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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其中一样青精饭,虽是叫做“青精饭”可实际上却是黑色的,又名“乌米饭”。先用乌饭的树叶挤出来的汁液煮沸后用来浸透白糯米,等白米染上颜色便把“乌米”倒入特制的木具里蒸熟了,再盛出来便是了。青精饭看上去米粒分明、颜色乌黑,好似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黑水晶,实际上还是道家斋日的饵食,颇为养生,时人有一言便是——“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
    皇帝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给饿极了,也不挑,提着筷子便用了起来,一时儿就吃了小半碗的青精饭。许皇后瞧他那模样,不由抿唇笑了笑,缓步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布菜伺候。
    帝后二人本就是少年夫妻,自有默契,一个布菜一个用膳倒也融洽的很,简直是当着仙居宫里上下的人秀了一回恩爱。
    至于其他几个妃嫔:谢贵妃仍旧抱病不起,没能见着;贤妃是皇帝身边伺候多年的旧人了却膝下空空,惯是个安分守己的,此时也只是低眉顺眼的垂了头,一副恭敬的模样;王昭仪前不久才吃了皇帝一通教训,此时正低调着呢,如何敢起什么心思。贤妃、王昭仪都不出声,余下的几个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还是上头的太后瞧了眼皇后,开口打趣了一声:“叫宫人来便是了,哪里要你亲自动手,惯得他!”
    许皇后微微垂头,轻声应了下来,只是抿唇一笑:“做惯了,一时改不了……”说着便又转身从后头递菜的宫人手里接了一碗鱼羹,送到皇帝跟前。
    皇帝握着许皇后的手,指尖在她掌心挠了挠,低声笑出来道:“朕也就吃得惯皇后布的菜……”
    这要不是在仙居宫里,当着太后、嫔妃的面,许皇后真想在无时无刻不耍流氓的皇帝手臂上拧块肉出来。纵是如此,许皇后还是亲自给他挑了一块肥腻腻的烤羊肉,递到他跟前。
    皇帝面色不变的给吃了下去。
    郑娥是知道皇帝不吃肥羊肉的,忍不住悄悄扯了扯边上萧明钰的袖子,与他咬耳朵:“好奇怪啊,萧叔叔喜欢吃羊肉,可却不喜欢吃肥羊肉……”
    萧明钰默默的摸了下郑娥的小脑袋,也学着她的模样小声道:“有时候口味是会变的——像我,早上喜欢吃咸的、午后又喜欢吃甜的……”
    郑娥歪着头瞧了萧明钰一眼,忽而颊边梨涡一显,把自己藏在袖子里的贵妃红递过去:“这个是甜的,你要吃吗?”
    萧明钰瞧她那模样,一时忍俊不禁,不由得低下头在她发顶亲了亲,便是声音里头都掩不住那微微的笑意来:“你怎么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能掏出点心啊?”
    郑娥眨眨眼睛,一双翦水明眸看人时,格外的认真恳切。
    没等郑娥开口解释,边上虎视眈眈的张长卿已动作迅速把那块贵妃红给抓到手里了,嘴里还道:“四哥哥不吃,那我吃了吧,省得浪费——这些酥皮点心可不能放太久……”
    可这是阿娥给我的!君子不夺人所好!
    萧明钰磨了磨牙,想着是要想个法子要回来还是偷偷绊这个不长眼的小胖墩一脚,最后还是郑娥踮着脚尖又掏出一块点心递过来,还有模有样的拍了拍萧明钰的手背:“没事的,我还有呢!”
    所以说,你到底藏了多少点心?
