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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有这么个大前提,不论事实如何,这份捷报大帐都必须认下。但是高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要弄个清楚明白!上党可是连接着并、司、翼三州的要道,若是想取洛阳、邺城,就必须通过上党!若是在这地方冒出个梁习那样的可怕人物,他们还如何争夺天下?!
    那张病弱俊美的容颜再次浮上脑海,刘宣狠狠握了握拳。不论如何,他都要想想法子,让那个梁子熙无法再进一步了!
    ※
    “伍长,今日不是校阅兵士吗?怎地不让带槍……”一个汉子小声问道。
    朱二咳了一声:“可能是郎主体恤吧。营中这么多人受伤,拿槍多不方便。你们都给我穿整齐了,到时候精神一些,别丢了咱们伍的脸面!”
    怎么说,这都是朱二当伍长后的第一次参加校阅。手下好不容易带了兵,就算装也要装出一副老练的样子。不过听孙什长说,这次校阅是要给赏的。此次算得上大战了,他们这些正兵,应该都能拿到三年免赋吧?
    心情不由有些激动,朱二整了整身上衣衫,又仔细检查过下面几个兵崽子的军容,才带队走出了营房。此刻校场上已经站了不少人,不过都有伍长盯着,谁也不敢交头接耳,就这么列起了队伍。辅兵也到了,密密麻麻排在后面。
    朱二挺胸抬头,带队走到了前排。这里可是正兵的队列,虽然大部分兵卒身上有伤,手中又没拿槍,但是气势依旧比那些辅兵要强上不少。在队列里站定,朱二又小心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兵,确定他们都没出岔子,才松了口气。
    这时,校场上竖起的军鼓咚咚响了起来。不敢迟疑,朱二立刻挺直了肩背,目视前方点将台。鼓响了三十有余,鼓歇时,莫说是窃窃私语,就连呼吸声都静了下来。在这一片肃穆寂静中,那个身穿红衣的俊美青年登上了高台。
    再次站在台上,梁峰负手向下望去。与上一次阅兵时单薄的阵型相比,今次部曲的阵列明显厚实了不少,开始有了真正的军队味道。那些站在前方的战士,面上也不仅仅只有激动,更加有了刚毅果敢,有了杀气韧劲。这样一支队伍,就算伤痕累累,就算没有武器,也不影响它的军威。
    环视一遭,梁峰大声道:“这次峡谷一战,勇锐营大胜。诸君皆是有功之人!”
    只是一句话,朱二的心立刻就绷紧了。他可是授过一次功的,本以为自己能习惯这样的封赏,然而当听到那位神仙一般的俊美郎主称赞勇锐将士,还是让他激动的浑身发颤,呼吸粗重。
    梁峰顿了顿,目光停在了台下首位,肃容道:“首功当属营官。弈营长智勇双全,杀敌争先,率部剿灭倍数敌寇,应得二等功勋。弈延,你来。”
    弈延早就知道今天的安排,但是听到主公的呼唤,依旧让他涨红了耳根。大步流星,他登上了高台。
    “这枚银章便是你授赏之证。”梁峰从桌上拿起一枚银色的军功章,别在了弈延胸前。“梁府人人,都应记得你的功勋。”
    看着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把同样洁白的银章别在了左胸之上,弈延深深吸了口气:“主公厚恩,属下莫不敢忘!”
    那声音响彻校场,台下人人都识得他,更是由他一手操练,才成了如今模样。看到他们的队正、他们的营官获如此殊荣,无一不觉得与有荣焉!
    然而梁峰奖了这枚章之后,并未停下,而是转身对台下诸人道:“除了弈延外,所有因伤致残者,一律荣升二等军功,免赋十年!阵亡者,皆是我营烈士!若有妻儿,一家免赋十五年。若无子嗣,可领一孤儿,继承香火!”
    功勋奖赏这些人早就知晓,但是亲耳听到郎主说出,还有继承香火这一法子,所有人都激动了红了眼眶。此战打的艰辛,然而郎主从未忘记那些受伤的,身死的兵士。只要有了如此照拂,又何畏身死!?
    “多谢主公!主公仁厚!”
    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其他兵士同时也喊了出来。连呼三声,声震如雷。
    梁峰站在台上,静静听罢呼喊,才再次开口:“此战,所有正兵也都杀敌有功,免三年赋税。获三等军功章一枚。”
    说罢,他挥了挥手,几个女子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拿着托盘,另外几个则训练有素的取过盘中放着的铜质小牌,逐一别在了这些兵士的左胸衣襟上。看人带勋章,和自己被授勋全然不同。立刻,正兵队中就起了骚动。哪个见过此等场面,不少人都激动的涨红了脸,有些甚至忍不住低头,想看看胸前别的牌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朱二当然也想,不过他站的太靠前了,要是低头失了态,可如何是好?咬紧了牙关,他只能昂首挺胸,任那女郎把牌子挂在胸前。
    只花了不到半刻钟,所有牌子都挂好。那队女娘恭顺的退了下去。然而台下的军士们却像换了个样,各个神采奕奕,简直看不出曾经负伤!
