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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节

      说到这,郁容倏而想起往常每一回出门,乱七八糟地遭遇各种事,不免暗自庆幸,这一趟除了有几天天气实在不宜赶路,在驿路客店停驻了一小段时日,真真没遇到任何懊糟的人或事。
    一路上也不是没遇到生病者。
    他看到皆顺手给救治了,多是换季感冒,或者饮食不当以至肠胃不适,基本上扎个针,开上一剂药便没大碍了。
    思及此,郁容不经意地弯起嘴角。
    适逢秋高气爽,旅途漫长,偶尔虽觉得累,但是见识到不同的风俗民情,和旻国的好山好水,此次出行真得太舒心啦!
    兴致一高,便顺手扯了一根长在斜坡土石缝间的小草,他含笑开口,问向贴着自己“黏黏糊糊”的男人:“知道这是什么草不?”
    走南闯北,据说跑完了旻国内外几乎所有地方的男人,见多识广是理之当然的事。
    聂昕之没甚么犹豫,答道:“苓草,俗称蕺菜。”
    郁容眨眨眼,正欲张嘴出言,却听对方补充说明:“药食兼用,医家称其臭猪巢。”
    “臭猪巢?扑——”
    郁容破功,笑得欢快极了:“谁起的名字啊,这么有才,我之前以为叫猪鼻孔就够恶搞了。”
    聂昕之眉目半垂,静静地注视着笑点极低的某人自顾自地傻乐着。
    乐够了,郁容晃荡着手里的草茎:“我师父称这为鱼腥草,据说很多人拿它凉拌着吃,我尝过两口,实在不习惯这味道。”
    虽说吃不惯,但也不觉得有多难闻,给这鱼腥草取名臭猪巢的,到底有多嫌弃它的气味啊?
    不过他记得天朝本草类古籍中,确有不少类似“臭菜”、“臭草”的叫法……看来不少医家,都不喜欢其味。
    “兄长呢,吃过没?”
    聂昕之语气淡淡:“尝行军缺粮,便以苓草果腹。”
    郁容闻言,心有戚戚:“真是太艰苦了。是你十几岁跟北戎打仗那时?”
    聂昕之平静地“嗯”了声。
    “怎么会缺粮?”
    问题一出口,郁容就觉得自己这话太傻了。
    聂昕之没嫌弃他傻,有问必答:“急行先锋军,引路者迷了路。”
    满心正在酝酿的感慨啊心疼,一霎时化作了泡影。
    郁容囧了囧,禁不住再问:“谁引路的?”
    没被拖下去杖责几十大板麽?
    聂昕之答着话:“骠骑大将军。”
    郁容扬扬眉:“听起来很厉害啊。”
    不知这迷路的大将军如今干啥去了,告老还乡没?
    聂昕之应了声,简短作着说明:“赵是其父。”
    “原来是……”郁容忽地张大双目,“烛隐兄他爹?你表叔?”
    聂昕之颔首。
    郁容默了。
    想到跳脱、有时候让人一言难尽的烛隐兄,其父是这样的人,感觉好像没什么好意外的。
    聂昕之评价:“骠骑大将军戎马一生,骁勇善战。”
    郁容忍不住接了下一句:“就是不识途。”
    聂昕之没有反驳,竟微微点了头。
    好罢,人有长短,没必要大惊小怪。郁容暗道,目光不经意飘过路畔紫色小花,顺手摘了一朵,笑盈盈地送到男人跟前:“兄长辛苦了,送你一朵鲜花,以示容爱戴之情。”
    聂昕之抽空一只手,接过了紫色小花,说了声:“紫菀。”
    郁容故作夸张,扬起嗓门:“答对了,给聂普选手加一分。”
    聂昕之没吭声了。
    郁容边留意着脚下,小心走在山路间,眼珠子不安分,边兴趣盎然地打量着满山的草木。
    说西南药材资源丰富,果真不假,在他眼中这漫山遍野的,全是药材。
    当然了,真正珍贵稀罕的也不多,诸如野蒿、蒲公英、苍耳之类的,多是山间野地常见的药材。
    也有一些是乾江两岸见不到的,西南独有的草药,比如……
    郁容忽而顿步,探着身,胳膊越过一堆碎石块,摘了一朵与紫菀乍看之下略有相似,明显同属于菊科的浅色紫花。
    “聂普选手,请问这又是什么花?”
    “聂普选手”这一回没再不假思索,思考了少刻,道:“飞蓬。”
    郁容洋洋得意地摇头:“非也……”顿了顿,改口,“不对,兄长也没说错,虽然习惯叫它灯盏细辛吧,但那是药名,植物名叫短葶飞蓬。”
    聂昕之认真地听着,偶尔配合地点头附和。
    郁容稍歇了口气,遂又问:“我在药局没看到过有卖灯盏细辛的,可是尚没医家拿它入药?”