    到了太后圣寿节那一日,宫中果是十分的热闹。
    因着前夜里下过一夜的雪,积雪将近一尺,虽是丰年瑞雪,可到底还是有些麻烦——积雪太厚,车辇难行且不提;还有先时候挂在树上石上的装扮,也不知如何了。许皇后怕误了太后晚间的寿宴,早早起来让宦官和宫女提早洒扫积雪,从太后的仙居宫开始,沿着过道清扫,东边的积雪从东门运出去,西边的则是运出西门。
    皇帝今日不上朝便偷了个懒,躺在榻上,隔了几层帘子瞧皇后理事。皇后除却要安排扫雪之事,还要与六局校对今晚寿宴的种种安排,有些挂在树梢上的彩色纸带或是纸灯笼被融化了的雪水打湿,便要重新换过;长公主回来了,自然留她的位置,齐王是否要来也是个问题,座次安排等等亦有讲究……
    总之,等许皇后一一安排妥当,外头一轮圆日也跟着升起了,金色的天光从立政殿的重重帘幕中透进来,照在人脸上,暖暖的。许皇后轻轻吁出一口气,转身瞧一眼还歪在榻上的皇帝,忍不住努了努嘴:“陛下赶紧起吧,这个时辰还不起,怪难为情的——阿娥她们几个小的都已起来了,今日不需进学,他们几个都在外头打雪仗呢。”
    皇帝双手枕着头,拿眼打量了一下许皇后,故意调笑道:“无事,朕有皇后呢,合该偷一偷懒。”
    许皇后回眸嗔了他一眼,从躺椅上坐起身来,想了想便又上前取了常服送到榻边,顺嘴问了一句:“上回陛下与我说的事可是安排妥当了?”
    皇帝一听就明白许皇后说的是那一件,懒懒掀了被子从榻上起身,张开手臂由着她替自己更衣,缓缓言道:“已与皇姐说过了,应是没有错漏的。”说着又道,“记得替阿娥好好打扮打扮,毕竟是她第一回 在宗亲面前露脸,可不能叫人小瞧了去。”
    “知道了……”许皇后知他一提起郑娥便又是没完的,先应了下来,很快便叫了早膳来堵皇帝的嘴。
    等皇帝用过膳,许皇后又叫人去把萧明钰、郑娥还有二公主、五皇子几个孩子叫来,她伸手替郑娥抖了抖红色绣仙鹤云纹锦面白狐狸里的鹤氅,顺手拂去她头上那顶雪帽上的雪屑子,把她一双冻得有些红来的手掌无在手心里,笑起来:“手都冻红了,瞧你们几个下回再敢淘气不?”
    郑娥连忙点点头,乖巧的很:“不敢了……”
    二公主这没心眼的还在边上给郑娥拆台:“阿娥刚才玩得可高兴了,连着给四哥和五哥丢雪球呢。”
    许皇后闻言垂眸细细的打量了两个年纪相近的小姑娘——她们今日穿的都是一身的红,既富贵喜庆又灵动秀美,面颊都是打闹出来的红晕。许皇后抬了抬手,扣起指头,轮个儿在她们额上轻轻敲了一敲,口上道:“好了,要去仙居宫给太后请安了,再不许胡闹。”
    郑娥与二公主齐齐点头,“恩”了一声,声音清脆脆的。
    等皇帝和皇后都收拾妥当了,这才领着几个孩子去仙居宫给太后磕头请安。倒也是巧,泰和长公主与齐王一同来了,正与太后说话呢。
    齐王五官与皇帝颇似,十分清俊,虽说腿上有疾,走起路来有些跛,但他本人凤仪出众,言笑之间潇洒自若,叫人不觉忘了他的缺处。只是他有些清瘦,说话时偶尔出神,显是闭府久了,不常与人说话。
    太后难得见着长女、二儿子、小儿子聚在一起,喜得不行,可抬眼瞧着眼前的几个儿女,心里一时儿又酸又软,倒是红了眼睛:“没一个是叫我省心的!我都这般岁数了,说不得就要去见你们父皇和长兄了,还总气我……”
    泰和长公主忙温声劝道:“母后这话说的!今儿大好的日子,还有瑞雪祝寿呢,可不能哭!”
