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琪琪一阵纠结,罗老师逗她,“舍不得啊?舍不得那就不买了?”
“不要!”琪琪一下叫起来了,“我就觉得……还是有点不合算嘛!真的太贵了,我穿不合适……这牌子又没名气——”
“没名气就没名气,没听见老板说了吗?有名气以后就不是这个价了。”罗老师倒是很豁达,反正她一生人也没穿过什么真正国际知名的大牌——她这样的家庭,一季度有两三身均价两千多的行头很正常,要都置换成香奈儿那种名牌,一件大衣就直奔十万了,罗老师不是穿不起,只是价值观无法接受,她有钱也不会这么花。
既然如此,如今买的就都是有性价比的低调好货,罗老师一点没有买贵价衣后心痛并快乐的感觉,给女儿买件夹克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出于多方考虑,琪琪不知道家里真正的经济情况,从小到大也没穿过什么好衣服,自然对家庭经济会有些误解——也懂事,朴素,如今买一件夹克算什么,她早已盘算好了。“你马上就要实习了,现在的人都势利眼,穿一件好衣服,别人都会拿正眼看你。你在学校不是都戴隐形眼镜?再画个眉毛就很有架子了,进单位也不会被人欺负。我都想好了——你晚上不就回h市了?回去以后你去方老板说的h市大厦看看,要是那边更便宜,或者和这边差不多,你就那边买好了,买不到再和我说,我再去把方氏那件拿回来。”
琪琪先疑惑,“h市大厦那只有更贵的吧?那里的牌子可贵了,从来不打折……”
说着说着,若有所悟:今天母亲买的两件衣服加一起就五千多了,若是再买夹克,怕不要上万?小城市,风言风语传的快……
罗老师看女儿表情就知道她懂了:领导干部家庭,得注意影响。她笑着给女儿剥了一枚虾,“你去的话,顺便帮妈妈看看,就是那件拼皮的裙子还有没有了,还有,你今天穿的这个裤子不好,配夹克很廉价,我看模特配的那一身就很不错,要是裤子有,你也试试,合适就买,大件都买了,没必要裤子上还小气……记得要看拼皮裙!有的话帮妈妈试试效果——”
老母嘱托殷殷,琪琪自觉肩负重任,回校第二天就杀去h市大厦,半小时后失落给妈妈短信,【找了半小时才找到柜台,但夹克已经卖完了,说是半个月后才能补到货,裤子、裙子都还没到货,一样让半个月后再来。】
女人喜欢一件衣服,无异于中一种噬心剧毒,在试穿过和拥有之间的那段时间,每一分都像被相对论拉长,这夹克罗老师穿不了,可痛楚感同身受,她回,【消息知悉,下午即去方氏,祝你生活愉快,学习进步,母亲】。
消息一发完,倒在沙发上想想,罗老师连饭都不做了,站起身就去了方氏,半小时后失魂落魄地重新走进家门,简直无颜面对琪琪,【方氏说衣服已被杨购去,下次进货可再带一件,母亲。】
【啊……那好吧……】琪琪也失落,【那你在家里给我定吧,h市大厦那边说不能预定,因为厂家那边订单太多了,到货时间无法估计……】
【明白,已预定,母。】罗老师发完短信,想想又给方老板打了个电话,“老方,你之前说的短外套和裙子,给我定两件吧,还有那条紧身裤,你看看琪琪能穿什么号,要不也拿一件……”
“哎哎,好,”方老板殷勤地答应,又有点歉意,“不好意思啊,罗老师,我们刚才也联系厂家了,厂家说这件夹克意想不到的畅销,最早一批出货至少也要到半个月后了……”
不是说以零售价拿的吗?这就露馅了?但罗老师也无心计较,h市大厦都是吊牌价不打折,她还能拿点折扣,已经是合算了。“好吧好吧,能拿上就行了。”
这段对话,并不仅仅是在一处县城内发生,也绝不仅仅是在南昌路的一家店铺,2007年的中国,在全国经济最发达的东南沿海,大学毕业生能拿3000薪水已算体面,月薪过万是让人瞠目结舌的高薪,更遑论还在吃草的西南西北,一件5300的夹克会有销路?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做梦,但2007年的中国,同时也是贫富差距悬殊的事实逐渐浮上水面的一年,按照二八法则,全国就有一两亿人掌握了80%的财富,哪怕把这个数字缩减到收入前10%,也意味着13亿的庞大人口,1%就是1300万,中国的富裕家庭足以填充一座上海这样的大中型城市了,对他们来说,这件夹克的售价是个数字,但也并不怎么可观。
