表情,眉头皱了皱,“有什么事吗?”
    “无事无事,我换一个蘸料碗。”墨九吐口气,赶紧把桌子收拾干净,又自个儿去兑了一个蘸料,全程不用东寂动手,以示赎罪。
    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东寂并没有去帮她。他很照顾她的情绪,为了不让她难看,他没有动作,任由她瘸着脚做事,自己只慢慢喝酒。
    这样懂女人的男人,任何女人与他在一起都会很舒服,不会不自在……因为他永远会给你充分的自在。
    墨九瞄他一眼,感受到了,越发觉得自己先前的举动太过急切,容易让人生出误会与嫌隙。
    于是坐下来,她又笑着拍了一个马屁,“东寂这样的居家好男人,真是世间罕见,哪个女人娶到你……哦不,嫁给你都是福分,不说旁的,单凭这么好吃的羊肉锅子与蘸料,就很难想到是你这样的美男子做得出来的嘛……当然,也有可能因为是美男子做出来的食物,所以味道特别的好。”
    “居家好家人”这个说法很现代,但东寂似乎听懂了,加上她话里话外的恭维和刻意的缓和气氛,确实让人愉快。
    他眉梢舒展,一双微笑的眼睛里,像含了一抹晶亮的珍珠,轻轻一叹,“陇馔有熊腊,秦烹唯羊羹。”
    墨九翻个白眼:“民妇来自乡野,粗薄之人,麻烦公子说人话。”
    听她也唤他公子,东寂微微一笑:“好吃就多吃点。”
    墨九“哦”一声,表示明白了,接着边将羊肉往嘴里,边探着脑袋瞅了一眼锅子,眉头紧皱,“多吃好像也没有太多了……”
    她贪吃遗憾的动作,取悦了东寂。大抵全天下的厨子都希望受到自己食客的夸赞,他不由哈哈一笑,“美食取之,得有度!意犹未尽,才是真好。你不要贪吃,伤了肠胃。”
    他是第二个叫她不要贪吃的男人。
    第一个是萧乾……可萧乾明显比东寂小气多了。他直接把两颗大核桃丢入了湖水,一个都不给她吃,还警告她。比较起来,东寂确实太好了,至少他等她快饱了才警告嘛。
    念及此,感觉到自己的走神,还有东寂似笑非笑的目光,墨九干笑一声,“若无你这样盛情款待的友人,其实我也吃不得这么香呐。所以,这一趟临安,我没有白跑。”说罢她放下筷子,“我得走了,各自珍重。”
    放下筷子就要走人,除了这货估计也没人干得出来,可东寂并未生气,温和地看着她,眸底笑意未变,慢慢起身道:“我送你出去。”
    “谢谢!”
    鸳鸯就在灶外候着,见墨九出门,她赶紧上来轻扶,一口一个“小姐”,叫得极是亲热。
    墨九感激地朝她点点头,又向东寂笑道:“还是东寂会养人,看把小丫头教得多好。又体贴,又乖巧。指东不往西,指西不往东。”
    “你喜欢鸳鸯?”东寂问。
    “喜欢啊!”墨九当着人面,能说不喜欢?
    “那送给你了。”东寂随口就把她送了人,鸳鸯头也没抬,更没有反对,当即便应了是。可墨九却怔住了,她指着自己,“送我?她是个人哩。”
    东寂失笑:“她当然是个人。不仅是个人,还她还有个妹妹,叫翡翠,也一并给你带去使唤吧。你身边没个可意的人,也不太方便。”
    “鸳鸯、翡翠?”墨九莫名被塞了两个丫头,还没回过神来,东寂已经招手让翡翠过来了,还细心地向她解释,“她们的名字取自‘弱体鸳鸯荐,啼妆翡翠衾’的意思。”
    不待他说完,鸳鸯便笑道:“我们的名字是公子取的,喜欢笑的是鸳鸯,喜欢哭的是翡翠……”
    就这样被决定了归属问题,墨九还在打懵,狐疑地看着东寂,“你可晓得我如今的处境?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哪里来钱养奴婢?”
    东寂凝视着她,“都算我的。”
    心里“去”了一声,墨九莫名其妙有了一种被大款给“包丨养”了的即视感。这又送房子又送使唤丫头,摆明了要养她嘛。
    咽了咽口水,她问:“我可以拒绝吗?”
    “可以。”东寂浅笑的目光,慢慢有些沉,一瞬不瞬地盯在她的脸上,莫名让墨九觉得那像一张撒开的渔网,网中有一种无奈又失落的情绪,从她的头顶落下来,将她罩得严严实实,以至于若今儿拒绝了他,好像做了一件罪大恶极的事。
    她在迟疑,东寂又道:“你尽管放心好了。她们不会碍着你的事,我只想为你尽一份心,让她们护着你。”
    一句“护着你”,让墨九的脸热了,心也跳得有些快。女人很难拒绝优秀男人的示好,尤其来自东寂这样的男子。但她不想再欠东寂太多人情。而且对于来历不明的丫头,她也不敢乱收。
    头脑一清,她赶紧朝东寂深深揖了个礼,“我谢谢你了。我这个人自小苦惯了,你这么细致的丫头若服侍我,我怕我会折寿,所以东寂就不必与我客气了,我若有需要,定会向你讨要的。”
    东寂略有失望,却没有再勉强。他让鸳鸯扶了墨九上马车,亲自送她到了菊花台的门口,可就在墨九一只脚踏上车杌子的时候,他却不待墨九反应,猛地扼住她的肩膀往后一转。
    墨九猝不及防,脚往下一滑,那只受伤的脚背刚好撞在杌子头上,冷不丁这一下,痛得她身子一晃,便往下倒去。
    “……”她无语。
    “……”东寂盯住她,没有说话,却极快地接住了她的腰,以一个保护的姿势,将她的身子揽在臂弯里。
    宅子门口风灯的光丝丝缕缕的照过来,射在墨九的眼睛里,她不适应的眨了眨,见鬼似的盯着东寂的眼睛,然后将他猛地一推。
    “完了完了,我死定了!”
    东寂臂弯一空,看她对他避如蛇蝎的样子,眉头微微轻蹙,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告了一声路上小心,又补充道:“九儿,你若有要事,尽管拿着扳指来找我。只要你找,我就在。”
    上一次,他说,只要你来,我就在。
    这一次,他说,只要你找,他就在。
    也就是说,他不会随时在这里等着她,但只要她有急事并且出示玉扳指,这里的人就可以马上找到他……这么说,他也在临安,只是不常住在这里。
    “哦。”
    墨九听见自己应了,然后有一点落荒而逃的感觉,怎样被鸳鸯扶上马车都没太有记忆,满脑子只想着“醉红颜”,想着此毒不解,一直红着脸过一辈子……不,不等一辈子结束,她就已经早衰了。
    织娘的脸……
    还有方姬然的脸……
    她们两个的样子,不时在她脑海里晃动。
    女人惜颜,她不敢想象真有那样一天,她当如何面对早衰的容貌。
    等她从纷乱的思维回神,人已经出了菊花台。想到东寂,和那一瞬间的尴尬,她打了帘子,往回望。
    东寂仍站在菊花台外,风氅飘飘,长身玉立,整个人像一座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