    太后被她那语气逗得一笑,便又转口问起齐王的起居来,一直等到天色渐暗,皇帝与泰和长公主亲自一左一右的扶着太后去了寿宴。
    太后就坐在上首正中的位置,左边坐着皇帝与皇后,右边坐着齐王与泰和长公主,余下的皇子皇女、嫔妃命妇们都依照早已定好的座位坐下。
    左右都挂了夜明珠,珠光熠熠照得满殿生辉,满地流光如水。殿外则是生了篝火,用檀木点的,火光与香雾袅袅而起,照亮了半边的天。太后先点了一场戏瞧着,小旦纤腰盈盈唱曲儿,唱腔极美,诸人便一面吃酒一面说话。
    酒过三巡,泰和长公主方才抬头与太后笑着道:“还是皇帝有儿女运,儿女双全。我和二弟只得几个臭小子,整日里操不完的心!”
    太后被她的话逗得一乐:泰和长公主这话暗里也是下奉承太后有儿女运呢——虽说纯孝太子早逝,可太后到底还有二子一女,还是很有些个儿女运的。太后笑得发上钗环乱颤,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水,用指尖遥遥点了点女儿:“你啊,真要羡慕,自个儿再要个女儿便是。”
    泰和长公主笑应着:“那可好……”她手上金镶玉的护甲轻轻的在碧玉杯上轻轻的磨过,那细微声音被淹没在戏台上的悠长婉转的戏曲里,语声依旧是笑意盈盈,“趁着今日母后圣寿,我便替我未来的女儿向母后讨个恩典。不若给个郡主的封号吧?”
    泰和长公主菱唇微扬,明艳照人,不可逼视。
    第20章 寿宴
    今日乃是太后圣寿,难得高兴,适才已经喝了不少的酒水,颇有些晕醉。只是,当她听见泰和长公主的话时却不由得微微一怔,那被喜悦和酒水浸透了的心莫名的生出一丝的警觉来,还未来得及细思便下意识的推脱了一句道:“按例,皇太子之女方能封郡主,便是我有心给你个恩典,也得皇帝点头才算呢。”
    这原就是委婉的拒绝,偏坐在太后边上的皇帝此时却忽然放下手中的酒杯,朗声笑起来,直接便应了下来:“这有何难?今日乃是母后圣寿,难得的好日子,母后和皇姐既有此念朕又岂会不许!”
    皇帝那扬起的薄唇似是被酒水濡湿,带了点微微的醉红,他随手就把空酒杯搁在食案上,身子微微后仰,背部靠在椅背上,绣着五爪金龙的宽大袖角在椅柄上摩挲而过,衣声窸窣,姿态甚是从容。
    知子莫若母,太后听着话声便已隐隐有所察觉,面上的笑意渐渐敛了起来,眸光如刀的盯着皇帝,一道道皱纹犹如刀刻一般的深而冷,长眉微凝,一时之间竟是有些进退维谷——这个时候若是毫无理由的转口否了这事便是当面驳了皇帝的好意又叫泰和长公主难堪。而泰和长公主毕竟回京不久,这时候当众扫她的脸色,难免要叫那些个势利小人小瞧了她……
    坐在下首的泰和长公主瞧着太后沉郁的面色,颇有几分愧疚,可到底还是接着皇帝的话应道:“那我可得替我未来的女儿谢一谢母后和皇兄的大恩了。”说着,她一双妙目看向郑娥,眸中神色颇有几分复杂,口中却是带着笑意,伸手招了招,“阿娥,你过来一下……”
    郑娥自小便长在甘露殿里,还没出过几次殿门,故而还是头一回出席这般的盛会。她满心忐忑的随着萧明钰和二公主等人一同入了座,左右张望了一下,便忍不住咬了咬唇——她生来直觉敏锐,这一眼望去多少也能察觉到坐在下首的那些人对她的不喜和冷漠,那望过来的目光里还带了些若有若无的打量。
    郑娥颇有些不明所以,想着这么多人都不喜欢自己,她的心情也跟着低落下去,甚至还有几分小委屈。
    姗姗来迟的大公主正好瞥了眼人,一眼便看出郑娥的情绪和想法,她线条优美的红唇不由的扬了扬,直接把话和郑娥挑明了:“坐在这里的都是姓萧的,只有你一个姓郑的,那些人不瞧你瞧谁?”