甚至于可以说,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一样觉得市面上没衣服买——很显然,中国大部分财富的掌控者都不年轻了,一线大牌过分有设计感的衣服,不适合他们的身材、身份和审美,他们也并不都生活在大城市,更无从去接受世界名牌的熏陶,甚至消费观也无法容许自己购入如此奢侈的产品,她们是有钱,可多数都穷过,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对于那些生活在县城的有钱人来说,料子、剪裁都有要求,样式又要大方,至少不能土气,符合自己年龄段的衣服,基本不怎么存在于市场,也所以笙歌、鄂尔多斯等专卖店能畅销——样式还是有些土,但料子好,也勉勉强强了。
【韵】的出现,一下就点亮了这些县城家庭的购物视野,料子好,衬身,最重要是洋气,穿着怎么就如此精神好看?他们不会知道这是多裁片的功劳,只会本能地感觉到:这是好货!拼皮夹克款式年轻又如何?有杨老师这样,刚届35,还能抓住年轻的尾巴酷一把的,如罗老师这样,妈妈给女儿买的,局长儿媳妇买、县里开厂的老板娘买……方氏只进了一件皮夹克,在店里挂了三天被杨老师买走,这期间来试过的熟客有七八人,陆续有四个人回家考虑后来买,买不到只能订货——他胆量放开了,返单一下就返了七件,还有皮裙、裤子、针织衫……一下就定了十几个sku,都是两三件的起定量,整个订单额反而后来居上,超过了南昌路的廖小姐。
但他这还是少的,h市作为全国惟一一个房价可以和一线比肩的二线城市,有钱人还少了?有类似需求的人只会更多,上架的三个sku,三天就售罄了,采购一看这势头,大胆返单,原来下单了还没上货的那些sku也追单,全都是几十件几十件的下……在十一月下旬,第一波试探性上货结束以后,【韵】是单如雪片,客似云来,一下就进入了一个小爆发的增长期——
这是好事吗?当然是好事,在返单高峰以前,【韵】的回馈销量就已经让杜文文非常吃惊了,据她自述,她走过秀的所有设计师品牌里,多数品牌都无法完成商业化,完成商业化也不意味着就能盈利,【韵】的表现,已经超越了几乎99%的同行,她也因此爽快点头,应下了乔韵的走秀邀约,收走了她的五十万块钱。可以说,杜文文最后就是被销量说服,改变了自己的主意。
这是坏事吗?不能说坏事,但的确也是挑战,这个单量完全超出预期,换句话说,【韵】的产能有点跟不上了。乔韵不得不放下手里快收尾的设计工作,飞到n市和陈靛一起找厂家签合同,如今她的单量,大厂依然不屑做,但小厂工艺未必跟得上,品控若出问题,耽误上货,即使能让厂家赔钱,但讨要也是麻烦事,再说受损的终是品牌自己。她忙得晕头转向,心里也渐渐放下了对杜文文的一点疑惑:她多少猜到了点杜文文问这问那的心情,也许她是想要考察【韵】的潜力,在国内给自己留个退路,万一出国闯荡不成,回国了还能有秀走,有代言拿。模特通常都很注重和品牌的关系——这直接关系到她们的工作合约。
只是……一开始为什么要过工作室来看呢?难道看画册还看不出潜力吗?她要留个人情,就不该多问啊,表现得越爽气,岂不是就越容易得到她的好感?
每个人都有秘密,杜文文没解释,乔韵自然也不好多问,她也没心思多想——12月下旬,西伯利亚寒流南下,冬衣销售旺季正式开始,该来的也终于会来,【笙歌】最新一季的新品里,赫然就出现了一系列皮革拼接的新品……
☆、第42章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那边挂的是哪家的衣服?”
