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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雷老修正他:“不能这样说,这么多年就遇到这一个。”
    一个已经太多了。
    曹献是私生子,十来岁才被他爸接回去,缺乏管束那些年,他跟着外面的小混混学了些“技巧”,包括开锁。被接回去后,东西他是不敢偷的,因为哪里出了问题,别人就会说“肯定是那个私生子干的”。但他享受偷窥别人锁起来的东西的快感,有种我比你们强,你们都不知道的自欺式骄傲,开锁技术不仅没退步,还精进了。
    在老家上学的时候,周围的人知根知底,同学邻居一宣扬,学校很多人都知道他是私生子,有些老师看他的眼神就与对别人不同。到后来,他觉得所有老师都那样。老师不是最维护所谓正确的人吗?那就是最瞧不起他的人。
    考进c大,情况本来还好,没人知道那些破事儿,可是他挂科了,挂科后补考,统计学的老师还是只给了他六十分,他认为这是侮辱。这学期期末前,这位老师当着全班说要是谁没考好他不会留情面,特别是一些平时不认真的同学,他认为这是针对他的,是当众羞辱。
    再加上辅导员让他道歉的事,他已经在心里把所有老师骂了无数遍。最后一击是他姑姑一家要回老家过年,他姑姑维护原配的孩子,说不想见到他,他爸就给他打钱,让他去旅行过年,别回去了。他姑父有钱有势,他爸要巴结,而姑姑,就是一个老师。
    那就报复吧。年富力强的人不好对付,且容易暴露,毁了前途,老教授还是可以戏耍的。这么大年纪了,还教什么书?中青年老师都是老教师教出来的,这样还可以警告他们,你们都没有好下场。
    近距离下手太危险,他想到了看到过的弩,就去偷了一把。出去租房子的时候,中介带他看的一套房就在制冷社根据地的楼上。为了劝说他,中介告诉他楼下也是c大学生租的,这里很合适云云。隔壁阿婆听到了,抱怨楼下的学生总是周末一群群过来,不仅在楼梯上跑闹,还总发出敲打声和机器声,像住了个装修队。
    那个小区管理形同虚设,又吵闹,他没有选,但溜过去偷偷开锁看过那套房子。制冷社的人猜不到,在丢东西前他们的地盘就被人踩过了。曹献租的那套房子里,新帖的墙纸后面好几个练习用弩造成的坑洞。
    真相大白,作案者必将被绳之于法,其他人却没有畅快的感觉。这无妄之灾来得实在憋屈,让人不可理喻得想朝天踹一脚。
    最有问题的首先是曹献本人,其次是他的父母和他成长过程中给他带去强烈负面影响的人,他的憎恨却扩大到一个整体,并选择“报复”实际最关心学生的人,这难免让人有种失衡感。
    贺老自我调节:“这只是个例。当老师的总会遇到你帮不了、不知道从哪里帮或帮到最后也没有成效的学生,本身就是少数,极端化的,这一个也就到顶了。我们大多数学生都是很好的嘛。”
    “那是,每年都有学生专程来看我,有个学生拿了今年的科学奖,兴高采烈给我打电话,说要来找我吃饭。”雷老接话。提起“心尖尖”们,做老师的成就感冲淡了之前的郁闷。
    “我以前有个学生是调剂到历史专业的,不喜欢学,上课老唱反调。我说你把意见写下来,一万字我都看,结果这小子真的写了一万字,文笔还不错,我就让他多看多写。嘿,现在成了畅销书作家,一套套往我家寄书。”贺老不甘其后。
    “就是那个写历史普及文章的,新出的书是叫《揪住历史的尾巴》?”
    “你也看呐?”
