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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

      陆离睁开一只眼瞅了下安始,看到他老人家是真好奇,就也不敢再端架子,爬起来说道自己原本的谋划:“前段时间不是有个未成年少女整容失败后自杀的新闻挺火的吗,我本来准备拖您找人伪装成我的黑子放料出去说我整容的,然后‘恰巧’让许流年注意到。这样就可以结合实事新闻做成一波大的社会新闻,这样就不局限于娱乐八卦,广大网友都可以对未成年人整容不良风气进行探讨了,什么黑心医院为了赚钱违规给未成年做手术啊,这就可以骂医院了吧;什么国家管控不给力啊,这就可以骂政府了吧;还有未成年盲目极端追求外表值得反思啊,又可以喷喷垮掉的一代了,这简直就是给中年loser喷子们准备的完美话题啊,而作为新闻源头的我,绝对会被大提特提,说我作为艺人对青少年的不良引导效果。只要有人隐晦地告诉许流年这些,接着只要看许流年上不上钩了。”
    陆离摊手说道:“我也没打算害他,全看他自己选择了,他要是想害我,我自然就得教导教导他做人要真善美了。”
    安始简直惊了:“是是是,你这不是不是害他,你这是钓鱼执法好吗?”
    话音一转,安始开始投入到陆离的计划里:“你这不又是为了坑他先把自己坑进去了吗,整容这个话题见仁见智的,你要真炒成了社会新闻你怎么洗白啊?”
    陆离装作诸葛亮摸了把并不存在的长须,伸出几个手指头继续说道:“且听我慢慢道来,三点。第一,我们当然是要给许流年展开这副美丽的蓝图,实际操作肯定要半路掐断,不然真的可能控制不住;第二,怎么洗白,太方便了,我那个所谓的整容前的照片直接找个跟我相似的真人就行,到时候让他出面一澄清,再加上许流年之前信用破产的那些黑历史,大家立马就能明白他又是诽谤,竟然还恶毒地诽谤我一个小孩整容,而这个事比他之前那几件事更有爆点,我们强势澄清之后,那他基本完蛋了。”
    “最后,”陆离又开始用那种安始熟悉且难受的贱兮兮的语气说道,“我这么帅,迟早会有人说我整容的,早点晚点也没差啦,你看看哪个明星没有整容传言啊,早点想开早好啦。”
    坐在副驾上的助理鱼叔听着陆离的腹黑计划,情不自禁以一种又敬又畏的复杂眼神看了后座上那个得意洋洋的少年好几眼。
    安始沉默许久,最后没再讨论这个计划本身,而是叹息道:“你说说把你当亲弟弟疼的穆清和苏宸要知道你是这么一黑心萝卜后,该是作何感想啊。”
    一直寡言少语的鱼叔也忍不住发表了感想:“许流年应该庆幸是穆天王和苏宸先出手了,不然他会更惨了。”
    陆离忍不住争辩道:“喂喂喂,别说的我像个隐藏最深的反派似的好吗,我这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好吗,从头到尾,要是许流年他自己不作,不要总想着踩着我上位,他哪会有今天啊。”
    安始和鱼叔都立刻是是是对对对,但陆离总觉得他们的表情略显敷衍。
    后座的角落里堆着一叠今天的报纸。
    几分报纸的娱乐版块版块报道着“许流年无邀请函被请出hina”的新闻。
    每份报纸对这件新闻的报道都占着不大不小的豆腐块,并没有用过多的篇幅和大板块来报道这件事。不知道是不是百川影业的小公子邹一纳想办法压下了情人的丑闻。
    也或许只是,真的没有多少人记住了许流年的名字。
    ※※※
    回家睡了个好觉,倒过时差,吃过早餐后,陆离照例上网浏览一遍国内外新闻。
    看到娱乐版块的新闻后,陆离不禁有一丝无言。
    《陆离自时装周回国,近千粉丝接机!日韩粉丝团引瞩目》
    《日韩粉丝为陆离特地赴中,近千粉丝机场翘首以盼》
    《新生代明星陆离红出国外,日韩泰三国粉丝组团为其接机》
    高级版陆离牌弹幕机只觉槽多无口:
    就四五百个粉丝竟然吹成近千粉丝?我这个被报道对象都觉得心虚啊!
    这绝对是安始大叔的手笔吧!这也忒浮夸了吧!
