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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0节

      这是赵黼头一次叫他“舅舅”,他本该狂喜,然而对上赵黼的眼神,却又本能觉着,倘若赵黼认定他跟此事有关,这只怕是他第一次听赵黼相唤,也是最后一次。
    第492章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因为再无以后。
    短暂的对峙之中,睿亲王从来心思最为灵透机变,又怎看不出赵黼的心意。
    睿亲王终于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并未骗你。至于那夜,原本是有人从宫内传信,说是赵世将不利于你,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又怎会让你有一点的意外?所以才决定破釜沉舟,如论如何也要救你出来。”
    两人说话之时,皇帝萧西佐便坐在龙椅上,默然而听。
    赵黼负手站在旁侧,殿内鸦默雀静,万籁悄然,只有睿亲王的声音,短短几句,把人的记忆又拉回那秋雨飘摇的惊天破地一夜。
    赵黼目光转动,看着萧利天眼底那一抹迟疑,冷冷道:“说下去。”
    睿亲王眉峰微蹙,把牙一咬:“当年姐姐在大舜后宫里,曾救过一个小宫女。你若不信,回去问她,一切便知。”
    萧利天在大舜皇宫之中,偷偷前去鸣凤宫废墟之时,无意曾跟此人遇见。
    初见之时,萧利天只是心中警惕,生怕自己泄露行迹,只是还没想到该如何料理此人,她却淡淡地说道:“这是多少年过去,唉,终于有个故土的人来探望娘娘了。”
    萧利天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听见这句话时候,心中的狂澜陡生。
    只是他再想不到,这貌不惊人的宫人,也将会让整个大舜朝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赵黼道:“小宫女?”
    睿亲王道:“我、我原本不知,可是那夜之后,回来路上,我疑心赵庄夫妇之死,只怕跟她有些牵连。”
    垂在腰间的手微微握紧:“如果是……英妃所救的宫女,又为何要害我父王跟母妃。”
    以睿亲王的聪明,早猜到几分真相,却不敢说给赵黼,便道:“我事先毫不知情,事发后,又着急带着你离开,故而我也并不清楚这其中如何。”
    赵黼歪头看了他半晌,萧利天道:“事到如今,我又何须隐瞒,若是知道,一定会告知你,毕竟此事我并无嫌疑。何况我……我岂不知赵庄夫妇对你而言是何等要紧?又怎会做那种事?”
    赵黼自觉体内那一颗心早结裹了千层万重冰似的,无处着落。
    “那……”他闭了闭双眸:“还有呢?”
    萧利天不解:“还有?”心中微震,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你、你是说谢……”
    赵黼定神,仍旧静看。
    萧利天咽了口唾液,喉头发紧:“我早跟你说过了,她……不肯跟来……”
    赵黼道:“你该知道,你说谎的时候,我是看得出来的。”
    眼前雷霆闪电交织。
    是在大舜皇都的谢府,明亮温暖的灯影下,她道:“好,我跟你去。”安静的面容上,透出一股决然。
    仿佛有湿淋淋地雨打在头脸身上,让萧利天的心也湿冷一片。
    萧利天低头:“那夜我进宫所用的令牌,是她所给。后来路上听说赵世欲对她不利等话,便也是从此而起。”
    赵黼道:“她不肯跟你同行,你便就这样放她离开了?”
    萧利天不能答。
    心底陡然便掠过那夜,颠簸疾驰的马车里,灯影凌乱摇晃之中。
    他在车门处听见云鬟抱着赵黼诉说那些话,但她却又回答:不能相随。
    这段日子,他所听所感,竟都是赵黼对她用情极深,何况此刻赵黼伤重之时,除了她,谁还能将他照料妥帖,谁又会在他神智恢复之后好生劝慰安抚?
    自然非她莫属。
    然而她竟不肯从。
    留下这样一个人在大舜,就算赵黼清醒过来,自然仍是牵肠挂肚,谁知还会生出什么别的意外。
    可是,转念间萧利天又想:她不肯跟着倒也是好的,这人看着如水一般,实则却比冰石更加坚硬执拗,若是让她一路跟随,她站在辽人一面儿倒也罢了,若她仍是劝赵黼跟大舜、跟赵世和解,那么岂不是弄巧成拙?
    而萧利天明白,云鬟或许会为了救赵黼不顾一切,又或者会为了保住他的命、愿意让自己带他去辽国,可是这已经是她所能做的极至,再多的,尤其是涉及两国之间,只怕难以撼动。
    所以云鬟那一瞬的拒绝,反倒是提醒了萧利天。
    索性一了百了,杀之后安。
    就此斩断了赵黼在大舜的最后一丝眷恋,或许……更可以让他置之死地而后生!
