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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方起州原想拒绝,可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法对他吐出一个“不”字来,那仿佛是一种罪恶。他轻轻抚触了下小虎的头顶,“好,去睡吧,睡下铺。”
    “嗯!”
    等小虎进去了,方起州才掀开被子,睡裤中央顶了起来,他并不会常常有这种反应,有时候早上会晨勃,晚上偶尔也可能做那种梦,但是清醒意识下,因为某个人而起的反应,确切来说没有过。
    甚至于年少时,每个同学都或多或少把女明星或者女模特当做自己的性幻想对象,方起州却很少对这种事热衷。简单来说,他不是个性冷淡,却很难有想要触碰的人。
    他将头仰着,顶在床头上,两腿分开而弯着,全程没有从喉咙里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点窸窸窣窣的声响,且在最后有一声低哑的闷哼,声音轻到熟睡的小虎根本不会听见。
    结束后是长久地喘息。
    第二天一早,他神色如常地和小虎并排着洗脸刷牙,吃完早饭带着他去了公司。
    通常小虎在车上时,方起州就会关上前座与后座之间的两层隔板,卫斯理听不见也看不见后面的动静,车窗的隐私性也够好,外面看不进来。车上的中央扶手被拆掉了,没了人车交互系统,但方起州可以和小虎挨得很近,像好朋友那样手拉手。
    原本今天宋老师要带小虎去看画展,由于小虎实在想去,加上是最后一天展览,而方起州今天没有时间,但他不放心小虎和别人一起走,就问画展举办方要了两张单独的票,在闭馆后过去。
    画展并不算顶尖,大多是从各地美术馆内运过来展览的,比起家里搜罗回来的那些,差远了。但方起州也不懂画,他也不看热闹,小虎觉得开心就成。馆内原本安排了一位解说员给他们解说,方起州兴致缺缺地挥手让他走了,这么大个美术馆,他和小虎牵着手走来走去,多好。
    展览的画,都有一定安全距离,围着警戒线不准靠近,小虎有时候就会抓着警戒线上半身往里探,企图能看得更清晰,将每一道笔触都记下来。方起州看在眼里,当着他的面破坏规矩,长腿一跨,气定神闲地迈了过去。
    小虎看得一愣一愣的,“叔叔……这上面写着,禁止跨越。”他指着警戒带上印的醒目红字。
    方起州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啊……”小虎似懂非懂地点头,“是不是说这个规矩不是写给人看的?”
    “对,”方起州朝他伸手,“可以不用遵守。”
    “原来是这样啊!”小虎恍然大悟,他摸了摸鼻子,抓着方叔叔的手打算跨过去时,却不料被警戒带给拦住了——这警戒带还是能防住他这种矮子的。小虎皱起鼻子,正打算从下面钻进去,方起州却伸长双臂,揽着他,架在他的腋窝下,将他直直地抱了进来。
    他双臂有力,身材高大,小虎在他怀里时,果真像个不大的孩子。
    就连盯着监控看的馆长也在啧啧称奇,没想到方大少有这种嗜好,方二爷真会教儿子。
    小虎只是盯着看,也不说话,看了会儿便走,方起州也不知道他看出什么名堂来没有,他们这样在美术馆里绕了一圈最后,在一副画面前停住。
    那幅画特别有传统气息,墙上挂着旧式的日历和年画,一张木桌上,鲜红色的儿童虎帽,金色的平安锁以及一个摇摇鼓,四五岁大的小孩儿在桌上光着屁股爬,脑袋往桌子底下掉,似乎什么东西掉地上了,他正在找。
    小虎脸上流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方起州和他的手相握,他感觉到小虎猛然攥紧自己。
    “叔叔……我好像……”他欲言又止,黑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幅画看。玻璃反光上,方起州看见小虎脸上被折射出来的几道光斑,好像在哭一样。
    他低头看向下方的画家信息,是个不怎么出名的油画家,美院教授。
    方起州说,“你以前见过这幅画吗?”
    小虎肯定地点头,嘴里却不那么确定了,支吾道,“我…我、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小虎似乎在拼命回想什么,方起州听见他突然惨叫一声,猛地蹲下身来,抱着脑袋,似乎头疼欲裂。
    第27章
    小虎的叫声缠绕在偌大的美术馆内, 空旷地回荡。方起州一下一下叫着他的名字,将裹成一团球的小虎给整个环抱着, 他不知道这小孩儿是怎么了, 也不知道这幅画内里有什么玄机让他这样。
    听到动静的工作人员立刻奔跑过来,有些害怕地看着蹲着大叫的小虎,怕他是发疯了, 迟疑道:“方先生……叫救护车吗?”
    方起州摇头,他指了下那幅画, 打算买下来。
    工作人员脸都白了,“这……我们做不了主, 那是吴芳龙老师的遗作……”
    “遗作?”
