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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厂宽敞的大院,大人手里的一把蒲扇,孩子怀里的半个西瓜,就是陈愿,以及那里很多孩子记忆里的一整个夏天。
    ——直到那个老实憨厚的男人从那里跳下来,废电厂才变成了真正的废电厂。
    时辙的妈妈王菁是个温柔的女人,每个和她接触过的人都这么说。
    但她骨子里却比任何人都要倔强。邻里亲朋明里暗里的劝说她干脆趁着年轻再找一个,甚至还有好事者偷偷帮她牵线搭亲,她却一根筋地一一回绝掉,毅然决然地从学校里辞了职,放弃了稳定却微薄的薪水,一边四处打零工,一边咬着牙扛起了窝囊丈夫欠下的债,担起了赡养老人的责任。
    时辙打小性子就温吞吞的,话少,随他爸。
    但从那以后就更不爱说话了,以前最起码见人还能礼礼貌貌地打声招呼,现在却连和人正常交流都勉强。
    陈愿比时辙大了九岁,差不多算是看着时辙长大的。
    他家出事儿那会儿她刚大学毕业,靠着一直以来在网上写小说卖版权赚到的启动资金,在市里盘下了一家咖啡馆。后来一直入不敷出,店面越开越小,到现在只剩下这么一个二十平左右的小面包房,好在店面总算可以维持在盈利状态了,她就索性把时辙顾过来招呼店面,自己没事儿的时候就窝在二楼的小工作室待着码码字——时辙这孩子跟他妈一样倔,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好意,她也只能在这么点事上尽一点绵薄之力了。
    “小哥,找错了吧?我刚给了你五十……”女人不悦地嚷道。
    “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陈愿走过来,把时辙从收银台挤开,抱歉地冲女人笑了笑,重新核对了一遍把少找的钱递给对方,“真抱歉啊姐,送您一张会员卡,下次过来报卡号给您打折啊,哎,您慢走。”
    送走了店里的顾客,陈愿看了看时辙:“小辙,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时辙摇了摇头,眸子却又轻轻抬起来店里的挂钟上瞄去一眼。
    陈愿跟着他的目光过去看了一眼时间,说:“你要有事儿就先走也行。”
    时辙还是摇头,说:“没事。”
    陈愿有点担心。
    一方面是时辙今天的状态不大对头,这半晚上一连出了好几回错,不是忘记机打小票,就是找错钱,这种情况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另一方面是,她这家店是小本经营,主要客源就是附近的住户,回头客多,熟人也多,有点经不住他这么造……
    她想了想,从收银柜里拿出两张一百块递给他:“这样吧,店里零钱也不多了,你帮姐去外面换点钱吧。”
    时辙接过钱,拉开收银台旁边的挡板,她又说:“那什么……也不用太早回来啊,出去吃点东西,放松放松。”
    陈愿安慰地拍了拍时辙的肩膀:“高三了压力大,姐知道,别太累了啊。以后不行早点回去,反正店里也不忙。”
    时辙低着头,拿着钱的手捏紧了些,低声说:“谢谢姐。”
    “谢什么。”陈愿笑了起来,在他后脑勺上扒拉了两把,“明天放学早的话早点过来,去隔壁理个头,我上回被他家tony总监忽悠着充的卡用到他家倒闭估计都用不完。”
    时辙不自然地微微偏了偏头,倒也没避开她的手,说:“知道了。”
    夜晚的风终于有了初秋的清爽。
    程翊从侧门出来的时候被迎面扑来的新鲜空气与凉风吹得神清气爽,他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感觉鼻腔里残留着的潮湿发霉的气味儿终于被干净的空气彻底洗涤了一遍。
    他将双手举过头顶,抻直了腰背伸了一个懒腰,一边跟着耳机里的音乐声哼唱了两句:“But always waking up alone,Just makes me wanna die……”
    程翊说话时的声音是很清亮的少年音,但他唱歌的时候总是习惯性把嗓子压得很低,听上去有些慵懒的随性,又带着与性格不大匹配的温柔。
    他上大一的时候曾经脑子一热参加过校园歌手大赛,结果才到第二轮就被刷下去了,理由是态度不端正,站上来跟闹着玩似的……
    程翊对这个评价表示极度不服气,到现在也不服气。
    这叫风格,你们懂个屁。
    “So I stay awake to ease all pain,But I've never been very good at playing that game……”
    他轻声跟着音乐哼唱着,一边自娱自乐地用脚尖打着节拍,余光里看到有一个人影正快速向这边跑来,他转过身眯起眼睛看着那个隐约有些熟悉的身影,唱着副歌的最后一句。
    “No I've never been very good at that……”
    第16章
    晚风将茂盛的梧桐叶吹得簌簌作响,单薄的月光透不过葱郁茂盛的梧桐叶,化不开小路两旁半遮天的树冠下浓稠而黯淡的阴影。
    疾步奔跑的身影踩过脚下几片率先感知到秋意的落叶,急促的脚步声带起枯叶踩碎时的沙沙响动,天边倾洒下来那一片冷白色的月光铺在小道尽头钻出的瘦长影子上,以及紧踏着影子从漆黑阴暗的林荫道里窜出的少年身上。
    擦着脸颊习习而过的秋风吹落了他额角滑下的汗珠,敞开的外套兜着鼓起的晚风,稍有些长了的刘海被风掀起,露出一张轮廓分明而五官深邃的面庞。他的视线精准地捕捉到梧桐树下的阴影中,由于陷在一片黑暗里而显得尤为刺眼的小块白光,脚下有些凌乱的步子缓缓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