    所以最初在赵黼问起,说那夜听见云鬟的声音之时,萧利天才否认云鬟在场。
    但是他还只当云鬟已死,也想着可以顺势推在舜帝身上,让赵黼越发痛恨大舜。
    只是赶路之中,偏又听见云鬟的消息,原来那夜她并不曾死在他手底。
    所以在赵黼想要逃走的时候,萧利天才又后悔,他低估了赵黼的任性,本该如何也要带着“谢凤”,这样赵黼身边多了个羁绊,也算多了一个“伴儿”,自不会再处心积虑要逃了。
    后来,萧利天见瞒不过去了,才肯告诉赵黼,只说云鬟不肯随着他们前来大辽的话,无非是想让赵黼死心。
    其实要对她下手也非易事,毕竟是那样聪慧剔透、世间难得的一个人物。
    虽是舜人,又是女子,但所作所为,却皆是惊世骇俗之举,更让许多须眉男儿都望尘莫及。
    又是那样清冷胜雪的气质,虽并不会武功,不似萧利海的明艳瑰丽跟英气张扬,但通身所透出的那股绝世独立的傲气冰骨,却也是一个……人如玉,世无双。
    若非为了赵黼“着想”,也不至于下如此狠手。
    萧利天的心突突乱跳,他渐渐摸透了赵黼的心意,殊不知赵黼也甚是明白他的性情为人了,或许,是因为……毕竟血脉相关。
    那夜过后,身心俱乱,更是数日的魂不守舍,因此所有记忆都随之模糊了。
    其实,被萧利天用药,浑浑噩噩,无法自醒,倒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因一旦恢复神智,顿时便会想起经历的那种种,死亡接着死亡,鲜血叠着鲜血。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那是他最珍视的至亲。
    连赵黼这般见惯生死的人,也无法面对。
    到后来,宫内事,宫外事,他惦记的人……一点点恢复,在心中清晰。
    第一次问那夜云鬟是否也在的时候,的确是吃不准的,还当只是混乱之中生出的幻觉。
    后来就不同了,尤其是直到如今,越发明白萧利天的为人,又怎能小觑他的手段。
    “不错,”萧利天抬头,终于说道:“因她不肯随你来大辽,我、就想杀了她!”
    赵黼的耳畔,模模糊糊响起那一声短促的惊呼。
    伴随着着急刷刷的雨声,湿淋淋地水汽,当时他虽在昏迷之中,却仍是觉着似有一支冰针,悄然刺入心中。
    赵黼闭上双眸:“你想杀了她,你也动了手?”
    萧利天道:“不错,我本以为……她会死。”
    话音未落,只听“铿”地一声,只赵黼举手,将腰间那把刀拔了出来。
    萧利天定定看着:“黼儿……”
    赵黼微微呼吸,每一口冷气倒入,似掺着细碎冰碴,在五脏六腑间环绕。
    他记起云鬟那夜在,却不知她竟因自己也经历了一场生死。
    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倘若连她也没了,这会儿还生之何用?罪之大极。
    语声沉缓,似极费力说出,赵黼道:“你几乎要了她的命,却骗我说那夜她不曾出现。”
    他慢慢抬起眼皮:“你几乎杀了她,却只说她不肯跟着来大辽。”
    手有些发抖,却仍是极稳地握着刀,缓缓举起,刀锋一抹雪色,指着萧利天。
    萧利天不禁红了双眼:“那、那又如何,我是你舅舅,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女人,我早跟你说过,她若真心为你,早就跟着你来大辽了,这种……”
    还未说完,便觉着扑面森寒,是赵黼上前,向着他身上刺来。
    萧利天本可后退或者避开,只不知为何,竟生生地站着未动。
    他竭力睁大双眸,死死地看着这一幕。
    正在这时侯,却听得旁边有人道:“住手!”
    赵黼此刻再听不进别的人话,只是那人说着,便闯到跟前儿,竟举手握向赵黼的刀。
    萧利天本正死死地盯着赵黼,见状目光转动,骇异不信。
    原来挺身拦着刀的,居然正是萧西佐!
    赵黼虽收住去势,然而那锋利的刀刃仍是割破了萧西佐的手掌,血顺着刀锋流下。
    赵黼冷看拦路的皇帝。
    萧西佐深深地看了萧利天一眼,复转头看向赵黼,竟道:“黼儿,若你想杀,杀了朕便是了!”
    剑眉一皱,赵黼不语。
    萧西佐道:“方才利天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你总也该知道,若论起罪魁祸首来,的确是朕。”
    鲜血顺着手腕滑落,打湿了明黄色的衣袖。
    萧西佐却似不觉着疼,眼中透出回忆之色,又道:“若不是朕,利海不会去和亲,也不会有后来的残局,利天也不会如此……你若心中意难平,只管杀了朕,我已经风烛残年,挨不过几日,但是如今大辽,已经没有人了。”
    颓然叹息,皇帝道:“我知你不喜大辽,可这毕竟是你生母的故国,这里也如大舜一样,亦有千千万万的子民,就算……为了你的母亲……就算,为了两国久安……”
    萧利天闭上双眼,两行泪自脸颊上滑落,他再想不到,事到如今,萧西佐却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睿亲王不由道:“你何必如此?我并不承你的情。”
    他把心一横,抬手将皇帝的手从刀刃上移开:“他要杀我,那就让他杀就是了!”
    可毕竟悲从中来,睿亲王不由道:“这许多年来,我总想着姐姐若是还在的话,又会是什么情形,当发现你就是姐姐的孩子之时,可知我心里是如何的狂喜感激?只没想到,我千辛万苦带你回来,苦心孤诣为你铺路,却反是如此。你杀了我不要紧,我也绝不怪你,只希望你能够如我所愿,留在大辽。至少这里,并没有人敌视你身体里是不是有一半儿舜人的血!也没有人处心积虑地想要害你!”
    睿亲王说完,咬牙泪落:“黼儿,不管我做的那些是对是错,我是真的,如你母亲一样疼你爱你,不想人伤害你半分。”
    三个人相对而立,半晌,赵黼道:“好。”
    他慢慢地垂下刀锋,萧西佐轻轻松了口气,不料正在此时,赵黼刀锋一转,刀尖点着自己胸前,微微用力,陡然刺入!
    “嗤”地一声,刀锋扎入血肉的声音,叫人不寒而栗。
    刹那间,萧西佐跟萧利天都惊得魂不附体,萧利天大叫一声,仓皇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