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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之前郎主是说过给陶坊一成利,但是江倪并未放在心上。小钱也就罢了,若是赚到了大钱,郎主哪还会撒手?谁能料到,这次竟然又提了出来,还给了陶坊自主之权!这简直是天上掉金饼的好事啊!
    如今刚刚尝试烧瓷,半月就能烧出九件。等到产量稳定之后,一年最起码也能有四五百件粗瓷,这就是一千石的买卖!抽出一成,也有百石之多。更别提还有正在研制的瓷器,若是真能做出精良好瓷,收益恐怕还能翻上几倍!这简直是他们原先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看到江倪很快就想明白了利益得失,梁峰满意的点了点头:“以后陶坊,就由你父子二人经营了。不过大事的决断权还在府上,账目也要由府上掌管。若是想做什么更动,必须禀报与我。”
    “那陶坊可以扩招吗?”江倪忍不住叫道,“我想再招几个手艺好的匠人!啊,所用的银钱从陶坊出就好……”
    看着这小子满面通红,举止失措的样子,梁峰轻笑了出声:“自然可以。”
    第42章 添翼
    主宅外的空地上, 嘶声咴咴。几匹健马正载着马上骑士, 在不大的空场上来回奔驰, 不时还有呼喝声传来。
    “双腿夹紧,身体前倾!别坐的太死了,动起来, 随着马的步伐起伏腰肢!手上的缰绳都给我牵好了,别太松,也别抓的太紧!”
    随着这些话,尘土飞扬,蹄声交织, 简直比旁边的校场还要纷乱几分。
    站在院门外, 梁峰看到的就是这么副景象。十名刚刚选出的骑兵, 正在弈延的指挥下学习马术。这些人都是上过阵的老兵,大半是羯人, 还有几个庄户。可是除了弈延的动作称得上自若外, 其他都一副死死趴在马背上的模样, 多少有些可笑。
    像是发现了他的身影, 弈延一拉缰绳,催马就向这边驰来。马速比想象的还要快,只是转瞬就奔到了身边,然而那快马并未撞上人,弈延一牵手中马缰,马儿哒哒两步,就从疾驰变作了缓行,连灰尘都没怎么荡起,稳稳停了道边。
    弈延翻身下马,牵着那匹神采奕奕的花白大马走到了梁峰面前:“主公!”
    “这是什么马?这么听话!”梁峰站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的马儿。
    他前世跟死党们出去玩时,骑过几次马,但是都是俱乐部里那种乖顺到没脾气的骟马。别说尥蹶子了,连叫都很少叫上一声。这么精神的马儿,还真是头次见到。
    “都是匈奴马。耐寒,吃得少,冲阵速度虽然不快,但是脚力很足。”弈延伸手抚了抚爱驹的鬃毛,看起来相当满意。
    匈奴马?是蒙古马的一种吗?
    “我说这马看起来怎么有些矮。”梁峰忍了老半天,终于忍不住伸出手,也在马颈上摸了一摸。
    那马儿被弈延刷的白亮,鬃毛跟缎子似得,脖颈的肌肉紧致结实,还微微渗着油汗,就像裹在丝绸里的精钢。被陌生人这么碰触,它倒没有受惊,随意闻了闻梁峰宽大的袖口,像是被呛到了一样,扭头打了个响亮的鼻响。
    “哈哈,这马看起来挺乖,我能骑吗?”梁峰顿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问道。
    “不能。”弈延答得极为干脆,“骑马需用腰力腿力,主公体弱,不宜骑马。”
    啧!被倒头浇了盆冷水,梁峰也是没脾气。自己的状况自己清楚,虽然经过长时间调养,终于没有戒断反应了,但是体虚依旧,平地上走一会儿就满头虚汗,别说骑马了。
    悻悻收回了手,他看向搭在马背上的鞍辔,皱了皱眉:“用这些好控马吗?”
    因为骑兵是临时组建的,根本没来得及配合适的马鞍。现有的几具还是从山匪那儿缴获来的,破旧不堪,看起来跟后世的马鞍也有不小差距。马镫也不是铁的,而是一根硬木。难怪弈延会说骑马需要腰力腿力,用这玩意,骑术恐怕得相当高超,才能驾驭战马吧?