    梁峰又道:“正兵有赏,辅兵亦有。这次大战,你们功劳同样不小,所有人都升为正兵,得领军田。”
    辅兵受训时间毕竟较短,竟然惊的冒出了一阵嗡嗡声响。有人大喊了起来:“多谢主公!主公仁厚!”
    呼喝的声音并不算整齐,但是气势同样惊人。朱二站在前排不由皱眉,这群家伙,就是没点规矩!看来还要好好操练!
    梁峰却不阻止,等呼声暂歇后,才道:“以后并入正兵,你们也要跟正兵一样操练,一样上阵。所有的功勋,所有的田亩,都要拼命换来。若有临阵脱逃者,斩!若有奸淫妇女者,斩!若有滥杀百姓者,斩!若有私掠财物者,斩!你们的荣誉,亦如胸前徽章,是战功,是保卫家园的赫赫功勋。莫要让头顶旗帜蒙羞!”
    这四个斩,说的斩钉截铁。然而下面众人并未退缩,亦未胆怯。相反,他们目光都亮了起来。他们不是兵户,不是被人耻笑歧视的卑贱之人。他们头上有军旗,胸前有勋章,名下有田产。他们都是梁家的私兵,有着自己的荣耀和尊严。这,远比财物,远比享乐更为重要!
    弈延大声应道:“主公威武!勇锐万胜!”
    下面兵卒齐声大喊起来:“主公威武!勇锐万胜!”
    看着那一张张兴奋无比的面孔,梁峰轻轻击掌:“善。赐宴!”
    随着这句话,十几个仆从跑了出来,手脚飞快的摆上了案席。大桶的麦饭,和一个个飘着浓郁肉香的锅子被抬了上来。
    站了半晌队,不少人口中都生出了津液。这是什么东西?怎得如此香甜!
    梁峰笑笑:“这些,都是你们杀掉的战马。马是吉物,亦有忠诚勇力,这些马肉当为你们增添血气,强壮体魄。除了此宴之外,每位兵士还能领到二十斤马肉,一缗钱。辛苦一年,这是你们应得的奖赏!”
    军田免赋虽然是实打实的收益,但是毕竟是未来所得。然而马肉和赏钱就不一样了!那可是额外的恩赐。
    看着台下诸人兴奋的目光,梁峰不再多言,笑道:“入席,开宴吧。”
    就算有了命令,这伙习惯了排队领饭的将士也未一哄而上,而是根据职务和属队依次落座。朱二那一伍坐在了第四桌,眼看满腾腾一碗饭摆在了面前,飘着香气的锅子就在桌中央,人人都可以从中舀上一勺马肉,浇在饭上。
    可惜大勺只有一把,这点等候的时间,简直能把人逼的疯了。不少人连面前的酒杯都顾不上了,只恶狠狠的盯着锅子。终于轮到了朱二,他挽起袖子就挖了满满一勺,只见红彤彤的肉飘在浓稠的汤汁上,还有白生生的萝卜和黑乎乎的菌子。这可都是寻常吃不到的好东西!飞快把汤浇在了饭上,朱二再也不顾的其他,拿起木勺就吃了起来。
    这马肉怎能如此肥美?!发下来的肉一定要带回去,让娘子好好烧煮!啊呀,赶紧吃,吃完了好要盛一碗!
    坐在台上,梁峰看了看手中酒杯,不由轻笑。这都用不上敬酒助兴了,也是,淡酒哪能比得上大块的红烧马肉。
    侧过身,他把手中的酒杯递在了弈延面前:“会喝吗?”
    “会!”弈延双手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
    看着对方通红的耳根,梁峰笑了:“幸亏是淡酒。先吃饭吧,等到宴席结束,再来看看军官人选。”
    弈延用力点了点头,却没马上动筷,而是如梁峰一样,斟了杯酒,双手递了上来:“主公,我敬你。”
    那双灰蓝眸子,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亮。梁峰能看出对方的认真和期盼,并未推拒,接过了酒杯。绵软的低度酒顺喉而下,这当然不如五粮液,不如茅台,但是喝在口中,却比任何名酒都让人畅快。
    一饮而尽,他如后世一样,反转空杯,做了个“酒尽”姿势。弈延的面孔腾的就红了个透。,低声道:“多谢主公”。
    说完这句,他就像害羞了一样,埋首吃起了碗中的马肉。
    看着弈延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梁峰笑了。轻倚在了凭几之上,看向台下欢腾的抢食场面。人心可用,还有何惧呢?