    “是我外孙女儿,迷得跟什么一样。”
    “那我让学生给她签名。”
    ……
    两个老头你来我往,把得意门生一个个数过去,旁边的小辈看他们说得开心,也就放心了。
    回去的路上,应安年突然轻笑一声,文灏看过去,他就说:“我想起你的那些学生,说不定很多年后也会有谁带着成绩来找你吃饭。”
    很多年后……文灏现在很有信心,觉得自己能够留到很多年后。
    这次的事结束后,他的整条右臂都实体化了。文灏想了想,他帮忙解决的问题本身并没有很大,也许是因为他的加入,让老教授和其他知情的做学问的人更早把头上的“荆棘”又换回了“绿树”。
    如果这整个世界也有一个朦胧的灵魂,那它的本能是渴求发展吧。
    于是文灏也笑了。
    回到家,祖孙俩正在包饺子。“看到电视上在讲饺子,就想自己包啦。”应母说,“看我们乐乐包得多好。”
    乐乐鼻尖、下巴上沾着面粉,包得认认真真,左手攥着皮和馅儿,右手一点一点捏边缘,哪里有馅儿漏出来了,就补一下。最后的成品虽然满是补丁,但也看得出是饺子。
    “嗯,不错,动手能力很强。”应安年表扬道。
    乐乐羞涩地笑笑,把自己包的饺子数了两遍,数来数去都少一个,于是准备再接再厉。
    应母看他已经累了,不让他再包。“够了,九个也很好,你小叔吃四个,文叔叔吃五个,加在一起就是长长久久。”
    原来小孩儿是给两个叔叔包的。没有等到很多年后,文灏就被学生用“成绩”请吃饭啦。
    这晚,文灏和应安年各吃到一碗饺子汤,心和胃都热热的。
    那可是长长久久啊。
    第40章
    c大事了,林亦初专门打电话向文灏表示感谢。
    经过这件事,她进一步了解了文灏的品性和能力, 基本放心的同时感到深深的佩服, 要不是见文灏无意往刑侦方向发展, 局里又有各种条件限制,她都希望能聘请文灏做长期顾问。虽然目前实现不了, 她还是为文灏申请到了专项奖金,不过被文灏拒绝了。
    电话里还谈到了案子的一些后续。“我们在曹献的电脑里发现他在社交网站上加入了一个‘恨老师小组’,这个小组里全是因为各种因素对老师有怨言的人, 想必那样的氛围也是促使他动手的原因之一。”
    结束通话后, 文灏到“恨老师小组”的页面上看了看。这不是个私密小组,成员的发泄之言毫无隐藏地公开在网络上。
    发帖人大致分两类:一类是被老师严格管束, 或对老师提出借钱、帮隐瞒等要求没有得到满足,因而厌恶老师的;另一类是确实遇到了无良老师,被打压、冤枉、孤立、体罚, 甚至被性骚扰的。除此之外, 也有父母是老师, 对学生关心多,对自己关心少,从而失落不满的。
    总体来说,他们大多数都有具体的针对对象,只是陈述经历加言语发泄,互相取暖,很少提到切实的报复行动,也很少有人将个别人的错推及整个教师群体,前一类发帖人还会遭到后一类的指责。
    从帖子内容和措辞语气看,文灏发现,第一类发帖人普遍年龄偏小,第二类则以成年人为主,前者正跟着他们讨厌的老师学习,后者大多是在回忆往事,寻求共鸣和慰藉,尝试自我治愈。
    为什么会这样?文灏花了很多时间翻阅以前的资料。
    很久以前,人们对老师的定位是“传道授业解惑”,这是很高的要求,也是很笼统的要求。后来,关于老师的形容越来越具体,老师的地位也升升降降,不断变化。到了近时,其他不谈,有两种观念文灏认为是很不恰当的,可能也是造成那些状况的一大原因。
    一是老师是绝对权威的,不能反抗的。这让有些孩子在受到不良老师越界、不公的对待时只能忍受,不敢寻求帮助,或者告诉家长后,只得到一句“老师自有道理,肯定是你自己的问题”。成年后,他们在网上说说故事,要是遇到当初的坏蛋,估计还会骂回去,但过去幼小的那个他们,受到的伤害永远不可逆了。