    当然,安始大叔作为他的经纪人兼宣传头目,陆离当然不能对他的尽职尽责和一片好心发表什么意见,毕竟现在艺人发通告,也是基本靠吹嘛。陆离记得在巴黎的时候,同场有个知名度不低的明星硬拉着hy的设计总监合影,全程没说过一句话,结果,陆离刚就看到头条新闻是《xxx获hy设计总监赞不绝口,称其为中国》
    行吧,他陆离的新闻相比圈里通稿的浮夸之气,都算得上朴实了。
    再扫一遍各大时尚网站的首页,了解一下时尚讯息。
    哟,《mode》男刊果然如约将陆离的“巴黎之行”专题放上了官网首页。
    虽然以陆离现在的资历和咖位还不够单独上杂志的专题和封面,不过官网首页和杂志配合地通稿已经算是相当双赢的合作了,毕竟现在纸媒衰落,搞不好网络资源这边性价比更高呢。
    陆离暗戳戳对着《mode》网站上自己的街拍一通欣赏自恋后,这才意犹未尽地关上电脑,开始第1001次研究《寻罪》的剧本。
    其实《寻罪》这个项目,发展到现在已经远远出乎陆离的意料了。
    阖一影业主投,穆清出品,苏宸担任主演,怎么看这都是个大手笔制作,一听这几个名头都像是个会红会爆的电影项目。
    但是吧,剥离掉这些,陆离还针对《寻罪》的票房没什么信心。
    先不说总投资2500万已经注定了《寻罪》不是什么大体量项目,通常电影的投资和最终票房大体是成正比的,当然小制作电影票房逆袭的奇迹不是没有,但陆离从不报这种侥幸心理做事。
    更别提在陆离的前世,听都没听说过《寻罪》这个电影,总之不是扑街就是夭折,反正就是没声息。
    抛开这些制作上的名头和数据,单就《寻罪》这个故事而言,倒也不怎么像是个能卖座的故事。
    气质太阴郁,人物太悲惨,不是个能欢乐着看完笑着走出影院的故事。
    许多情节还相当敏感,都不知道照着剧本拍能不能过大天朝千变万化的审核机制。
    但《寻罪》真是个好故事,是个光看剧本都让人觉得心头沉重甚至压得胸口发疼的故事,不论第几次看完剧本,都觉得喉咙口的那一团浊气经久不散。好故事总能触动人心。
    陆离即将饰演的盲眼少年这个角色,很特别。当然,剧本中每一个角色都很特别。
    盲眼少年这个角色,就像一座休眠火山。厚重的灰尘盖在他的身上,他思维敏捷却寡言少语,年纪轻轻却无欲无求,他冷淡到近乎冷漠,敏锐到近乎尖锐,聪慧洞察到近乎可悲。可在那厚重的火山灰下,却藏着一颗仍旧勃发的、滚烫的心脏。
    陆离觉得演这个角色最大的难点,不只是这是个盲人,也不只是如何演出人物的内外反差。
    按照陆离的思维模式,如果只是饰演一个后者,那么他会采用的方法是用眼神来诉说人物的内心感受,少年可以面无表情、常静少动,罕为外物所触动,但是极偶尔的,在真正激动的时候,少年会从眼神和轻微的肢体动作中泄露出一些些内心的波动。
    然而当去掉眼睛这个心灵的窗户,这个本来就难演的少年表演难度又是几个阶层的提升。
    如果不修改表演模式,盲眼少年会显得死气沉沉;放大肢体动作的话,又会显得情绪太外露。
    啊。难啊。
    这个问题陆离已经纠结很久了,当然,并不是这个问题想不出他满意的解决方法陆离就演不了了,就只是,这是个很好和更好的问题,只要还有时间,陆离就不想放弃让自己的表演尽善尽美的机会。
    陆离将整个故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他在脑内虚构出自己的小人,那个小人在每一幕戏里尝试着种种表演方式,并且凭借多年的表演经验尝试各种视角来模拟拍摄机位,这种情况下通常怎么打光……那自己应该这样走位,这样能把这个表演细节送到画面中央……
    这种脑内模拟拍摄场景的方法是陆离多年常用的,其实也只有表演经验丰富的人适合这种模拟方法。因为表演不是一个人的事,对手戏的演员、拍摄机位、镜头推拉、打光等等等等,拍摄现场有众多的人员,把这些元素都考虑进去,模拟才有意义。不然就像一些新人演员,在脑内只模拟自己该怎么演怎么演,到现场完全懵逼,导演一下说他走位不对背对镜头了,一下说他定点不对吃不到光,总之之前所有的准备基本全面颠覆,这就是团体工作的难点所在。
    像陆离这样,直接脑内模拟出整个剧组,那就代表他不仅要模拟自己怎么演,还要连着剧组其他人员的工作一起演了,这样以拍摄模式过上无数遍还不算,还得结合观众视角。