    第74章 表里
    大片荒野上, 枯草已经被焚烧一空, 几头黄牛拖着沉重的铁犁, 缓慢行在田间。几个妇人满头大汗,扶着辕,挥着鞭, 跟在健牛旁翻耕土地。如今已临近腊月,早就到了歇耕农闲的时候,可是她们却没法休息。
    十几日前,一伙匈奴乱兵来袭。家主的宅邸被乱兵攻破,过冬的粮食和财物也被抢了个干净。没了可以依仗的村寨, 这些幸免于难的佃户奴仆只能带上仅剩的家私, 离开故土, 逃往他处。冬日逃荒可不像平时,虽然兵匪少了, 但是寒冷和饥饿比任何敌人都可怕, 谁也不知能不能逃出死地, 平安投靠一户新主。然而只走出了十几里, 这群人就听到了风声,高都城正在收容流民!
    原来那伙乱兵,就是高都守军剿灭的!当听到这个消息,不少人都心动了。这世道,再没什么能比一个可靠城池更容易安定人心。何况高都那位县尊还颁布令谕,只要来高都修城,就有领到口粮,在官府指定的地方开荒,来年还能赁到良种,春耕播种!
    这简直就是难得一见的好官啊!!
    听到这消息,无一例外,逃荒的队伍向着高都城驰去。大部分男丁都选择登上城头,加固城墙。而那些女眷和老者,则在寒冷的冬日里小心推着犁车,翻耕着荒芜的土地。
    冬日土地太硬,又缺少水分,并不容易翻耕。但是府衙借出了耕牛和铁犁,还有远处一座座正在修建的龙骨翻车,无一不说明,这里将成为一个新的村落。而他们,则会自耕自种,用足下这片土地养活自己。
    “希望”是种超乎想象的力量。它能够击溃严寒,击溃贫苦,击溃一切让人止步不前的东西。而高都的新政,就是能给予人希望的东西。
    因此,就算累的满头大汗,就算饿的面黄肌瘦,这群人也努力推着犁,小心的翻耕着属于自己的土地。要深耕,要浇水,要撒下肥料,还要挖出引水的沟渠。这些都是丰收的保障,只要有一季丰收,他们就能在这里生根落足!
    一块地耕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孙氏停下脚步,也顾不得自己,赶忙卸下牛背上的铁犁,把牛牵到一旁歇息喂食。这可是县府的耕牛,要是累坏了,把她卖了都赔不起!
    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耕牛,她轻轻吁了口气,用袖口擦去额上汗水,拎起一旁的桶子,开始往田里泼洒肥水。正干着活,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从远处跑了过来。
    “阿娘!阿娘!梁府来人了!”小家伙大声喊道,引得周遭那些妇人都停下了手边活计。
    孙氏连忙放下木桶,迎了上去:“他们是去城里吗?这次有没有说要带人回去?!”
    “不,不知道。”那孩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过那些人带了肉脯来!中午的粥里能吃到肉糜了!”
    “啊呀!”孙氏一听,立刻撩起了裙子,向着一旁的黄牛跑去。
    要赶紧把牛牵回去。肉粥五天才有一次!错过这次,不知下次要到什么时候了!
    能来到高都,已经是万幸。然而只要在这里待上几日,就能知道高都附近还有一个更让人向往的地方。便是梁府!
    那位有着“佛子”之称的梁郎君就住在临近。据说乱兵也是因为冒犯了佛子,才会遭雷劈,败给了高都守军。只要有一技之长,或是身强力壮者,都能携家带口前往梁府。这简直是八辈子都求不来的好事!可惜梁府并不是那么好进的,所以城外这些流民,天天都在期盼梁府能来高都挑人。
    不过就挑不上的,也能得些好处。比如这几日一次的肉脯。据说都是马肉做的,能够强身健体,若是吃了这种肉粥,一冬都不会生病!而且肉脯还是腌制过的,冬日里吃些热腾腾的咸肉粥,可比什么都强!
