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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这种情况还真不好报警,李维斯想了想, 说:“先问问邻居吧。”
    对门住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 听他们说找对面的女孩子,说:“前两天我还看见她下楼取外卖,不过今天没见着……你们是她什么人啊?”
    “我们是她朋友,从西堰市过来的,刚才打电话一直没人接。”李维斯说, “您见她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比如生病啊什么的?”
    “被你一说还真是。”老太太说,“我看她呀,脸色差得很,苍白苍白的,挂着两个大黑眼圈,蓬头垢面的比我这老太婆还邋遢。”
    蓬头垢面大概是作家赶稿时的常态……李维斯谢过老太太,让唐熠去问一楼的邻居,自己上三楼,敲了敲301的房门。
    猫眼闪了一下,似乎有人在往外看,但等了半天也没人开门。李维斯又敲了302,里面住的是一个老头,听他问二楼的女孩子,摇头道:“没见过,我腿脚不好,很少出门。”
    李维斯问他对面住的是什么人,他说:“上个月搬走啦,最近好像还没租出去,你要租吗?我有房东的电话。”
    李维斯说谢谢不用,下楼,只见唐熠远远站在楼前的花园边上,戴着热成像眼镜,正在往二楼看。
    这姑娘真是简单粗暴啊……
    “一楼两家邻居我都问过了,没见过她。”唐熠见他出来,冲他招招手,“你来看你来看,她家客厅沙发上是不是躺着个人?”
    李维斯还没戴过热成像眼镜,好奇地接过来试了试,果然看见一个人体模样的橙色光团蜷缩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她一定是生病了,说不定已经昏迷了!”唐熠说,“我们要不要帮她打120?还是请保安过来看看?”
    李维斯想了想,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保安。”
    整个小区就一个保安在值班,就是大门口晒太阳那个大爷,李维斯怀着愧疚的心情把老人家叫醒,说了两遍才发现他助听器掉了,于是帮他戴好了,又重新说了一遍。
    老保安终于听明白了:“有人在家昏迷啦?走走,我跟你去看看。”
    俩人赶到34栋,老保安老当益壮,摩拳擦掌道:“你们等着,我从窗户爬进去看看到底家里有人没,反正二楼也不高!”
    李维斯吓得一头冷汗:“大爷您还是别上去了,我来吧,您帮我们做个证就行。”
    老保安遗憾道:“我就是耳朵不好使,腿脚好着呢,年初才跑过全马!”
    李维斯看着他银光闪闪的头发,诚恳道,“您老还是歇着吧!”
    老保安还说要去扛梯子,李维斯连忙制止了,生怕他再闪了老腰。唐熠自告奋勇道:“不用梯子,我应该能爬上去。太太你在下面撑我一下,我大概能够到她的窗户边。”
    李维斯有一米八二,唐熠差不多有一米七五,两个人叠起来似乎是够了。李维斯也没多想,便说:“那行,我撑着你,你小心点儿。”站到墙根下,弓腿,一扭头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大问题——这姑娘穿的是裙子!
    然而唐熠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拎起牛仔裙,一个助跑便踩着李维斯的膝盖上了他肩膀。
    “……”李维斯阻止的话没有机会说出口,只能硬着头皮把他扛起来,暗暗告诫自己别往上看别往上看……
    “左面一点,再左面一点……咦到了!”唐熠摇摇晃晃指挥着李维斯,抓住二楼客厅的窗户沿,使劲往里探头,“看不清,家具挡住了,你再往右一点点……好了好了!”
    李维斯现在唯一的感觉是这姑娘真沉啊,看着瘦瘦的居然挺压秤!
    唐熠伸着脖子往窗户里看,假发披在脸上太碍事,刚鼓起腮帮子吹了一下,忽见一张披头散发、苍白发青的鬼脸出现在眼前,隔着窗玻璃冷冷看着他。
    “鬼啊!”唐熠惊声尖叫,下意识想跑,却忘记自己还踩在李维斯肩膀上,整个人就这么掉了下来。李维斯眼疾手快,一个后仰硬是将他托住了。两个人滚作一团摔在草地上。
    “……”李维斯感觉自己要长针眼了,满脑袋都是欧米伽姑娘两片圆圆的小屁股,以及印着海绵宝宝的胖次。
    莫名想起桑菡的派大星睡衣,竟然觉得这个墙头真有些萌点……
    唐熠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一叠声地问:“太太太太你没事吧?你有没有被我压坏啊?”
    “……没有,没事。”李维斯主要是视觉上受到一些暴击,身体上并没有损伤,从地上爬起来,问,“你没事吧?摔疼没有?”
    “没有啦,对不起啊,我刚才看见一个女鬼,吓坏了,一下子忘记还踩在你身上。”唐熠替李维斯拍了拍后背的尘土和草叶。
    一个女鬼从二楼窗户探出头来:“你们干什么啊?”
    “嘿,你没事儿啊姑娘?”老保安声若洪钟地吼道,“你朋友来看你啦,敲门没人开,电话没人接,还以为你出事儿了呢!”