    “吴老师几年前家中起火,画全都没了,人也没了, 这副画捐赠给当地学院美术馆了。”工作人员有些发愁,他又不敢得罪这位大少, 可着实没法做主, “按照规定……不能拍卖的。”
    闻言, 方起州也不再为难他, 转而将小虎抱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卫斯理见到两人这样出来, 且小虎好似是在发抖, 而方起州面色不太好,他诧异道:“这是怎么了?”
    方起州说:“他看见一幅画,就这样了, ”他顿了顿,想起画上的幼童和虎头帽,道:“编号是076,想办法买回来。”
    “我知道了。”卫斯理说着发动汽车,方起州关上隔板,此时小虎神志有些恍惚,脸上都挂满了泪珠水痕,眼圈里还一直在滚出泪水。他全心全意地被方起州抱着,头埋在他的臂弯里,变得的愈发小声的呜咽落在方起州耳朵里,他也跟着疼了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他一下一下地轻柔拍着他的背,脸颊靠在他的头顶上,语气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低柔的,虽然眉头拧得很紧,可方起州看起来依旧是不同以往的平易近人,“叔叔在这里,没事了……”
    过了好一会儿,估计是只有两人的封闭空间,以及温暖的怀抱让他心安,小虎逐渐安静下来。他眼眶通红地望着方叔叔,“我想起来了,我有爸爸的。”
    “每个人都有爸爸,你也不例外。”他抚摸着小虎的头顶,“想起什么来了吗。”
    小虎点头道,“那幅画,”他张开手开始比划起来,“……是、是我,我记得是,爸爸画的。”
    方起州心一沉,想到之前那个工作人员说的话,当时小虎可能没听见,但他听得清楚,或许是小虎父亲的那位老师,几年前已经过世了。
    那么小虎究竟为什么一个人流浪到这座城市来的?又是怎么失忆……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他转而有些高兴起来,说话也顺畅不少,清楚地表达出意思,“但是……我忘记我家以前住哪里了,我想去找他。”
    方起州看着他,过了会儿才说话,“好,叔叔陪你去。”
    直到到家,小虎仍旧处于一个既兴奋又失落的状态中,“我好像很久没有见过爸爸了,为什么……”他有些想不起中间一段时间的事了,心中担忧着,“他还认得我吗,”说完又跑去照镜子,觉得自己变了,又好像没变。
    卫斯理处理事情很快,方起州没过一会儿,就收到了信息。
    是两年前的w市晚报新闻,说的是知名画家吴芳龙遭遇了煤气爆炸,一家三口无一人生还。
    卫斯理说:“我之前一直在找失踪人口资料,但是一直没找到小虎,原因是……他其实在死亡人口名单上,”他费解道:“但是奇怪的是,这份死亡报告,那个孩子的身份和小虎基本能对应得上,年纪也好像差不多,但是看照片,却出入很大。而且户口簿上登记着吴家就只有一个孩子……但是小虎说那是他爸爸的话,那么…如果不是小虎,那会是谁?如果是小虎,那么照片上又是谁?”
    “所以问题在于……”方起州沉吟道,“吴家究竟有几个孩子?”他一下就想清楚了关键,既然是一家三口的死亡报告,那么小虎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死的人不是他,可他又说吴芳龙是爸爸,奇怪之处就在于此。方起州快速地在脑海里计算着时间线,煤气爆炸发生时间在九月,而钟龙捡到小虎是在第二年的一月份。那么这四个月之间,在小虎身上发生了什么?这会不会是造成他如今心智不健全的原因?
    “会不会是小虎认错了?那幅画其实不是他爸爸画的,你也知道,他有点……”卫斯理欲言又止,方起州揉着额头道,“也有这个可能,继续查吧。”
    他捏了捏眉心,和卫斯理继续说了几句,挂掉了电话。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过了会儿,小虎头上包着毛巾走了出来,此时已经不再冷了,可小虎依旧穿着长袖的睡衣睡裤,把自己遮得很严实。方起州招手让他过来,说是给他吹头发。
    小虎不好意思道,“叔叔,我已经是大人了。”
    “是大人也过来。”大概是他想起一些事的原因,小虎的转变很快,在某些地方,方起州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心智变得成熟了。这种转变是好事,也并不好,因为小虎将要面对的事,于他而言或许有些难捱。
    方起州的表情很难叫人拒绝他,小虎站在原地犹豫了两秒,接着朝他走过去。
    “除了你爸爸,还想起什么来没有?”方起州替他用毛巾擦着头发,他盘腿坐在床上,而小虎挺规矩地坐在床边。小虎说,“唔……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方起州背对他无声地笑了下,摘掉了毛巾,“能讲给我听吗?”