    聂昕之这下子没直接回答了,抬手对随扈众人作了个手势。
    郁容有些懵,不知兄长这是做啥子。
    一人疾步走近,恭谨地对二人施着礼。
    聂昕之给年轻大夫作着介绍:“此人专司本草,容儿若有疑问或发现,皆便与其细叙。”
    略感意外。
    郁容静了一会儿,胸腔之间充溢着融融暖意。
    兄长尽管整日不声不响的,有时候小毛病还挺多,但也真是太体贴啦。
    知道他此次西南之行,最大的目的在于发掘旻朝新药材,便特意带上“专业人员”协助自个儿,明明……这家伙其实是恨不得他跟所有人划清界限、哪怕多说上几句话都会犯小心眼儿的性子。
    心有感怀,不可言宣。
    郁容默默在心里给“聂普选手”再加了一分,面上笑着看向专司本草的郎卫,问了名姓知晓其姓贺,便唤了声:“贺校尉,这短葶飞蓬可作药用。”
    贺校尉毫无迟疑,给出回答:“医书、药典均未见记载,属下所知一众医家,也无将其入药者。”
    郁容丝毫没觉奇怪,旻朝与天朝总体上相似度挺高的,如灯盏细辛这一味药,便是在天朝,有记载的药用历史也没多久。
    便是暗搓搓地,在意识里打开了储物格里的药典——并非不知灯盏细辛的用途,只是怕言语之间,一不留神有些疏漏或者不精确——他对这位专司本草的校尉,温声说明:“此短葶飞蓬以全草入药,这个时节……就是夏秋之季,正适合采挖,干燥处理即可。
    “其性温,味辛有微苦……”
    洋洋洒洒数百字,是关于灯盏细辛的药用说明。
    不是郁容突然好为人师,想表现个什么的。
    兄长既是有心带上这般人才,自当人尽其用,诸多旻朝尚没发掘药用价值的药材资源,便经由他之口,告知“专业人员”,也好推动一下这个时代对药物的认知与利用,大的空话不说,至少能救下更多命不该绝的疾患罢。
    贺校尉专注地听着,待年轻大夫说完了,语速极快而口齿清晰,将他适才说的一字不漏,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
    郁容微张大眼,惊叹道:“贺校尉的记性真好。”
    他自以为记忆力算强悍,背书什么的一遍过,但距离眼前这位的水准,差得有点远。
    贺校尉乍一看是个严肃的性子,被这稍微一夸,耳根子明显烧红了,语气微弱:“公子过誉了。”
    郁容见他这样子,更有几分惊奇,颇感有趣,正欲张嘴再说,忽被一道低沉的男声截住了话头。
    “容儿,稍事歇息。补充些粮水再继续赶路。”
    郁容瞬时转移了注意力:“哎?没剩几步路了,还歇息个啥?”
    聂昕之只道:“略觉燥渴腹饥。”
    郁容听罢,不再有异议,连忙道:“那就休息一会儿,反正太阳落山前,能到乌云寨就可以了。”
    说着便拉男人的胳膊,在附近转悠了一圈,找了个平坦的大石块坐下休憩。
    喝了几口净水,咬了一块从山下买到的粑粑,吹了小半天的山风,眼看日头西斜得有些厉害,一行人拾整一番,便再度踏上了通往寨子的道路。
    走过九曲十八弯,上上下下,通过一条靠山崖的栈道,顺着不平整的石路阶梯,曲折往下,在半山腰的地方,看到一条悬空的索桥,晃晃悠悠,每隔一大步才有一片破木板。
    郁容默然驻足桥前,难怪阿难坚持绕这么大远的,走这一条路线。
    如果这样是最安全的通道,可想走其他的路,有多惊险了。
    聂昕之显然误解了他的迟疑:“莫怕,我背你过桥。”
    郁容斜了他一眼:“我没怕,兄长且安心。”
    虽然这晃晃悠悠的索桥看着吧,确实让人心里觉着毛毛的,但,别个人都坦然自若地走过桥,好歹他也是个男子大丈夫,怎么能胆小如龟,平白丢了颜面?
    好罢,颜面事小。关键是,山风劲猛,索桥被吹得摇摇晃晃,真让兄长背着自己,郁容觉得危险性起码提高了不止一倍。
    说话间,郁容鼓起劲,一步踏上木板片儿,整个人只觉悠悠荡荡。
    有些可怕。
    早知干脆不要面子,还是让兄长背吧。
    认怂的念头一闪而过,可惜放了大话的某人,唯有暗暗咬牙,眼也不敢眨一下,一鼓作气大跨步地踩着每一片木板,幸而也就四五丈的距离,不算特别长,总归是顺畅地到达了桥的另一端。
    郁容陡然心生一股慨叹,不过是参加一场婚典,搞得像唐僧西游似的,身心憔悴。
    好在,好在,过了桥再往前,路一下子好走多了。
    顺着缓坡向下,没多久便看到第一幢屋子了。
    提着一口气的年轻大夫,到这时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到地方了。
    一行陌生人,在这封闭的山寨间极为打眼,没一会儿,郁容就看到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之间。
    说熟悉,那自带阴鸷、极具特质的脸,不正是周兄的嘛!
    说陌生……
    郁容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在“衣衫褴褛”、打着赤脚的青年身上上下反复游移。
    周昉祯面露喜色,率性一拱手:“小郁大夫你们来了,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