    “谢谢您了,大爷。”李维斯没想到渤海白女妖居然在家,估计刚才是睡着了没听见他们敲门,抱歉地对老保安说,“您忙您的去吧,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老保安见屋主在家,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便拍拍屁股回门口继续睡觉去了。
    女鬼看看唐熠,又看看李维斯:“你们谁啊?找我?”
    “你是渤海白女妖太太吗?”唐熠仰着头大声问。
    女鬼苍白的脸色浮上一丝尴尬的红晕,道:“闭嘴!上来吧!”
    两人上楼,女鬼开门请他们进来,问:“你们是谁啊?怎么找到我这儿的?”
    “我是resistor,你读者群里的粉丝。”唐熠回答,“群主说你六七天联系不上了,也没更新,大家都很担心你,就托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指了指李维斯,没敢暴露他身份,“他是我表哥,开车送我过来的,我们住在西堰市。”
    李维斯四下打量,这是一套一室一厅的老公房,很旧了,家具都是简易的,但打扫得很干净,布置也颇为雅致,可见海妖是个挺热爱生活的人。
    “谢谢你们了,我只是最近不太舒服,所以一直没上线。”海妖脸色很差,如对门老太太所说,苍白得近乎发青,眼圈乌黑,仿佛十天半个月没睡过整觉了。
    “你是不是病了?”李维斯问,“要不要我们送你去医院看看,你脸色太差了,一个人住千万别讳疾忌医。”
    海妖叹气,找了跟皮筋把头发扎起来,说:“只是神经衰弱吧,老毛病了,一码字就头疼眼花的……呵呵,也可能只是拖延症而已。”
    这种病大概每一个作家都有,李维斯深有同感,但她的新文不是才发十几天么?这么快就进入卡文期了吗?
    “你们坐吧,我去烧点水。”海妖将沙发上堆的毛巾被收起来,去厨房烧水泡茶。她的笔记本电脑就放在茶几上,李维斯无意间动了一下,屏保撤销,显出码字软件的界面来,显示她新章节已经写完了。
    “咦,新章已经有了啊!”唐熠眼睛一亮,问她,“我可以先看一下吗?”
    “呃……新章可能有点问题,我大概要改。”海妖有点犹豫,但还是很大方地说,“你想看就看吧。”
    唐熠低头看笔记本上的更新,李维斯忍不住也凑过去看了起来。海妖端了两杯绿茶出来,有些意外:“你也看网文吗?”
    “呃,偶尔。”李维斯尴尬地回答,一目十行扫完,心中十分惊讶——新章节风格大变,几乎推翻前文所有的设定,杀人、殓尸……一切都变成女主大脑的臆想,原来她是受了刺激,在心理医生那里做治疗。
    照这么写这文再有三千字就能完结了,前文那么多草灰蛇线的伏笔全部废弃,完全是自杀式弃坑的节奏!
    唐熠也是一脸懵逼:“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哦?我怎么看不懂了……你到底要写什么啊?”
    海妖苦笑道:“很崩坏是吧?我也没有办法……我只能写出这样的后续来。”
    “可是……这不对劲啊……”唐熠迟疑道,“你没有大纲吗?”
    “有啊。”海妖叹气,“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要照着原先的大纲往下写,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对了,头晕、恶心、失眠,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过去七天我一直在写这一章,一直没写出来,直到今天早上,忽然想是不是我原先的想法错了,不该写这些过于黑暗的东西,所以试着把文风改了一下。”
    李维斯匪夷所思地问:“然后呢?症状消失了吗?”
    “是啊。”海妖无奈地道,“推翻原先的设定以后,我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今天凌晨写完这一章,一下子特别特别困,一直睡到现在。”
    “我们刚才敲门你没听见?”李维斯问。
    “没有。”海妖说,“可能是睡太沉了吧,过去一个礼拜我都没怎么睡着,今天一躺下就感觉虚脱了似的。”
    唐熠不可思议地问:“不是吧?难道你以后都要这么写吗?”
    海妖苦恼地说:“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我长期写这些扭曲的东西,潜意识产生了抵触?我不知道……天哪,我可能得去看看心理医生。”
    李维斯总觉得哪里不对,以前是听说过这种例子,比如一些电影演员为了体验某个人物的性格,会设法让自己融入角色,直到演完也走不出来,貌似还有因此自杀的。
    难道作家也会出现这种情况吗?因为长期写扭曲变态的东西,心理发生变化,身体于是就报警了?
    这也太玄了吧?李维斯不禁有点害怕,自己长期写百合,会不会将来产生什么阴影,比如一想女人就头疼失眠掉头发什么的……
    “可是,如果你改变以往的风格,那你还是你吗?还能坚持写下去吗?”唐熠问海妖。
    海妖有点迷茫:“我不知道,我这个人性格就是这样,喜欢写一些不同寻常的人和故事,它们能让我感受到内心的张力,一种宣泄……但现在我没办法再写下去了。”她看着自己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眼神有一种近乎空洞的绝望,“我写完这一章的时候,觉得我的人生好像完蛋了。如果无法坚持自己想要讲述的故事,写作还有什么意义呢?”