    陆离还要抽离自己的演员身份,他接着要模拟自己是个观众,对着剧本一点点构建成最后的实际画面,如果自己是观众,到底怎样才会被盲眼少年这个角色所吸引,怎样一点点地通过对话、动作的种种细节加深对盲眼少年的了解,怎样一点点地“欺骗”观众,才让盲眼少年身上悲剧性的揭露更加震撼人心,让观众通过内心的触动真正和盲眼少年这个虚构的人物建立真实的情感联结,投入到故事里,感受到人物和故事的魅力……
    这样的工作看似没有任何实体产出,实则非常耗脑,尤其是剧组模拟环节更是让心力消耗得格外快。
    终于舍得给自己按个暂停键,陆离揉着太阳穴瘫在床上,允许自己趁着一点休息时间来个走神发呆。
    陆离先来个自我安慰,想想剧组其他演员,能接下这个2500投资的小项目肯定对这个剧本是真爱了,估计现在也不会比自己轻松多少,更别提苏宸这个最为纡尊降贵来演主角的,竟然还被导演拜同嫌弃演技不够好,现在估计不知道在怎么发狠研究剧本吧。
    想想大家都很苦逼,陆离心里好受了一些。
    可是很快,陆离渐渐又忍不住把思绪转至了自己悬而未决的问题,那就是,一个沉闷又盲眼的少年,该如何在不经意间暴露自己那一点点情绪波动呢?
    陆离拿着手机一个app乱戳过去,可是都不感兴趣,微博刷不动,游戏玩不动,到底是心头不安。
    鬼使神差的,陆离发现自己竟然点开了通讯录里的穆清的讯息。
    要不,给穆清打个电话?
    陆离油然而生了这个想法。
    穆清总是有办法的吧,毕竟他现在可是头一号的天王——
    等等。
    陆离猛地在床上坐起了身,到底是刚刚耗脑过度,一瞬间的眩晕向他袭来,陆离好一会才恢复了视线的清明。
    陆离觉得自己的想法暴露了某些危险的预兆。
    他竟然,竟然有了想要依靠穆清的念头。
    是的,明眼人都得出来,陆离自己也清楚,他能在短短一年时间火速蹿红,多亏了穆清的百般提携,从《为相》的试镜机会到《少年修仙传》的免费客串,《beauty》的群封拍摄,还有在国际歌坛小天后shale的mv出演机会,到现在愿意拿前途未卜的《寻罪》当自己的首部出品作品,陆离都能感受到穆清在其中的善意,也了解自己从中获得的丰厚得利。
    可是,就只是……表演这件事本身,是他最大的自信所在,陆离接受不了自己连这件事都要求助于穆清。
    陆离是这么想的,除了表演之外,在需要和人打交道的所有事里,能借势何必不借势,追求效率最大化并不是浮躁和懒惰,人脉从来也不是一个贬义词,他也很清楚现阶段他和穆清的关系中,穆清给予他的帮助远比陆离的回馈要多的多的多的多,陆离也并不会为这件事过度苦恼,因为并不能产生现实效益,陆离会深深铭记着这些帮助直到自己足够强大之时,等到自己能够帮助到穆清的时候,陆离绝对会全心全意。
    其实陆离也知道,演员总有表演上的困惑,每个有工作的人都会有工作上的困惑,大家又不是全知全能,就自己的困惑询问他人也不会让自己就低人一等了,世上还有个成语叫不耻下问呢。他如果找穆清诉说自己悬而未决的问题,也就未必显得自己的演技不如穆清了。
    可哪怕陆离明白这一切,他此时此刻还真不愿意向穆清求助。
    一点点原因是这确实让陆离的自尊心有点过不去,重生是他自己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可随着时间的推进,重生前的记忆离他渐渐远去,此刻存活的世界愈发真实,陆离已经逐渐完全接受曾经和穆清并驾齐驱的他,此刻和穆清离了十万八千里,当知名度和地位距离太远时,坚信剥离了这些外物后,他以之为内核的演技依旧和穆清不相上下,算是陆离对自己前世记忆最后的坚守了。
    哪怕他抱着平辈交流探讨的心去和穆清交流问题,可在外人眼中,尤其是在穆清眼中,这就是自下而上的求助。当初穆清在《为相》中饰演谢鼎臣有困惑的时候,和陆离交流,陆离会倍感荣幸。而如果换成陆离找穆清,那这就是后辈向前辈求助,并不是什么平辈的交流。
    就只是,陆离可以接受自己的知名度、地位、口碑、财富都不如甚至是远远不如穆清,可他接受不了穆清认为自己在演技上不如他。
    如果陆离连自己的立身之本都不如穆清,那他还有什么资格喜欢穆清呢?