    “可以了。以前在家,无鞍的时候也骑得。”弈延却答的轻松,“其他人训上个十天半月,也就习惯了。”
    正说着,场中就传来一声惊呼,有人从马上摔了下来。梁峰上前一步:“有人落马了!”
    “马速不快,摔摔就长记性了。”弈延头都没回,淡淡道。
    看着那人狼狈不堪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梁峰这才放下了心,不由对这些预备役骑兵们深表同情。有这么个教官,可有他们受的。不过自己现在也是穷,全套装备搞起来,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这次部曲增加的新兵种可不止眼前这十个骑兵,还有十个刀盾兵,五个弓手,兵器也要现打。铁甲是肯定没有了,但是皮甲能做还得做些。加上还在训练的三十个长槍兵,只是想想梁峰就觉得肝儿痛。卖粗瓷那点盈余,真是杯水车薪。
    轻轻叹了口气,梁峰道:“先让他们练着,马蹄铁估计还要些时日才能打好,先用府上的马试试效果,好用了就考虑给战马装备。不过这些骑兵的地面操练也不能疏忽,要让他们上马能冲阵,下面能迎敌才行。”
    “嗯,他们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主公放心。”像是想到了什么,弈延又道:“主公,这次回来的路上,我们碰到了两股哨探。”
    “哦?”梁峰立刻打起了精神,“是附近的山匪吗?”
    “应该是。”弈延目中迸出了些杀气,“等新兵训好了,要带出练练。让那群狗贼知道‘勇锐营’的名号!”
    看着弈延那副杀气腾腾的模样,梁峰笑了:“没错,是应该好好清缴一下山匪了。”
    让新兵见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打探附近的势力情况,清理出一条足够安全的商道。现在梁府的存粮依旧捉襟见肘,不一定能撑到秋收。恐怕还要赶在麦价没涨起来之前,再采购一批粮秣。如果新兵堪用的话,能到晋阳购粮,可是能省不少钱的。
    只看晋阳那边,能不能尽快控制住疫情了。
    ※
    “不不!布巾不能反着带!只能单面朝上!所有人都穿好你们的麻衣,热也不能脱掉!每天至少用热水净手三次……这是,这是佛祖的旨意!”
    姜达的喉咙都快哑了,忍不住又把佛祖搬了出来。不行,这些注意事项还是得让僧人们去教诲,他们的一句话,比自己说一百遍都管用。
    医寮是筹建了起来,但是问题还是多的要命。来伺候病患的百姓,根本听不懂防疫的重要性。若是让这些人染上疫病,在医寮中乱跑,那才是要命的事情!看来要再跟主持说一下,让他多派些僧人来。有了僧人言传身教,这些愚夫愚妇才不至于惹出什么祸端。
    还有那些刺史府指派的医者,用起来也不那么顺手。要不敷衍了事,要不医术堪忧,现在医寮中还是姜家一系作为顶梁柱。可是病患这么多,祖父都已经累病了,再这样下去,如何是好?
    正愁的焦头烂额,外面仆役突然禀道:“姜郎君,梁府来信了!”
    “快快给我!”梁府的信从来都是第一时间送到医寮,姜达都等不及信使进门,直接把信夺了过来,拆开细看。
    过了片刻,他突然一咬牙,大步向后院走去。
    后院堆放着大量药材,不少医者都聚在这里,抓药熬药。姜太医正伏在案边看着手头的方子,时不时提笔勾画些什么。
    “祖父!”看到须发皆白的祖父带病在这里验方,姜达的眼睛都热了,快步走了上去。
    “达儿,前院出什么事了吗?”姜太医赶忙问道。他也清楚医寮现在的忙碌程度,能让姜达亲自赶过来的,肯定是大事。
    “是子熙的信到了。”姜达二话不说,把信递给了姜太医。
    这下姜太医也来精神了,展信细细看来,只是片刻,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让医者写下经手的病例,汇总成册?”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这些由刺史府指派的医工,怎么会乖乖把自己的看诊心得写出来?各家都有自己的不传之秘,谁会愿意在同行面前露根底!