    因着上回之事,容充仪直接成了容婕妤,大公主则是被皇帝罚禁足一月。虽说,直到如今为止,一月的禁足时间还未完,可今日到底是太后圣寿,许皇后特意到皇帝跟前替大公主求了情这才叫她得以提早出来。也正因如此,大公主虽是憋了一肚子气却也不敢再如以前那般当着人的面嘲讽郑娥,只是把头凑到郑娥耳边,压低声音道,“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也配与我们同坐?”她怕被人听见,故意把声音压得极低,内中的讽刺与轻蔑就像是又薄又冷的刀刃一般刮在人的皮肤上,生生刮出血肉来。
    在被禁足的这些日子里,大公主边上的人已按照容婕妤的吩咐,想方设法的劝诫安慰过她。而大公主自己也渐渐想明白了:就算皇帝再宠郑娥又有什么用?说到底,依着郑娥的身份还得在她这个公主跟前行礼问安才是。她姓萧,生来便是金枝玉叶,今日是公主,以后会是长公主、大长公主——这是她的血脉赋予她的,只要她活着便会越来越尊贵。而郑娥所依靠的不过是皇帝一点宠爱罢了,皇帝如今宠着她,恨不能把她捧上天,可等皇帝哪一日失了兴趣,郑娥说不得便要从天上落到地上,似地上的烂泥一般任人践踏。
    大公主这话的恶意实在太过明显,郑娥忍不住蹙了蹙眉,纤长浓密的眼睫轻轻的扬了起来,一双黑眸就那样盯住了大公主,双颊微鼓,很是认真的回了一句:“是萧叔叔和皇后娘娘让我坐这的。”
    大公主还真不知道郑娥这般任揉任搓的竟也学会噎人了,想了想,到底还是怕被皇帝责骂,轻轻哼了一声便拂袖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了。她放在食案下的手掌不知不觉得握紧了,指甲深深的嵌入肉里,用力咬紧了牙关,暗暗在心里安慰自己:小人得志罢了,总有一日要叫她好看!
    郑娥被大公主这般一说,心里自然也很不好受,托着腮坐在案边,闷闷不乐。
    萧明钰恰好拉了乱窜的五皇子回来,方才落座便见着郑娥这情绪低落的模样,心里颇为奇怪却没多问,反倒是从食案上的果盘里捡了个橘子,低头哄人道:“阿娥你要吃吗?我剥给你……”
    郑娥轻轻点了点头,小鸡啄米似的。
    萧明钰一笑,修长的手指极为灵活的动了动,很快便剥了橘子的皮,顺手剥了一瓣橘子递到郑娥嘴边。
    郑娥微微张开嘴,含住萧明钰给她剥的橘子,轻轻的咬了咬嘴里的橘瓣,清甜微酸的果汁不觉间便溢满了唇齿。她挺喜欢这味道的,吃得高兴便也忘了那些不开心的,不觉用舌尖舔了舔嘴角的果汁,然后眼巴巴的仰起头去看“投喂”的萧明钰,姣好的眉眼笑得弯弯的。
    萧明钰低头看了眼,见她舌尖轻轻舔过嘴角,心里不知怎的竟是有些痒痒的,尤其想要伸手替她擦一擦嘴角。好在他一贯克制,此时也忍了下来,反倒是又给她递了一瓣橘子。
    郑娥正吃着,忽而听到泰和长公主叫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连忙用小手捂着嘴,很是艰难的把嘴里的橘瓣给咽下去,然后才转头去看人。
    泰和长公主见她这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好似小鹿一般天真灵动,心头仿佛被什么触到了一般,竟是有些软了,声音也不觉轻了下去,很有耐心的又重复了一遍:“阿娥,你过来一下……”
    郑娥左右瞧了瞧,边上的萧明钰微微颔首,坐在上首的皇帝皇后亦是满目鼓励,她便大着胆子从席间起身,顶着众人的目光,快步走到泰和长公主边上。
    泰和长公主坐在位子上,伸手按住郑娥的肩头,柔和目光把人细细的打量了一回,这才仰起头去看太后,笑着道:“母后也是知道的,我和驸马一直喜欢女儿,偏只生了长卿这么个臭小子。自入宫后见着阿娥,我便爱得跟什么似的,恨不能立刻便认了她做女儿呢……”
    灯火摇曳,一缕极淡的阴霾罩在太后的面上,她听着泰和长公主的话,脸色已然难看之极,捏着杯子的指尖都微微泛白却仍旧是咬着牙不出声。