    他点点头,对方叔叔娓娓道来,“我从小挺笨的,成绩不好……”话还没说完,方起州就抢白纠正他,“你很聪明,”他说,“成绩不好不是因为你笨。”
    小虎扭头看了下他,含糊地点头,算是勉强认同方叔叔这句奉承话。
    他知道自己挺笨的。
    “好吧,反正就是所有老师都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交朋友,”他仰起头来想了下,“好像……我有轻微的自闭症。”
    方起州捏着他的肩膀,抓着他湿润的发梢。其实他也不觉得小虎自闭,在小虎把自己当朋友的状况下,方起州发现他非常开朗,活泼,也不容易抑郁,就是怕生,紧张时会结巴,思维也会停止运转。
    “所以我爸爸就不要我读书了,我们搬家了,新家很漂亮,他在家里教我画画,也不让我出门,但我好像并不喜欢画……也似乎常常惹他生气,”他皱起眉来,像是在嫌弃以往那个自己,“他逼我学习他那些知识,我学得很费劲,但他说我很有天赋……”小虎垂下脑袋,想起来的画面逐渐清晰,可是不完整,似乎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在。
    他表情失落,“别的我……我想不起来了。”
    方起州道:“你妈妈呢?”
    “妈妈……”他念着这个亲切的称呼,困惑道,“妈妈好像……喜欢弹琴,很好听……”
    “你妈妈是钢琴老师。”
    “好像差不多吧……”小虎点头,自己也不大清楚,只觉得方叔叔很厉害,自己的只言片语,他就能猜到全部。
    吹风机的声音响起,两人都沉默下来。热风呼呼地穿过发丝与方起州撩动头发的指间,他专注地使小虎的每一根发丝都被吹到。而小虎有些放空地睁着眼,盲目地望着某个虚空的点,像在想事情,又像是什么也没想,只是发散思维。
    风声停了,小虎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在想的问题。
    他想,方叔叔真好。
    以前也有个人对自己这么好,是哥哥。
    可方叔叔又有点不一样,硬要说是哪里不一样,小虎不知道。
    他偏过头,略有些迟疑,“我想……回家,爸爸他肯定很想我。”
    方起州摸了下他的脑袋,“嗯,过两天我就陪你回去。”他原本想问小虎,记不记得他是怎么走丢的,可这个问题他显然是没有答案的,而且小虎想事情,似乎是下意识忽略了自己为什么此刻会在这里,也忽略了中间遗忘的记忆。
    小虎高兴地点头,“等我回家后,我就去找份工作。”
    “你还不到二十,不去读书反倒要去找工作吗?找工作干什么,以后我……”我可以一直养你的。
    “当然是赚钱啊,”小虎奇怪地看他一眼,接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叔叔你照顾我这么久,肯定花了不少钱,我工作了,就把钱……”他顿了顿,“分一半给你,剩下一半给爸爸妈妈。”
    “你自己呢?”
    “我不要,噢对了,还得分给哥哥,哥哥……”他一下愣在那里,似乎又忘记了什么事,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从哥哥那里来到了方叔叔这里,也忘了哥哥去哪儿了。
    方起州知道他犯了毛病,告诉他:“你哥去很远的地方旅游了,记得吗?”
    “……不记得了,”他呆呆地望着方叔叔,“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没有人不要你,”方起州从后面抱住他,“假如真的有人不要你了,我也不会。”他阻断了这个话题继续进行,“头发干了,睡觉吧。”
    小虎很容易被他带走思维,一听方起州这么一说,就“呀”地一声站起来,“对,我该睡了。”
    他十分遵循生物钟,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码的很清楚。小虎想进房间,方起州拉住他,“今天和叔叔睡一起,好不好?”
    小虎笑得露出八颗牙齿,“我自己可以的。”
    方起州知道他会错意了,叹了口气,拿手指戳了下他的酒窝,“嗯,去吧。”
    等小虎进去,他才继续看起资料来,小虎的父母亲,都是知识分子,搞艺术的。有些奇怪的是,这对夫妇去世时年纪已经五十多了,快到退休年纪了,就代表他们生下小虎时已经算是高龄了……而且,吴芳龙虽然是美院教授,可是日子过得很清贫,常常给孤儿院和贫困灾区捐钱。
    据卫斯理的调查,是不可能买得起那种翡翠给孩子戴的。吴家人早年在一个小镇上生活,后来或许是因为孩子的教育问题,而到了w市,方起州翻到了那个孩子的资料。从照片上来看,的确不是小虎,但是也只有这个身份才能对得上,而且资料显示这个孩子死的时候正好上高三,但小虎方才说,他爸爸不要他出门,让他在家里画画。这里又说不通了,小虎既不认识字母,也不会背唐诗,可以说学校里学习的知识他都不知道,也并不像是忘记了。
    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仍是一团乱麻,这件事比原来料想的还要错综复杂,原以为小虎想起来了一部分,再通过查证就能知道真相了,没想到事情越查越扑朔迷离。
    第28章
    查到了公墓地址, 方起州买了两张机票,带着小虎去了w市。
    坐飞机是很新鲜的体验, 小虎一开始怕极了, 起飞那一会儿工夫,他死死抓着方叔叔的手,紧张地闭着眼睛。等到了天上, 就趴在舷窗旁看着外面触手可及的云与天空,惊叹不已地连连发出“哇”的声音。
    w市挺近的, 一个小时就落地,小虎觉得不够过瘾, 方起州说,“回来时还可以坐一次。”
    小虎可惜道,“那我坐不成了, 叔叔,等我找到工作, 赚了钱, 我就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