    李维斯依稀感受到了她内心的绝望,如果不能以自己想要的方式宣泄,即使能够平安地活下去,人生也会变得压抑和痛苦。
    “你确定,你之前那些症状都是写文造成的吗?”李维斯问,“放弃写作以后就消失了?”
    海妖点点头,又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是我实在太累了,今天撑不住睡了一觉,所以症状减轻了?也许我明天应该去医院看看,我这大半年过得有点太封闭了。”
    “你是专职作家吗?”李维斯问。
    “算是吧。”海妖说,“我年初辞职,从家里搬出来,一直没有找工作。不过我写的东西也不多,主要是想静一静,想想自己以后要干什么。”
    唐熠问:“你为什么不接电话?管理员说这几天一直联系不到你,刚才我打电话你也没接。”
    “唔,我好像拒接了所有来电。”海妖眼神有点闪烁,从沙发垫底下摸出一个手机,看了一眼,丢到一边。李维斯注意到屏幕上至少有四组未接电话,其中一个被拒接了一百多次。
    她在躲什么人吗?
    天色渐晚,回程还要两个多小时。唐熠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对海妖道:“知道你没事就好了,太太,你明天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别是什么大病才好。如果真的是心理问题,最好找个心理医生疏导一下,我们都不希望你放弃写作。”
    海妖笑了笑,道:“谢谢你们这么远来看我,我休整一下就恢复更新,以后不会无故消失让大家担心了。”
    门忽然被敲响了,海妖从猫眼里看了一眼,脸色大变,纤细的双手紧紧攥了起来。
    “开门!”有人在外面重重拍门,“孙萌,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再躲着我要撞门了!”
    “谁啊?”唐熠吓了一跳,小声问海妖。
    海妖咬着下唇,不动。那人一直拍门,后来直接用脚踹了,她才忍不住大声道:“你给我滚!”
    她刷一下拉开门,像个发怒的小动物一样,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你来干什么?”
    门外站着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人,和海妖差不多大,文质彬彬的,但一脸暴躁,额角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仿佛随时要打人。
    李维斯下意识将海妖拉了一把,挡在她前面。那人怨毒地剜了他一眼,质问道:“他谁啊?孙萌你给我说清楚!”
    “你管的着么?”孙萌怒目相向,“我们已经分手了,请你不要再缠着我,我消受不起!”
    “你说分手就分手?我不同意!”那人几乎要跳起来了,“我那么爱你,你说分手就分手?我跳楼你都不管,你这个女人心肠怎么这么硬,啊?”
    “你爱死不死!”孙萌怒道,“你去跳呀,去割脉去上吊啊!每次我不顺你的心你就要寻死觅活,你他妈还是个男人吗?”
    “我是不是男人你不知道吗?要我再证明一下给你看吗?”那人说着要往进闯。李维斯对他厌恶和鄙夷已经突破天际,别说一个男的整天拿自杀吓唬人了,光他那猥琐的语气就该扇上两个耳光。
    “你出去!”李维斯一把抓住门框,整个人挡在门前,“你敢伸一只脚进来试试。”
    他比对方高半个头,因为跟宗铭拉了一个多月的划船机,背阔肌一展显得肩宽臂长,气势逼人。那人被他冷着脸一吓,萎了,后退一步,色厉内荏地道:“你他妈谁啊?少管我们的家务事,警察都管不着!”
    “你他妈谁啊?”李维斯逼近一步,反问,“你有她户口本吗,有结婚证吗,你知道什么叫家务事吗?”
    那人语塞,忍不住又后退一步。李维斯由上而下睥睨着他,冷冷道:“你现在往进走一步,就算擅闯民宅,至少拘留五日。你跟她非亲非故,动她一指头就算人身伤害,要判刑的。你觉得就你这身板在号子里能落着好吗?”
    那人步步后退,后槽牙磨得咯吱咯吱响,不敢和李维斯正面杠,指着他身后的孙萌道:“我不会放弃的,谁也保不了你一辈子,我缠定你了,你等着吧!”
    “滚!”孙萌歇斯底里吼了一句。那人愤愤然转身,走了。
    三人沉默,良久,李维斯说:“下次他来,你就报警吧。”
    孙萌烦躁地拂了一把头发,说:“今天谢谢你……我没事,你们走吧,他不敢把我怎么样。”
    唐熠担忧地问她:“他是你什么人啊?男朋友?”
    “前男友。”孙萌苦笑,“别问了,很老套的故事,狗血得我都不相信能发生在我身上——我为了一个爱我爱得要死要活的男人和家人决裂了,然后……就像你们看见的一样,他真的是一个要死要活的男人,呵呵。”
    李维斯和唐熠对视一眼,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了,毕竟大家都不熟,半个小时前才刚刚认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