    二是老师是无私奉献的,泣血育人的。这让有些学生、家长对老师提出各种苛刻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就充满怨憎。但把过多责任单方面转移到老师身上后,他们实际并没有得到好处,家长不会见到他们理想中的优秀孩子,学生自己则往不好的方向偏移。伤人伤己。
    这两种观念现在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摒弃,可它们仍有一定的影响力。
    每一个职业都有优秀的人,也有败类,教师也不例外。我们无法通过单一的努力降低不合格的老师、家长和走偏方向的学生的数量,但当正常的、血肉丰满的老师形象成为大家认知中的绝对主流,那样的情况会少一些吧。
    恨老师小组就是一个情绪国度,没有城墙,只竖了一座界碑,上书“恨老师”。大部分过路的人瞟一眼,不上心地走开了,另一些被吸引进去,成为这个国度的一员。
    文灏不知道有没有人在里面卸下包袱,一身轻松地走出来,但几个月后,当他再次见到林亦初,他知道了有人从这里走入更昏暗的峡谷。
    案子结束后,分局技术科一名警员披马甲蹲点恨老师小组,见到胡乱攀咬的就上去骂,看到受侵犯只知道哭唧唧的就告诉别人该报警,权当日行一善兼减压了。时间久了,他发现有地方不对劲,深挖下去,居然找到一个疑似培养罪犯后备役的网站。
    那个网站在曹献浏览器收藏夹里见到过,登陆页面看起来就是一个游戏网站,因为后面曹献自己招供了,他们没有把他电脑里的隐私都翻出来,也就没发现这个网站的本质。
    网站汇聚大量负能量,比恨老师小组的程度深了不知多少倍。以揭露真相的名义编造国家、社会黑暗面;宣扬学习无用、科技反人类,知识将人划分出阶级,技术进步毁掉美好田园生活;教师是不该存在的职业,不劳作还带来负面影响,应该取缔;高学历者和他们的孩子坐拥各种资源,不公平……
    在恨老师小组长期表现出强烈怨气的人,就会被私下介绍进入这个网站。可以想象,网站吸纳的目标肯定不止这里的人。这些人进入网站后,本身的怨气被进一步放大,很容易成为不安定因素。
    网站后面的人并不提供明确的犯罪意见和方法,但“对付教师是应该的”,“端掉一个有钱人的幼儿园就是除掉一堆未来的上层人”之类的话都是明晃晃的暗示。如果有人真这么做了,看上去也只是他们自己有这样的意图。
    而且,这是一个境外的网站。网警立即行动,屏蔽网站,加强监控,但也拿后面的人没办法,甚至都不知道是谁。
    好在,他们的触手被斩断了。
    临近过年,金贝幼儿园也放了假,海豚班里开学时哭哭啼啼死活不上幼儿园的娃娃们,听说要好长时间见不到小朋友和老师,再次哭哭啼啼。
    东东都走到幼儿园门口了,还舍不得和乐乐分开,小胖手攥着乐乐的手,扁着嘴巴说:“老大,我会想你的。”想了想,吸吸鼻子又补充:“青山不该,绿水长有。”
    乐乐被他惹得红了眼眶,但也没忘了问:“那是什么意思?”
    东东奶奶哭笑不得,没有纠正他那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先安慰道:“过完春节你就可以再跟乐乐一起玩了,春节还有很多好吃的哟。”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东东悲从中来,真哭了:“可是我要减肥啊!”