    便是坐在下首的那些人听到这些话都显出惊讶之色,大公主更是惊愕不已,手一抖,一时儿竟是摔了杯子,酒水洒在了裙上,打湿了一大块,惹得左右注目。被酒水打湿的裙裾冷冷的,可大公主却觉得自己面上烧得厉害,火辣辣的疼。
    皇帝此时已含笑接了话,准备一锤定音:“这是好事!阿娥幼失怙恃,如今能得皇姐为母,确是好事。母后一贯慈悲,又如何会不许呢?”他早已把事情思忖再三,此时也能说个明白,“正好赶个巧,朕这就拟道旨,册封阿娥为端平郡主。”
    “不行!”太后匆忙出声打断了皇帝的话,沉下声道,“这可不是小事,皇帝还是需三思才是,可不能这般仓促。”太后咬着牙挤出最后那句话,简直想要把手中的酒杯给丢出去——连“端平”这个封号都想好了,可见皇帝是图谋已久!
    皇帝颇为恳切的看着太后,口上道:“怎会仓促?”他语声一顿,听上去温温,“皇姐愿意,阿娥也愿意,岂不正是一件两厢情愿的好事?”
    太后避开他带了些求恳意味的目光,微微阖眼,梳的一丝不乱的银发在灯光下显得微微有些暗淡。沉默片刻,她方才慢条斯理的应声道:“皇帝,你叫阿娥认泰和为母,这心自然是好的。只是,你这般却是置阿娥已过世的父母于何地?”
    皇帝蹙了蹙眉,面色微变,一时竟是没有应声。
    太后抬目看着皇帝,只觉得自己是抓到了关键,语气里也带了些温柔的责备:“人家把女儿交给你照顾,难不成是想要让他们唯一的女儿认旁人为父母?”她见皇帝态度似有松动又接着加了一句,“再说了,你口口声声说‘阿娥也愿意’,可阿娥她真的说过她愿意了吗?”
    皇帝线条凌厉的薄唇不觉颤了颤,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到底没有说话。
    太后面色渐渐缓了过来,重又转头去看郑娥,难得的和颜悦色:“阿娥,你萧叔叔一时喝多了,这么重要的事居然忘了问你……”她一双眸光锋利的黑眸凝视着郑娥,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语间仿佛藏着危险的刀刃,一字一句的问道,“阿娥,你愿不愿意?”
    第21章 如愿
    太后的声音颇为柔和轻缓,然而随着她的问题,在场诸人的目光不知不觉间也都聚在了郑娥身上,心中各有计较,颇是复杂。
    郑娥却没有那些人复杂又难解的心绪,很是干脆的点了点头,声音就像是春日里青翠枝头的黄鹂一般悦耳清脆,满殿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我愿意啊。”
    她仰头看着坐在上首的太后和皇帝,眨了眨那双大大的眼睛,黑亮的眸子像是价值连城的黑宝石,就连乌黑浓密的眼睫都跟着往上一扬,在雪玉一般白腻的肌肤上落下一层薄薄的影子,就像是夜里轻薄的月光照在柔嫩的花瓣上,是皎洁并且易碎的美丽。
    太后被郑娥这出人意料的回答弄得一怔,随即便蹙了蹙眉,有些不耐的重复道:“我是问你是否愿意认泰和长公主为母。”她怕郑娥年纪小不懂事便垂眸盯紧了人,刻意把后半句话咬得重重的,“是你的父母生下你,你如今还未报父母深恩,为这一点荣华便改认他人为母,岂非不孝?阿娥,你是好孩子,认真想想再应吧。”
    “母后!”皇帝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蹙了蹙眉,沉声打断了她的话,“阿娥不过是孩子,你这话太重了。”
    太后转头去看皇帝,唇边的笑意却是淡淡的,只是冷冷的提醒他道:“皇帝,今日乃是圣寿节……”
    虽说皇帝就算好好和她商量,她也绝不会同意册郑娥为郡主,可皇帝特意找了泰和长公主,想要在圣寿节上借着众人都在而落定此事,到底还是叫太后心里堵了一口气,那口气就憋在心头,憋得她胸口险些都要喘不过气来:她都已年过六十了,就像是先前与儿女说的,说不得过几年便要去见先帝和纯孝太子了,还能有几个圣寿节可过?就算是民间那些个穷困老百姓家里的老太太过寿,儿女若是孝顺也知道买些米肉孝敬老人,吃好喝好,乐呵呵的过寿。可皇帝这个“孝子”却偏就挑了这一日来算计她!