说来也有意思,乔韵和青哥还是在n市第一线发现【笙歌】的新衣的:【韵】的第一批衣服理所当然都是包给陈靛家的厂子生产,一则肥水不流外人田,二来陈家家族企业,秉持任人唯亲的优良传统,关键岗位上都是自己人,关键素材不容易外泄,工厂私下跟单的风险可被消弭至最低,三来,也是因为【韵】的衣服工艺复杂,面料多样,质检要求也高,偏偏订单量还不大,除了自己人以外,很少有厂子会尽心做。
之前的合作效果的确蛮好,但订单量比预料的多,陈家厂子的产能跟不上,要扩大生产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新厂也不是那么好找,急单、工艺复杂、质检要求高,制衣成本还要严格把控,敢接会接的厂子实在不多。乔韵和陈靛只能采取扫街制——一家家可能合适的厂子都去登门拜访,除了展现诚意以外,也要看厂子本身的实力,设备新旧、工人素质,甚至包括老板本人的性格都在考察范围内,n市这些服装厂,有些老板是很有江湖气的,合同签了也当废纸一样看待,万一大包大揽接下单,最后次品率高到违约,他双手一摊,要钱就来告,【韵】这边经销商坐蜡,刚打开一点的局面说不得马上就废了。
他们也不是没筹码,【韵】先期上市了三件单品,件件都畅销,各方回馈也给他们信心,夹克和阔腿裤、针织衫都可加到千件的数量,之后的sku如果能看齐,那就是每单千件,这个等级的客户,对大厂来说还不值得另眼相看,但对一些中型服装厂已经是重要客源了。两人还是能享受到上座香茶待遇的,这厂子老板和陈靛是点头之交——以前和张姐有合作关系,把他们让到沙发上泡茶,正烧水,乔韵一眼就看到衣架上挂着的样衣:一件黑毛衣,半边袖子拼了皮,她问,“罗老板,那边挂的是哪家的衣服啊?”
罗老板手忙脚乱地找遥控器——电视还开着,播着《钢铁心》的预告片,秦巍拿着剑,慢慢挑起宁小雪的下巴——也讲不清乔韵是不是因此才转开眼神,误打误撞看到那件毛衣的,“噢,那是笙歌的,他们今年的单子一半都在我这里做——对哦,陈靛,你们不是担心皮革拼接的事情吗?”
商人本性,他拿下样衣,眉飞色舞,“其实说起来,为什么欧美那边的大牌子都推崇手工作坊?什么萨科威街(乔韵嘴唇蠕动一下)——还有什么爱马仕,不都是手工小作坊吗?有些单子找大厂还真不如找小厂,大厂哪耐烦找那么多老师傅给你手工接驳头啊?不是我吹,n市几百家厂,我罗氏一直屹立不倒,凭什么?所有高端牌子要做衬衣都来找我,就是因为我们厂里由老师傅,这不是笙歌今年也一定要找我们?皮革拼毛衣,这工艺必须老师傅把关,帮传带,新工人没做过根本不敢上手,她们这一条线都在我这里走,大牌子都放心,你们还怕什么?”
话里多少有点锋芒:他们进来要看设备,乔韵又问了一堆刁钻问题,罗老板心里,恐怕不是没点气的。
陈靛也笑,“那是,要不然我们能找上门?n市这么多厂,能符合技术标准的根本没有几家——我们厂的大拿技术员和您厂里的大拿还是亲戚呢……”
一通迷汤灌下去,罗老板听得哼哼哈哈还算满意,从抽屉里拿了一本画册,翻到那几页给他们,“这是销售版,和生产版比改动不大!你们看看这工艺,全n市除了我这厂还有谁接得下来?”
他起身出去,“我去弄点好水,你们先坐会啊。”
从素描图到最后的成衣,服装要出多版样衣和打版,销售版,也就是展销会上给经销商看的样衣惯例都会精致些,但也不敢太过分,否则大货落差大,经销商是要抗议的。所以画册基本可视作美化版成衣,【笙歌】这一系列出了五款拼接,模特穿着效果都还不错:针织衫、毛衣、夹克、t恤和紧身裤,品类倒是都齐全了。其中抄得最明显的应该是t恤和夹克,t恤一样是圆领七分袖加皮口袋,只是廓形不同,不像是【韵】的t恤采用了跟身设计,【笙歌】的t恤是短打,从胸线往下就放开了,在肚脐上方结束,刚好搭配高腰紧身裤,让模特多了几分年轻的俏皮。
至于夹克,一样也是飞行夹克的款式,但细节有不同,拼接的材质也不一样,【韵】拼接了粗花呢,而【笙歌】拼接的是黑色防水布,拼接方式也不一样,多数都是细节——领口、下摆,还有手肘等要点位置,不得不说,不愧是国内女装界的翘楚,这几套衣服至少在画册上看效果相当不错,比【韵】的成衣要更圆熟——【韵】的态度始终是有些edgy的,但【笙歌】就把这元素和日常成衣结合得更不露痕迹。
但静照是一回事,成衣是一回事,罗老板一走,乔韵和陈靛丝毫也没浪费机会,立刻围到衣架边上窃窃私语,“pu皮吧?”