    姜达却道:“我倒觉得,这是个可行之法!如今派来医寮的,多是庸手。祁县的张神医,阳邑的钟家父子,还有乐平的顾氏,哪家不是世代名医?若是他们肯派人前来晋阳,一起交流医术,不比这些医工们要堪用太多?!只是想邀他们来,恐怕要下些本钱……”
    姜太医立刻听懂了姜达的言下之意。这是要让他们姜家为表率,先披露一些良方秘术,才能以此为由,吸引更多名医。然而此事关乎姜家命脉,根本就不是姜达能做主的。
    看着祖父面上凝重表情,姜达嘴唇动了动:“也许把防疫种种告知他们,就能……”
    姜太医摇了摇头:“这些东西,早晚都会传出去的。想要引钟、顾几家前来晋阳,唯有师父留下来的伤寒心得。”
    姜家师承王熙一派,王熙本就是名医,官拜太医令,又重新编撰了《伤寒论》一书。他对于伤寒的心得感悟,自然非一般人可比。若是有这个做引,那些名医,说什么都会来晋阳看看!
    “可是这些涉及姜家根本……”姜达心头也矛盾得紧。他不止一次听过梁子熙提起研讨之事,但是门户之别,是那么轻易就能舍弃的吗?若是一个不好,恐怕连姜家都要搭了进去。
    姜太医却缓缓摇头:“伤寒可不是一家之疾,而是关乎所有人的性命。当年张仲景写《伤寒杂病论》,就是想让它流芳百世。我师重新编撰《伤寒论》,也是同样的道理。若是因为门户之别,敝帚自珍,才是枉顾先师的意愿!达儿,医术可以世代精研,但是救人之心,才是医者的根本所在!”
    这些,姜达在祖父口中听过无数次,但是从未有一次,如此的震撼人心。他重重点了点头:“孩儿晓得!”
    “嗯。子熙这个法子,是个良策。我这就去信给几位故交,若是他们能来晋阳,这次防治疫病就更有把握了。医寮之事,你要仔细留心,那些僧人才是关键所在。务必要让他们知晓防疫要领,教给百姓。对于帮工杂役,也莫说医理,只提佛祖!”
    这正是姜达心中所想,他立刻道:“我会给下面管事交代清楚,除了佛祖之外,也要让更多人知晓梁子熙的名讳!”
    不论是佛祖入梦还是防疫基础,都少不了梁丰的一片心血,怎么能让那些僧人把功劳全部占去?
    “如此甚好!”
    只是短短一番倾谈,姜达就觉浑身再次充满了力气,匆匆行礼之后,他大步向前院走去。看着那条笔挺身影,姜太医不由微微颔首。能够继承姜家衣钵的,只怕非此子莫属了。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
    收回视线,姜太医从一旁抽出几张纸来,写起书信。很快,几封信从晋阳递往了周边县郡,又有更多的信送了回来。看到了姜家的赤诚之心,又有几个医者能够无动于衷?越来越多的车架,向着晋阳医寮飞驰而来。
    第43章 掠功
    “孙大, 你家娘子还在寺里侍疾啊?”
    “可不是嘛!据说阿母身体好多了, 再过几日就能归家!”
    “还是你家娘子心诚啊!也多亏怀恩寺那些大和尚施了法术, 才困得住疫鬼!”
    “这可不是和尚们的功劳,而是佛祖赐福免灾呢!”
    “什么?居然还有此事?”
    “可不是嘛,我家娘子都跟我说了, 是一位梁郎君得了佛祖指引,才抓出了疫鬼!你没看外面那些净街行者面上都带着布巾,那东西叫‘梁巾’,就是梁郎君传下来的!只要带上,便能防住病气!”
    “有这么神奇?!”
    “看你说的, 若是不神奇, 今年得了伤寒的, 怎么可能只有这些?”
    “……也是!往年若是闹起大疫,谁家不得死个几口?唉!哪个能想到, 区区野鼠竟然也能害人性命!”
    “可不是嘛!我家昨日又打死了两只, 都扔进灶膛里烧了!你别说, 难怪人家孙铁匠家里从没人患过伤寒。这东西啊, 就怕烈火!”
    “听说还有蚊虫呢!最近外面都找不到艾草了,只能上药铺买。反正我家门后的那条水沟是填上了,据说只要没了污水,就生不出蚊虫。”
    “还有这说法?!咦,你快看,净街行者又来了!”