    既然是皇帝叫她没脸,她自然也不愿给皇帝好脸!
    太后与皇帝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母子两人坐在上首四目相对,心中各有计较,平静的面容下似有暗潮汹涌。殿中的气氛也跟着僵了起来,左右之人多是会识眼色、心思灵敏的,此时也都不由自主的屏气敛容。
    郑娥此时却依旧回答的十分干脆,声音脆嫩:“萧叔叔说过的——爹娘把我托付给萧叔叔,就是希望萧叔叔替他们照顾我。”她顿了顿,双颊微鼓,认认真真的道,“所以,萧叔叔觉得好的,他们一定也会觉得好。”
    便是太后听到这般“质朴”的话都不由顿了顿,没能反驳。
    皇帝闻言心中一动,定定的看了眼郑娥白嫩的面庞,终于定了心,他侧头看了眼边上的泰和长公主,挑了挑眉,直接便道:“既然阿娥和皇姐都愿意,那么此事也算是好事。”说着,他给身后的内侍使了个眼色,便有人上前拿了皇帝早已写好的诏书直接宣读——因为郑娥父母的缘故,皇帝也没想着叫她改姓,虽是认了泰和长公主为义母,她也依旧是姓郑。
    太后面色阴沉,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得强自忍着怒气,握着碧玉酒杯的手指因着用力过度而咯吱作响。
    如果说太后的表现尚还算得上是得体,那下首的大公主恐怕便有些失态了。她那打湿了的一群还未换下,湿漉漉的裙裾湿湿冷的贴在皮肤上,就像是蛇信子舔过皮肤,森森的冒出寒意来。当夜风吹过帘幔的时候,大公主似乎被冻着了,整个人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脸色发白,竟是像害了一场大病似的。
    坐在一边的齐王颇有些不赞同的来回看了眼泰和长公主与皇帝,不过他却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细思片刻,他与郑娥招了招手,笑着道:“既如此,以后你可再不能管皇帝叫‘萧叔叔’了,”他笑容淡淡,面容清瘦,姿容卓然,语声却是极温和的,“该改口叫‘小舅舅’了。”
    郑娥似懂非懂,歪歪头去看齐王,鸦雏一般的碎发落在白玉一般的耳后,黑白分明。她颇为认真的瞧着齐王,郑重的道:“可是萧叔叔就是萧叔叔啊……”
    齐王不觉被她这认真又可爱的模样逗得一笑,随手便把自己系在腰间的玉佩解了下来,含笑道:“罢了,你喜欢便好,只是该改口叫我二舅舅了……”他拿着那块接下的玉佩在郑娥跟前晃了一下,道,“叫了便给你见面礼哦。”
    郑娥仰着头看他,见他面上笑意柔和,并无恶意,想了一会儿便稚声稚气的叫道:“二舅舅!”
    齐王见着心里喜欢,不由得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颇有些感慨:“还是皇姐手快,我以前便想有个女儿,像阿娥一般的灵秀可爱。只可惜……”说到这儿,他忽而顿住话音,面上的笑意显出几分怅然来,心头仿佛被人倒了一桶的碎冰渣,冰渣子砸在柔软的心头,又冷又疼——只可惜,齐王妃郑氏只给他生了个世子,还没来得及再生个与她一般模样的女儿便猝然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