    陆离不能接受自己卑微地喜欢一个人,他一定要平平等等地去爱一个人。
    尤其是这份喜欢已经让他变得敏感而脆弱,不然他此刻也不会在这钻牛角尖。
    陆离一点都不想让穆清知道自己在演戏上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他希望在穆清眼里,他在这一点上是无比强大的,他希望自己最大的骄傲和依持,也是穆清所认可并欣赏的。
    是的,他希望穆清认可并欣赏他,而不是把他当做一个有潜力的后辈,哪怕就只有这一点,就只在这一点上有就好。
    这真是骄傲而卑微的坚持啊。
    这就是爱情吗?
    陆离有些许心酸而自嘲地想着。
    并且,陆离知道,这还没有到最后关头,自己还没有到山穷水尽无计可施的地步,陆离不想就此放弃自己找出解决办法。
    陆离不欣赏永远单打独斗的独行侠,但更看不起自己成为一个不拼尽所有努力就放弃的人。
    哎呀,自己想的是挺豪情壮志的,然而这么久还是卵思路都没想出来啊。
    陆离有些惘然地起身,在房间里飘来荡去,一点点看着房间里的种种器具和细节,以图能引发一点点灵感和思考,如果没有收获,他就打算出去转转了。
    陆离站在书架前,从一本本书脊上扫过,其实到现在,陆离自己已经不抱什么强烈的目的性了,灵感这东西也不是你决心格外强烈就能获得的东西。
    直到他在倒数第二层的左数第七本看到《趣味短篇故事一百则》。
    ※※※
    “是的,我确实是个盲人,但是我能听到声音、闻到味道、感受气流,所以我知道你刚刚喝了一口咖啡,用右手拿的杯子。应该是个瓷杯,方型底。”
    “那时我正在给我弟弟讲一个故事,我每天都会和弟弟讲一个故事。需要复述吗?”
    “好的。”
    “在某一个地方,有一个十字路口,那里放着三个死囚笼。其中一个死囚笼里关着一个中年男人,他知道自己犯了罪,所以才在笼子里,但他却想不起来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
    “于是他向另外两个死囚笼看去。左边的那个笼子外挂着强奸犯的牌子,里面只剩一堆白骨。右边的笼子外面挂着谋杀犯的牌子,里面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老汉。男人看到自己笼子外也挂着牌子,他想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可是他看不到牌子另一侧的内容,于是他向右边的老汉大汉问道:‘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老汉艰难地抬起头,看清中年男人似牢笼牌子上的字,老汉忽然十分愤怒,他对着中年男人的方向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然后背对着中年男人躺下,再也不理会中年男人的呼喊。”
    “有一群修女走过这个十字路口,她们为强奸犯的白骨作了祈祷,然后为谋杀犯作了祝福。而当她们经过中年男人的笼外时,全都被牌子上的内容吓得脸色苍白,修女们流着泪掩面快步离开了。中年男人在笼子里大声哀求修女们告诉他到底犯了什么罪,修女们没有一个人回头。”
    “又过了不久,一个强盗扛着枪、背着赃物、骑着马经过了十字路口。他看到强奸犯的牌子时,微微一笑。经过谋杀犯的笼子时,他摘下帽子轻轻地向老汉致意。中年男人觉得这次总该有人告诉他犯的是什么罪了,于是欣喜若狂地敲打着笼子,想让强盗告诉自己真相。
    “结果当强盗来到他的笼子旁阅读着他的罪状时,一种极度厌恶的表情浮现在了他的脸上。男人忐忑不安地发出了自己的疑问,却被强盗一枪打穿了心脏,然后带着鄙视的表情拍马离去。男人在临死前大呼:‘我都要死了,怎么还是不能告诉我,到底我犯了什么罪啊!’回答他的只有强盗不屑的冷笑。”
    “故事复述完了。”
    “我的弟弟也问了我那个中年男人到底犯了什么罪,不过我当时没有回答他,所以这个答案应该和案情无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