“肯定是,他们单价700,做真皮怎么能回本。”单价700的t恤,即使出场成本在100以下,品牌商能赚的利润其实也不多,【笙歌】的进货折扣也不是秘密,稍微一打听就有了。但定价再高也不能把专卖店开遍南中国——700的t,小县城里还有那么一两千人能买得起,但1800的t受众就会骤跌为100人以内,这个数量级也许不准,大家都凭经验在估,但可以肯定的是,一件t要1800的牌子大概也只能在北上广开专卖店了。
“棉料也一般,”陈靛连捻几件衣服,多少有点不可思议,他略带夸张地说,“【笙歌】这是在自认比我们低端啊,乔乔?不至于吧,牺牲自己给我们造势?”
这多少有点宽慰的意思,因为乔韵确实没法对【笙歌】做什么,【笙歌】用的就是zara、hm这种快消品牌最常用的做法:从t台汲取灵感,做极类似的设计,然后抢在大品牌之前推出低价替代品。这里它抄的就是【皮革混搭】这个概念,设计上有相似,但不同也明显,别说中国在服装知识产权保护上的法律法规极为不完善,就是在国外都没法告,只能捏着鼻子认栽:甚至这都不叫抄袭,应该叫跟风,或者‘被启发’、‘灵感来源’。
话又说回来了,陈靛也并不是苦中作乐:原创不原创,顾客不在乎,但业内人士却一清二楚,跟风是行业现象,只要不构成抄袭,大部分时候不会被谴责,是行规,也有默认的游戏规则——跟风,一定是由上到下,一级一级往下去传递的。华伦天奴今年做了横须贺夹克,dolcegabanna和zac posen跟做,mango、hm,zara纷纷开始做绣花夹克、飞行夹克,接下来几年中大街小巷开始出现各式各样来历不明的人造丝夹克。华伦天奴是始祖,跟风的设计师品牌是随潮流,如果消化不了潮流,全都是跟风品,不能维持统一风格,便会沦为copy cat,逼格消失殆尽,品牌也渐渐落入三流,至于快消品,虽然赚钱多,但无逼格可言,属于捡剩饭吃的乞讨人士。
至于说混淆黑白,非说自己是首创者,这属于痴心妄想的阴谋,就以笙歌事件来说,【韵】先在时装周上发的画册,【笙歌】在时装周展销会上还没推出这系列,画册也是增发改版的,谁先谁后一目了然,抢时间点先发商业气息更浓的修改版……这是快消品牌的风格啊。
乔韵也是不自觉松口气:走快消品风格就好,奢侈品恨极了快消品,但二者还是能共存,自然是有道理的,她最怕【笙歌】扒版以后直接采取低价攻势,亏本也要抢占市场,那恐怕会直接把【韵】给逼死,现在这结果比她一直忍不住担心的要好点。“马总到底还是谨慎……”
“是啊,真要扒版,成本也实在是太高了。”青哥是理解岔了,“而且他们家一向走女人味风格,咱们这一季的colle,他扒了估计也不好卖,不适合顾客群啊。”
乔韵只是一笑:这选择也许更适合【笙歌】的熟女气质,在商业上会更成功,但也使得它沦为跟风狗,逼格上就弱了一成。等于在鄙视链上自动把较高级的位置让给了乔韵,按行规来说,马总也算是仁至义尽,这官司就算打到顾教授面前,他也不会无话可说。
“确实,这料子太一般了。”她拎起针织衫掂掂分量,“连羊毛都不是美利奴的……卖多少?1300?啧啧啧啧啧……”
“你觉得能不能卖?”青哥很八卦地问,“咱们要不要——”
他做了个割喉的动作,“给你出出气?”
“时尚圈不就是你抄我我抄你,设计师被抄都习惯了……更何况它还不是扒版,只是跟风概念而已,”乔韵瞥青哥一眼,“你觉得我心胸有这么狭小,这么容易生气吗?”
青哥很诚实,猛点头,“是啊!”
