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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第45章  第二章:朱颜那有年年好(17)
    十几辆马车从北城阑珊居内缓缓而出,队伍还跟着三十多个带刀部曲,但一骑白马银甲在车队旁跟着,显得异样的惹眼又格格不入。
    直至走到了十里亭,一对五十多人的部曲挡住了前路,马队不得不停了下来。
    高钺跳下马来,敲了敲身旁的车窗:“贺家人不知你去安定城,陛下也不好调人护送于你,这几个人是我临时调来的,路上总有些照应。”
    在阑珊居时,几次送高钺离开,他都执意不走,最后唯有让他继续跟着。明熙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竟召集了五十个部曲。
    高钺自小从军,做到如今的位置,私兵肯定有的。部曲却又不同,高家并未分家,部曲是家族中十分重要的财产,除非家主给予,否则个人是很难背着家族养部曲,即便是将来分家,也是要作为财产分配的。
    撩开了厚重的窗帘,逆着光,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明熙看不见高钺的表情,空旷的城外,温度低的厉害,似乎呼出的气转眼就冻成了冰渣,车里虽有个小火盆,手中抱着火炉,可依然觉得冷的厉害。
    明熙沉默了片刻:“我已带了三十多人,路途不远也就够了,将军心意,我心领了。”
    高钺深吸了口气:“再过些时日也正旦了,今年你怕要在安定城里守岁了……如今年景不好,每每年底总要乱上几日。我常年在外,比你知道,那三十几个人,护不住这十多辆车,裴达跟着你这些年也没享过福,何必再让他跟一路担惊受怕。”
    明熙不以为然:“在哪里过正旦,也没有什么不同,今年说不得更逍遥些。”
    高钺俯下身,轻声道:“陛下虽准了你去安定城,但我若现在扣住你,单说路上有贼寇出没,到时陛下必然会收回成命。”
    明熙微微一怔,虽不想因这些事,耽搁在这十里亭处,也不愿接受这五十人,但高钺说得也不见得不对。往日里那些帝京去安定的人,动辄就是上百部曲,三十个多个部曲十辆车确实有些少了。可第一次被高钺威胁,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但也不至于有何种情绪。
    高钺见明熙沉默不语,心中的难过又加重了几分,夹杂着懊恼与后悔:“你……若不想离开,我可与陛下说说。”
    高钺声音中露出的情绪,让明熙觉得十分新奇,自小到大,常常相处,但很少能从高钺那里听道有情绪的话来。
    明熙想了想开口道:“不必如此,将军说的对,我虽执拗,但也不至于分不出好歹,那我在此先谢过将军的部曲,待到回到安定城,必然让他们尽早赶回来。”
    高钺的手却扶住了车窗,轻声道:“阿熙。”
    明熙眯着眼想看清高钺的表情,可眼前只是一片阴影:“嗯?将军还有何事交代?”
    高钺沉默了许久,终是开口道:“你无须妄自菲薄,我和他都不过是个世俗人,想要这自认的世间最好的一切,也属在所难免。高家如何,皇家如何,不过是看起来繁闹……那些至清无垢淡薄尘世的背面,不见得是你想看见的。和我分开,和他分开,不见得是坏事。想一想宫中几位早逝的皇子……”
    高钺性格内敛,不管何人何事,从不曾将话说得如此直白过。高钺虽对皇甫策与自己的事,有所不满,但也不曾在明熙面前说过他一句不是,像今日这般的交代,尚属第一次。
    高钺道:“你看到的那些表象,超脱或是良善,都是假象。他也好,我也好,均如是。”话说到最后,声音却越是越来越轻。
    高钺见明熙一直沉默不语,不禁再次开口道:“你所放弃的一切,都不见得是错。他如此,我亦然,以及内宫的一切。我们这些人,都已过了只知读书习武的年纪了……总有些事,要做出选择,你不会也不必明白。”
    明熙有些讶然的望向眼前说话的人:“将军一番教诲,我会铭记于心。”
    高钺深吸了一口气:“安定城乃帝京门户,是高家的起家地,近些年来我一直在那练兵,兵将皆可信任。虽不如帝京来的繁华,但兵力丝毫不逊帝京,该是能保你无恙的。”
    高钺话毕,依旧紧紧的攥住了车窗,不舍撒手:“安定城景色宜人,百驼岭当得上魁首,每每四五月份,悬空于山顶的草原,上百种鲜花齐齐盛开争相斗艳,是个难得的好去处。山腰的桃花寺始建于前朝大同年间,已好几百年了,颇为灵验。四五月时左右,山寺后面有大片的花海,繁盛至极,当令你忘忧。”
    “我给出的部曲中有个叫连云的,最是熟悉安定附近地形,若想去何处,到时候可让他为你解说一二。”高钺深吸了一口气,“虽不知你想要什么,但来这世间,总也不该拘在后院,不该为谁倾尽全部,不能将情绪全给了一个人,谁也不值你如此……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值如此,你可懂?”