    别说是孙氏,就连旁边那些妇人也赶忙收拾农具,往临时搭建的村落里赶去。
    ※
    “粮草运到了吗?”郭郊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问道。
    “运到了。长吏回信,东赢公还在洛阳,封赏暂且压下,先运了五十石麦过来。都存在了县府的库房中。”小吏赶忙答道。
    太行关比普通关隘要小不少,关内无法存放太多粮食,所以吴陵一部的军粮也放在高都城中。不过平素都是搁在武库旁的粮库中,像这样直接入了县府的库房,还是首次。
    看来吴陵还是说话算话的。郭郊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次是奖赏,应该不是陈粮。先把府库中的粮食用了吧。粥不要熬的太稀,冬日需多吃一些,方能保住体力。那些修城的劳力们,可以给些干饭和腌菜。”
    这些日子,高都已经接纳了近二百流民,小吏早就习惯了,立刻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梁府今日又送来了肉糜,若是这样下去,流民岂不是无法安心?”
    这种收买人心的花招,郭郊怎会不懂。然而此刻,他绝不会对梁府的做法有任何质疑。只因梁子熙这以工代赈的法子实在是巧妙!修城的劳力比以往服徭役的役者还好使,明明吃的不比那些人多,干起来活来却卖力得很,又对自己感恩戴德。冬日修城可不是件容易事,然而现在花费还不到预期的一半,加上开垦的新田,不出意外,明年高都的税收,恐怕要多出数倍了。
    “呵呵,子熙仁善,都是好意,无需担心。”郭郊笑道。梁府这次缴获的马匹不知有多少,他自己就收到了四五十斤新鲜马肉。有梁府送来肉糜,他还能省些粮食呢,岂不是好事?
    见上官如此说,那小吏也不敢多言,退了出去。
    郭郊又提起笔,继续审查案上的文书。这也是梁丰托他做的,拣选来到高都的流民,若是有匠人或是其他一技之长的,也可送去梁府。如今其他县府恐怕早就封衙了,准备过冬,偏偏他还待在府衙里,忙的不亦乐乎。不过难得的,郭郊并未有什么不悦之情。越是做这样的活,就越能显出他跟梁府的亲近。
    这梁丰可不是那些败絮其中的世家子弟,而是有经世之才的能人啊。若是他日一飞冲天,自己辞了县官,给他当个佐官也无不可。把这点小小心思压了下去,郭郊继续认认真真审起了面前书文。
    ※
    “郎主,这次又带回了三十人。其实有两个木匠,一个石匠,剩下都是些青壮劳力和他们的家眷。我看到下雪之前,还能再收个一两百人。”阿良面色红润,兴冲冲禀道。
    如今梁府收募荫户佃农,也终于有了些高门风范。不再是见人就收,而是让那些流民前往高都,然后挑选其中强壮能干的,充实梁府。这个改变,可让阿良开心不已。身为亭侯府邸,怎能任那些流民轻易投效?
    梁峰当然知道自家这个大管家在想什么。以前那是没有别的法子,现在有了一县之地作为缓冲,收容流民的工作就不那么紧迫了。提高人员质量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制度能让那些有条件投效梁府的人,心怀感念,更加忠于梁府。而有了归属感之后,凝聚力自然就会提升。可谓一举数得。
    “现在从太行径入并州的流民多吗?”梁峰又问道。
    “不是很多,天气太寒,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有流民出逃。”阿良答道。
    “嗯,安排些人,探探洛阳情形。一旦大战告终,便进城救出姜医生。报上祖父亡故的消息,他应当能辞官回乡。”这也是梁峰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洛阳如今真不是什么好去处,还是要尽快把姜达接回来才行。
    “小的明白!”
    交代完事情,阿良还没来得及告退。弈延便大步走了进来。
    “主公,寨外岗哨来报,说见到一支马队从寨门前绕行,并未靠近,只是远远看了片刻。我派了斥候暗自跟上,发现这伙人在外面村寨待了半日,就向西去了,不知是何目的……”
    “马队?有几人?”梁峰立刻警觉起来。如今梁府战力大损,新兵还未曾补上。他可不想招来山匪觊觎。
    “四人,没带行李。而且这伙人骑术极为老练,马又是良马,不像山匪,反倒有些像匈奴人。”弈延答道。
    “匈奴人来探梁府?”梁峰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匈奴那边有人察觉梁府的隐藏实力了吗?
    只是思索片刻,他就道:“严守寨门,不能放任何闲杂人等出入。不管对方是什么来路,都不可能轻易探出梁府的底细。寨外的村落也要控制一下口风,若是有陌生人来了,务必小心,不能落人口实。”
    立功的事情,吴陵来领就行了,他真没有什么出头的意思。不过万一有人暗地里想搞他,也要仔细思索一下,要如何应对。司马腾那家伙还在洛阳,若是他回了并州,恐怕还要闹腾些时日。唉,洛阳一战,也不知何时才能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