“……”乔韵没来得及说话,罗老板就拎着两桶农夫山泉回来了,两个人迅速坐回原处,罗老板当没看到,坐下来烧水泡茶,又卖力自卖自夸,“你们带来的样衣,我刚才也给技术员看了,确实有难点,但不是无法攻克!陈靛家厂子能做,我们就做得出来——陈靛你别生气,这是实话——我也说句大话,整个n市也就只有我们厂子有这个底气这样讲。皮,我们厂子是做透了!”
陈靛也当没看到墙角的一挂农夫山泉,给乔韵使眼色以示肯定:皮革拼接确实工艺不简单,否则这么多年也不会没人在商业成衣上大量应用,要把这设计从t台送入千家万户,是需要一点功夫的。罗老板能把【笙歌】的款做出来应该就能做【韵】,从体量上来讲也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一上午跑了七八家,这家厂应该是最理想的选择了。
如果是第一次下单,估计还有个讲价问题,不过【韵】已经在陈氏那组织生产了一个多月,陈氏的技术员和罗氏大拿沾亲带故,又是陈靛带着来的,多少有点同行分单的意思,罗氏也不会欺生高开,价格差不到哪去,乔韵想想今天早上走过的厂家,也承认找不到比罗氏更好的,毕竟皮革算是比较tricky的面料,是有点门槛的。
顾虑不是没有,但不好和青哥明说:罗老板这么有眼色,给他们看【笙歌】,那会不会给【笙歌】也看【韵】?
如果说这只是一点无伤大雅的介意,更现实的顾虑是,罗氏以前和张姐合作过,可见还是会偷单,这是乔韵无法容忍的,【韵】的牌子刚打出来,正处在用产品开拓市场的阶段,品牌价值还没多少,这时候要是有同质化原单大量流出,对品牌会是毁灭性打击。
那些外国一线大牌,为了防伪也是无所不用其极,把中国人当小偷防,工人进出厂都要严格安检,面料从海外自行采购,工厂只做加工,关键工序放在本土完成,五金、扣子都用自己的厂子专门开模,一件大衣十几个扣子,每个扣子都不一样……【韵】的定位和他们相似,仅低了一线,但生产上却无法模仿,首先她无法去搞个绝对安全的海外工厂,其次,以【韵】现在的单量来说也承担不起太昂贵的防伪手段。她原本的设想,是把五金留到陈氏上,但两家技术员认识,使得这手段已失去意义。
但这等于是怀疑陈氏的操守,和青哥没法讨论,乔韵想想,除非去g省d市找欧美代工厂,否则说到皮革,n市也就罗氏了,但去d市一样存在跟单风险,而且他们在g省还没有跟单员,“确实,能把拼接接缝做这么平整的也就是你们厂了,罗老板厉害,我们之前跑的几个厂子,样品都有料子皱缩问题,大货质量是怎样真不敢想。”
这就是玩高级工艺的代价,只好接受这个不那么理想的选择——美女夸人就是不一样,且又到位,罗老板乐得眼睛眯起来,“夸得好——就冲乔小姐这句话,这单我不赚你钱,大家就当交个朋友!”
说是这样说,但怎么可能真不赚钱?讨价还价仍是难免,青哥人情熟,也不便暴露和【韵】的关系,乔韵自己出马来讲,又撒娇又许诺,摆事实讲道理,又给未来画饼,罗老板却一口咬定自己厂子人工成本高,做好做歹,最后单件成本比陈氏多十元,算是在登门价和熟客价之间取个中间值,乔韵对青哥也有个交代:她在陈氏走单是熟人得不能再熟人的价格,和罗氏要是讲不下来价难免有杀熟的嫌疑。
到签合同的时候又出幺蛾子——罗老板不愿签合同,“我们这一般都不签的,小本经营,合同多麻烦啊?你问陈靛就知道了,信得过!——你们和陈靛家不也没签吗?而且你这个单急——签什么啊,今天定金一收,料送到就给你开始做,迟一天都给你赔钱行不行?”
乔韵忍不住就瞪了青哥一眼,青哥缩缩脖子没说话:乔韵是提过,但他是【韵】的股东,自家厂子做衣服这是左右手关系,怕麻烦就没当回事,现在捱这一瞪很服气,自觉找个墙角蹲着去了。
“您这是在玩我呢?”她按捺火气,甜着嗓子半开玩笑半当真,“一进来我就说了要签合同,这要是不签合同都做,我还不如去找大厂——您的设备人家可都有!您要不签合同怎么不早说啊?”
说着就站起来拉陈靛,一边说一边跺脚,“走了走了,不浪费时间了!”