    高钺常年在外,练兵、剿匪,时不时还要与南梁有些摩擦,有甚一年半载的不见人,很是正常。十多年来,高钺与明熙说过的话,加在一起说得话,只怕也没有今晨的多。明熙心中隐约有些知道。若说送还箱笼里的东西,是自己对高钺的告别,可高钺的这番话,何尝不是对自己的告别。
    明熙心中不是不难过,可这都是早就想到事情,如今再来伤心又有何用。不管对这人,或是这人对自己有多少不舍,但两个人都知道,即便现在不会分开,将来总有一日会分开。不然那一日,高钺也不会明知道自己在屏风后面,非要将话说得如此的不留余地了。
    明熙自小虽与高钺亲近,但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嫁给他。只怕高钺也是如此,不管对明熙有多照顾,但也从不曾想过要迎娶明熙。不然,以他的性格中的强势与果断,绝不会放任明熙将皇甫策放在阑珊居里。
    这样的分开,也是必然的,即便不是现在,也会是不久的将来。
    一个嫁入后宅的女子,怎能再与一个不相干的外男亲近。一个娶了妻,将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朝廷里前途无量的安远将军,又怎可与别人家的妇人亲近。
    年少时,多美好的境遇,到了后来,终归都是一场要清醒的梦。
    明熙勾了勾唇角:“将军多保重。”
    高钺在这个早晨,终于听到了明熙话语中的温软,顿时只觉得浓浓的酸涩涌上心头,本该在寒风中冰冷的眼眸,涌上一股热意。
    高钺强忍着胸口喘不过气沉重,低笑道:“你又何出此言,总归谁都该爱惜好自己。”
    明熙道:“嗯,将军说的是。”
    高钺扶住车窗,从腰间摘下了一个赤金牌递了进去:“穆郡守与刘郡尉,均是可信之人,若有急事可拿此物,前去求助。”
    明熙不愿接受,轻声道:“不过是住上几日,用不着如此。”
    高钺难得的温声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东西不算人情,也不算礼物,只当……只当让我安心。”
    明熙想了想,还是接过了赤金牌:“如此,天色不早了,将军若无交代,我该上路了。”
    高钺莫名不喜这句话,可还是轻点了点头,紧紧攥住的车窗的手,一点点极缓慢的松开了,将厚重的窗帘一点点展平。
    高钺仰着脸望向天空片刻,这才高声道:“启程吧。”
    随这这一声落,马车缓缓动了起来,高钺带来的人马井然有序的跟在了车队后面。
    不知何时,乌云遮盖的了天空,天阴沉沉的黑,没有风也没有了阳光。明熙悄悄的将车窗撩开了一道缝隙,望着黑暗中哪一处光影,不知为何,本还坚硬的心,莫名的软了下来,心中抑制不住的难过了起来。
    高钺许是感觉到了明熙的目光,抬手挥了挥,毫不犹豫的勒马掉头,轻哧一声,绝尘而去……
    酷热的仲夏,蝉鸣阵阵。如此的天气,莫说习武,坐在阴凉的地方,片刻满身大汗,让人说不出的心浮气躁。
    七八岁的女童端着托盘,颤巍巍的放在了石桌上。在两个相同的碗之间,选了半晌,才端起来其中一个,小心翼翼的朝在太阳下扎马步的高钺走去。
    高钺十二了,长得像个少年,侧过脸去,不肯喝,严肃道:“夫子看见会罚。”
    明熙踮着脚端着碗,送到了他的嘴边:“快喝快喝,陛下和娘娘都来了,他可没空看你。”
    高钺见明熙双手举着碗,已有些发颤,心中不忍,‘咕嘟咕嘟’便把那碗绿豆汤一口气喝完了。
    明熙端着空碗,笑了起来:“好喝吗?天气太热,你一直晒着,就没敢给你放冰。我可是专门问了御医的,他说太寒伤元气,你又在太阳底下,不好喝冰的。”
    高钺见不得明熙得意,闷声道:“不甜。”
    明熙皱起了眉头:“怎么会不甜!我专门给你多放了两大勺蜜呢!”
    高钺感觉谎言被拆穿了,有些窘迫的侧开眼眸,本就有些发黑的面皮,顿时更了紫红色:“你快走!”
    明熙尝了尝另一碗绿豆汤,皱眉继续道:“怎会不甜,我明明就没有端错!”
    高钺恼怒道:“别捣乱。”
    明熙想了想,眯眼道:“噢!你又骗我!真真虚伪!喜欢喝甜的又不会怎样!我又不会笑话你!你干吗这样遮掩!”
    高钺窘迫的很:“你真是一点都不讨喜!快走了!”
    明熙却也不生气,抿唇一笑,端着空碗蹦跶着离开。一碗绿豆甜汤下肚,高钺也觉得天气似乎不如方才来的热了。
    夏蝉在枝头喧闹不休,似有凉风阵阵拂过茂盛的林叶,又有什么直入心脾,让人说不出的清爽。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1
    作者有话要说:
    ps:清水慢文的文 彻底已完结,快去看吧!真的特别好看!有的地方我看了两三遍!