    只见两个身披麻衣,面戴布巾的男子拎着水桶,一路泼洒了过来。那水可是医寮里专门配置的石灰水,只要撒过之后,疫物就无法存活。后面还有一个男人拎着个皮质口袋,手持半人长的竹夹,若是看到了死鼠小畜,就立刻夹起扔进皮囊之中。
    如此三人一组,缓缓走过街道。路上行人纷纷避让,不少还双手合十,行了佛礼。百姓们至今还觉得这是帮他们驱散疫鬼的法师,更有不少僧人加入了净街行列,让这种传闻愈演愈烈。
    就连刚刚说的有头有尾的两人,也不由虔诚行礼。一直等净街行者远远离开,才直起身形。
    “真是多亏了佛祖和那位梁郎君啊!孙大,你可要让你家娘子好好问问,那梁郎君究竟是哪里人士,尊讳如何?”
    “这个自然,等到阿母平安归来,我还要请一尊神位放在家中呢。若是有佛祖保佑,那些疫鬼煞物,肯定会远远避了出去!只盼今夏不再有疫病发生了……”
    ※
    “姜郎君,城西已五日未见病患,医寮中十来位病患也大多痊愈,只待住满七日,便能离开了。”
    听着下面管事的汇报,姜达长长呼出了口气。耗费了将近一个月时间,城里的疫情终于控制了下来,除了医寮之中仅存的那些病患之外,这次疫病,应该是过去了。
    短短二十余日内,医寮共收容了病患五百六十余人,发病身亡的超过半数,还有十几位照顾病患的杂役、家眷意外染病身故。然而这样的数字,比起往年发病而死的人数,却不值一提。
    城外度化场里,火堆成日成夜烧个不停,借着超度之名,焚掉了不知多少尸首和病患用过的被褥衣物。练石灰的大小土窑多了一倍,不少人发了横财,连艾叶都成了紧缺药物。然而这一条条推广下去的防疫手段,实打实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到了后期,可能是佛祖点化的事情越传越广,高门大户纷纷布施,也有更多游僧和信众加入杂役队伍,这些人力物力被用在了最关键的地方,才把疫病强压了下去。
    从汉末至今百余年了,这还是第一次人为的控制住了伤寒蔓延。如此功绩,怕是不亚于张长沙的《伤寒杂病论》了。
    “莫要放松!让净街人再泼洒十日的石灰水。还有一应杂役,都不能立刻离开医寮,确定没有染上疫病才能归家。对了,钟文周和顾慎行呢?”
    “钟大医还在看诊,顾大医去了郭府,估计下午才能赶回来。”管事立刻答道。
    “嗯,还要跟他们知会一声,记得整理手上病例,交到署中。”姜达颔首道。
    自从祖父去信各家之后,那些医家们也纷纷做出了回应。姜家可是王熙一脉的传承,他们对于伤寒的心得和防疫手段,没人能够轻忽。拿了这样的恩惠,又听说了晋阳医寮的义举,又有谁能无动于衷?
    因此,不少医家也派人加入医寮。《伤寒论杂病》传世近百年,根据张长沙的方子,又衍化出了不知多少方剂。各家都有各家的医理,若是以往,可能要费尽口舌辩证一番,但是现在医寮之中命在旦夕的病患就有几百个,自然也成了实验方剂的最佳场所。
    几乎每日,医者们对于伤寒的了解都在激增。除却那些身上确实有蚊虫叮咬或鼠咬伤痕的,他们还发现了几例不同症状的病人。相似的表症之下,却是完全不同的病因,也让医者们开始关注“疫物”之后的东西。疫物到底有多少种?来自何种途径传播?又如何治疗?也许伤寒一症,囊括的范围比他们所想的更加广阔。
    是研制治疗所有伤寒的万灵药,还是根据脉理给出对症的方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口罩的推行和繁琐的消毒手段,让医者的感染率大大降低,增加了众人的积极性。姜达没有忘记梁子熙之前的嘱咐,开始在医寮中推行病例制度。所有医者在诊病之余,把会自己经手的病例和方剂一一写出,交由姜太医居中整理。相信只要花上几个月时间,一部新的医书便会诞生,连同防疫经验一起流传,造福万民。
    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功绩。仔仔细细跟管事交代完毕之后,姜达松了口气,毫无仪态的箕坐下来。这些日子,他几乎熬干了精力,瘦的连面颊都凹陷了下去。但是若无这场磨砺,他恐怕永远也窥不到伤寒之症的真正门道。对于一个医家而言,是何等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