这一阵子乔韵都灰头土脸,搞设计搞的,今天出来谈生意没敢素颜,也戴了隐形眼镜,嘴一嘟,脚一跺,像是大小姐发脾气,叫人好气又好笑:生意哪是这么谈的?罗老板中年男人,心都要化了,忙上去拦,“哎哎哎,别别别,别动气啊乔小姐——”
手乘势要落到她肩膀上,乔韵动作快,借着拉青哥躲过去了,“走了,下一家下一家。”
青哥做出无奈被动的样子,望着罗老板苦笑,“罗叔,你看——要不签一个吧?乔乔,你等一等嘛——脾气别那么大,有话好好说——”
这一单的利润还是不少的,罗老板无非出于惯性想给自己找点主动权,现在就坡下驴,“好好好,签签签——”
但在失期赔偿上却绝不肯再让步了,死活都只肯赔双倍定金,双方据理力争,险险又谈崩,在办公室里关着博弈了好几个小时,总算签下合同——罗老板还想请乔韵吃饭,乔韵没兴致,说是还要回上海谈面料采购,罗老板又自荐说n市也有面料商,他可以牵线,乔韵只得和他交换手机号码了事。
“应该不会逾期违约的,”两人到车上,乔韵一径沉思不语,青哥还当她在担心这个,便安慰她,“他要没签合同还不好说,签了就不会违约——定金也是钱啊。”
“嗯。”乔韵粗粗应一声,还在低头沉吟什么,青哥斜眼看她,提醒,“你手机亮了。”
“噢。”乔韵不看,还想事,“别理,肯定是罗老板。”
青哥不太信,拿起来看下,还真是,手机提示罗老板发来一个笑脸,【很高兴认识你,合作愉快】。
“这不才刚分开吗?”他啧啧啧,“小孩都上高中了,他这啥意思啊——回不回?”
“冷处理好了。”乔韵把手机拿来看看,又扔到一边,很随意地说,“今晚还会发两条来……最多明晚再发几条,不理他也就知道意思了,有贼心没贼胆,撩着玩呢,不用理。”
那老司机的语气——青哥又啧,“昨天的徐总?”
“发了——你自己翻。”
“张老板——”
“发了。”
“刘总呢?——他都五十多岁了!”
“倒是没发,太老了不会发短信吧,”乔韵低头翻包,不小心带出来一张折好的海报,是《看电影》送的,她又塞回去,“不过送我们走的时候非得和我握手,还非要握那么久,你觉得呢?”
青哥一阵感慨,很有经验地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就是。你也不是好东西。”
“我是!”青哥慨然认证自己是世上唯一一个好男人,过了一会又说,“傅先生也是好东西。”
“傅展许你多少好处?你这样为他说话。”乔韵都被逗乐了,笑了一会才说,“傅先生才不好,所有人里最坏的就是他。”
“为什么?”
“那些人都有贼心没贼胆,”乔韵说,“傅先生呢,有贼心也有贼胆,做坏事的都是这种人——别往上海开,陈靛,先回你家厂……你打电话约一下洪哥,看看今晚能不能一起吃个饭。”
陈靛有点吃惊,“啊?洪哥?你是想让他做裤子?但……”
“我要找他做裤子不如找他做上衣了,不是。”乔韵摇摇头,“罗氏那边我还是不能完全放心……罗老板和张姐合作过,他知不知道张姐是被洪哥弄走的?”
“当然知道。”青哥说,“你是要借助洪哥压一下他?”
“可以吗?”
“应该没什么问题,罗氏经常接洪哥的分单,是他的半个小弟。”陈靛也有点振奋,“洪哥一句话,他肯定不敢做跟单,就是——”
就是洪哥那一句话不好得就是了,大家签合同做生意是一回事,为你用人情又是另一回事,非亲非故的,人家凭什么帮你?
乔韵心里也一直在调整计划,算盘打到这时候差不多成型了,“不就是想要业务量吗,我也有单给他做啊——不对,是你也有单给他做啊。”
她笑笑,笑意斯文,仿佛手里没沾过血似的,“马总这么看得起我,自降逼格来和我斗,我怎么能让他空手而归呢?”
陈靛有点懂了,他很畅快,但又有点不服气,嘀嘀咕咕,“还说自己心胸不狭小,不容易生气……”
“我什么时候否认过?我就是心胸狭小,睚眦必报,不服气?”
“服服服,服服服!怎么敢不服……不服我今天就死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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