    第46章  第二章:朱颜那有年年好(18)
    翠微山别苑,阳光正好,小径幽深,新出的绿枝与各色梅枝交错延伸。远处直入云间的雪山,只觉山脉辽阔,无边无际,让人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栖园的小路上,皇甫策抚上路旁含苞欲放的梅枝。一墙之隔的栖园,时不时传来言笑晏晏,方才虽惊鸿一瞥,也察觉明熙并不在其中。皇甫策自认最了解明熙,本笃定她定会来此相见,是以方才在栖园内不见时,总有些莫名的失落。
    明熙自小自信骄傲,又有皇叔的宠爱,定以为所争的一切,俱是囊中之物。离开时又同自己说了决绝不见的话,不曾想这次打错了算盘,面上过不去,也不好一下出现在此。
    这些年来都是如此,每次争执都说再也不见的傻话,可最多不过一夜,会再次若无其事的出现在东苑。翠微山之行,她想必也会十分恼怒,不说王、谢、陈、刘四家都比贺家更上一层,单说阿雅……这太子妃之位,无论如何也不会轮到她的身上。
    不知是否,人一旦顺遂了,得到想要的一切,连性情都变得宽容起来。往日里觉得阑珊居的那些恼怒与愤恨,似乎跟着什么烟消云散了。此时此刻回想起来,不过都是就连贺明熙也只是不过有些女儿家的坏脾气与骄纵。
    虽不知阿耀为何如此担忧与王家的婚事,但皇甫策从没有改变初衷的意思,不说王氏的门楣与支持,也不说已交换过的信物。当年父皇有意定亲时,也是将一干小娘子们叫入宫中相看了的。那些人中,母妃最钟意的也还是阿雅。实然,在多年前,阿雅已是自己心中内定的太子妃人选,这是绝不会改变的事。
    贺明熙自幼长在宫中,可选妃一事,父皇、皇后、母妃都不曾考虑到她。她虽有皇叔做主,但如太子选妃这般的事,臣子们也不会让皇叔全权决定了,否则也不会有荣贵妃今日的行苑赏花。
    可不管何事,以贺明熙的性格,又怎会让自己落空。虽太子妃定了下来,但以贺家今时今日的地位,以及皇叔对贺明熙的宠爱,想来一个侧妃还是跑不了的。她那般的傲气的性子,抢不到太子妃位,不知该如何气急败坏。
    东苑的花草树木定然会再遭殃一次,好在东苑的花草大多来源宫中暖房,可将花匠赐给她两个,随她怎么折腾。
    想至此,皇甫策不由自主的笑了声音来,侧目间便看到了一抹粉色。
    路过此地的粉装佳人,听到了皇甫策的笑声,宛若受惊般回眸,当目光触及到皇甫策的脸庞时,竟是怔愣当成,忘了回避。
    皇甫策走至转角见到那人,嘴角的笑意凝固了,有片刻的怔愣和恍惚,好半晌,才温声道:“二娘子,何故独自在此?”
    王雅懿水汪汪的杏眸乍现惊喜之色,上前两步,俯身柔声道:“阿雅见过太子殿下。”
    阳光微醺,眼前的人披着白色狐裘披风,身着浅粉色的夹袄,下衬浅白色的留仙裙,裙间的缀着香囊压襟。束着精致的飞仙髻,细碎的珠玉点缀发间,鬓角那朵均匀圆润的珠花,越发将人趁得肌肤赛雪。鹅蛋脸上镶嵌着黑白分明杏眸,浅粉色的唇露出浅浅笑意,顾盼之间说不出的温柔妩媚。
    皇甫策落落大方的虚扶起脸颊绯红的王雅懿,抿唇一笑:“二娘子不是旁人,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今日皇甫策头戴潘龙冠,身着杏色广袖长袍,腰束和田白玉扣,一对东珠充耳点缀脸侧。如此的装扮,让本就俊美无俦的人平添了几分雍容矜贵,那双含笑的眼眸溢满了暖色,勾起的嘴角说不出的魅惑。阳光打照在身上,整个人仿佛被镀上了浅光,飘逸如仙。
    王雅懿垂着眼,红了耳根,柔声道:“殿下近日可好?”
    皇甫策浅浅笑道:“阿耀难道不曾将孤的消息,带给二娘子吗?”
    王雅懿微微抬眸:“虽时常能收到殿下的消息,可一直不见,总也放心不下。”
    皇甫策闻言,心中一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谐戏道:“二娘子亲眼所见,可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了?”
    王雅懿微微抬眸,对上那双满含笑意的墨玉般的眼眸,慌乱的垂下眼眸,红了耳根:“殿下怎能……怎能拿阿雅的心意取笑。”
    皇甫策柔声安抚道:“实不该拿二娘子对孤的担忧调笑,还望二娘子大人大量,宽恕则个。二娘子独自一人,这是要去哪儿?”
    王雅懿听见这般的柔声讨好,脸颊更红了,柔声道:“听闻栖园东侧的梅花开得最好,寻了许久,也不见那丛梅花。”
    皇甫策低低的笑出声:“二娘子也说东侧了,此处已是栖园西门处了,任是怎么寻,也是寻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