    园门口的小朋友有的兴高采烈,有的哀哀戚戚,老师和家长们却都笑了。
    东东奶奶马上抚着他的背说:“春节不一样,可以多吃些的。”她也舍不得不给孙子吃啊。
    “真的吗?”东东把眼泪憋回去,眼睛看着文灏,他还记得自己跟文老师保证过的。
    文灏收起笑,也认真地看回去。“真的,只要不吃撑、不乱吃就可以。”
    假期第一天,应母亲自带着文灏和乐乐去超市扫荡过节用品。到处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氛围让三个人很兴奋,推着推车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也变成一件很有趣的事。
    乐乐被分配了选窗花和福字的重任,站在架子前一板一眼选得很认真。文灏把他抱起来,让他可以看到上面的。知道文叔叔抱着自己会累,有点选择困难的小家伙加快速度选完了。
    超市不断播放的过年歌中,文灏感觉到手机的震动,拿出来一看,独自在公司上班的应安年发来一条微信。在他查看时,下一条微信又进来了。
    原来是贾老听说他们之前打算带小朋友去c大看踏雪和猫仔,最后好像没看成,这天跟老伴儿一起逛校园时,特意拍了个视频发给应安年。
    他们确实还没带乐乐去过c大,不是有事,就是天气不好,已经跟小孩儿约定好改期,没想到还有人帮他们惦记着。
    从视频看,贾老和夫人是直接走到两只动物的“老窝”了。避风的建筑架空层,靠墙摆放了一排的“动物之家”,有纸箱、泡沫箱,还有用木片拼的小房子,都是学生们自发做的,做重了就放一起,踏雪和猫仔想住哪间就住哪间。旁边放着足够的口粮,教师楼的人也会来喂它们。
    见有人来,挑了个最小的纸箱挤着的踏雪只睁了睁眼睛,意思意思晃了两下尾巴,胖身体不带动的,猫仔则兴奋地跑上前。视频里传来贾老夫人的声音,镜头对准猫仔,给了它个特写,再移向纸盒子里那坨黑毛。
    乐乐在超市就捧着文灏的手机把视频看了两遍,回家又看了三遍,搞得应安年再次考虑要不要给家里添只宠物。
    年货刚备完,启星的年会也如期到来。听到应安年邀请自己去的时候,文灏意外:“我也可以去?”
    “全家都去,乐乐也去。”应安年回答。
    应母附和:“对,我们全家都去。”然后回答乐乐什么是年会的提问。
    文灏快速在脑中查了一遍企业年会的大体内容和风格,再次问:“那我是不是需要穿西装?”
    这个问题吸引得乐乐也看过来,听到自家小叔说“不用,随意就好”,小家伙好像有点失望。
    应安年想了想,问:“乐乐想穿西装?”
    “小叔穿好看。”小孩儿这样回答。
    应安年笑了,脑中首先想象的却是长发青年穿西装的样子。那一定很好看,男人想。
    文灏没有西装,乐乐也没有西装,定做来不及,买成衣还是可以的。“明天先带你们买西装。”应安年拍板。
    当走入启星的年会场地时,文灏才明白过来,应安年为什么让他也来参加。
    第41章
    启星人多,就算只有本部员工,一个宴会厅也装不下, 但它的年会分为两个会场, 主要原因却不是人太多。
    两个会场没有分主次, 各自为主。其中一个布置得处处大气,尽显大企业的实力和逼格。尽管是年会, 气氛比较轻松,会场内仍有浓重的商务气息,从桌牌就可以看出严整的人事结构和贴合高效运转需求的职能分配。员工们个个装扮精致、行止有度, 一看而知的都市职人形象, 年轻人很多。
    这个会场汇集了启星本部市场、销售、服务、财务、行政等部门的职员,他们共同构成了规整且坚固的启星巨舰, 朝气蓬勃,锐意满满。
    应母面都没有打算去这个会场露一下,她无意去凸显存在感, 让人误以为她还要当垂帘听政的老太后。应安年要带文灏和乐乐去的, 也是在同一家酒店的另一个会场。
    当这“一家四口”现身酒店大堂的时候, 负责接待的员工和还没进场的启星职员就注意到了。
    脱掉厚重的外套,他们久不露面的非常规董事长气质还是那么好,年轻的霸道总裁依旧一身深色正装,霸气十足。员工们私下里封的启星两大精神旗帜风采不减,却也没带来什么惊喜,可跟他们一起的一大一小两个“美男子”是谁?
    穿枣红格子西装的超萌小正太!穿浅蓝格子西装的绝色长发帅哥! 他们跟总裁一家是什么关系?难道传言是真的?这是公开亮相的意思?
    路上的职员心脏变成喇叭无声大喊,表面正常礼貌地问好,只是在人走过后,眼睛想脱眶追上去。
    有人小声聊开。“听说应总有个侄子,那个小孩儿应该就是了,基因真好。”
    “那他为什么和长发帅哥穿得跟亲子装一样,莫非应总真是喜好为男?”
    “这也算亲子装?那帅哥和应总穿的也是情侣装了,都是西装。不过我觉得你猜得对,应总性向应该八九不离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