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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殿下,郎君归府。”
    “瓜儿回来了?”
    南康公主睁开双眼,李夫人按住她的肩膀,纤指拂过公主鬓角,压下一缕散发。
    婢仆禀报不久,廊下响起一阵木屐声。
    桓容和桓祎走进室内,因未换过外袍,身上仍带着些许酒气。
    “阿母。”
    兄弟俩躬身行礼,分左右跪坐。
    桓祎兴奋未消,想起庾攸之狼狈的样子,嘴角差点咧到耳根。桓容则有些忐忑,壮起胆子抬头,却看到李夫人正为南康公主抿发,嘴角登时抽了两抽。
    如此亲娘当面,心理素质如何能不强大。
    “今日之事我已听说。”南康公主颔首道,“做得好!”
    啥?!
    桓容愕然。
    他担心的事情一件没问,开口就表扬他上庾家揍人?
    “只是下手不够狠,仍嫌心软了些。”
    闻听此言,桓容大睁着双眼,活脱脱一只被惊吓的狸花猫。南康公主到底没绷住笑意,李夫人也不由得眉眼稍弯,看向桓容的眼神满是慈爱。
    “瓜儿放心,借庾希八个胆子也不敢找上门。顶多用些鬼蜮伎俩,不足为惧。”
    南康公主教导儿子,神情间既有骄傲又有欣慰。
    “待你阿父回建康,我把郗景兴请来,为你详解南北士族和朝中局势。”
    郗景兴……郗超?
    虽有点牙酸,桓容还是郑重点了点头。
    桓祎有些云里雾里,来回看看阿母和阿弟,干脆继续傻笑。
    “阿母教导,儿谨记在心。”
    桓容在青溪里动手并非临时起意。他向南康公主要人时便打定主意,要设法给庾氏一个教训。
    桓氏不被王、谢士族高看,至少手握重兵,掌握着枪杆子。
    庾氏身为外戚,早年也曾有过辉煌。可惜庾太后去世后一年不如一年,和桓氏对上没有任何获胜的把握。
    庾攸之闯祸,桓容受伤,谢安尚要费些心思安抚桓氏,至少不让桓大司马有借口动刀戈,引起朝廷动荡。反过来,桓容把庾攸之收拾了,庾氏顶多蹦高叫两声,实际能使出的手段少之又少,压根伤不到对手皮毛。
    故而,桓容只要掌握好分寸,完全可以在建康城横着走。就算脑子短路惹上乌衣巷几家,照样有桓大司马为他撑腰善后。
    说白了,尽可以坑爹,有亲娘支持!
    桓容应诺,南康公主令婢仆送上蜜水,并将整理好的书简抬出。
    “这些你都拿回去,里面有几卷孤本世间难得,你需好生珍惜。”
    看着小山一样的书堆,桓容顿觉头大如斗。
    知晓其中不只有南康公主的嫁妆,还有李夫人从成汉宫廷带出的典籍,桓容忙放下杯盏,正身行礼。
    “谢过阿姨。”
    两晋习俗,父亲的妾室要叫“阿姨”。
    别人是邻居的王叔叔,他这是对门的李阿姨。
    桓容默默垂头,不成,又污了。
    “郎君喜读书是好事。”李夫人笑道,“待容几日,我仔细找找,想是能再找出些。”
    桓容:“……”
    他真心不是爱读书的好孩子,能否求放过?
    桓祎放下水盏,夹起一截麻花送进嘴里。看着桓容目瞪口呆的样子,忽然有些明白,阿弟所言“不能读书未必是坏事”,或许确有其道理。
    秦璟回到暂居的的宅院,闻听忠仆回报,不由得朗笑出声。
    “好,这小公子甚好!”
    “郎君?”
    秦璟笑着摆手,乌眸灿亮,艳色更胜往昔。亏得忠仆能眼观鼻鼻观心,硬是压住飙升的心跳。
    “放出苍鹰给阿父送信,我将多留半月。”
    “诺!”
    忠仆退出房门,站定拍拍胸口,和郎君当面,没有如山的意志当真是扛不住。
    第十三章 日蚀
    上巳节后,桓容成为建康城新的传说。
    青溪里外,长干里中,传得是沸沸扬扬。更有人现身说法,称赞桓氏郎君俊秀雅致,潇洒不羁,磊落重义,有前朝士子之风。
    建康城中的小娘子常常眺望秦淮河北岸,目光热切,期待桓容能驾车出行。
    “如此翩翩少年,吾等心甚慕之,想望风采。”
    身为“受害者”,庾攸之同样出名。只是不是什么好名,而是“胆若鼷鼠,无士族郎君之风”。有人复述桓容当日所言,闻者无不摇头叹息,以为庾攸之不敬先祖,实乃不肖子孙。
    庾攸之两次出门,昔日好友均闭门不见,避之唯恐不及,就差和他割袍断义。牛车行过,沿途被人指指点点,可谓狼狈不堪。归府后大发脾气,砸碎整面玉屏,打伤数名婢仆。
    闹得动静太大,庾希下令将他关在房中,美婢狡童全部逐走,只留年长婢仆伺候。
    “什么时候流言散去,什么时候你再出门!”
    庾希声色俱厉,庾攸之不敢违抗,想到今日下场,心中恨毒了桓容。
    “桓元子月中归京。”见侄子仍不受教训,庾希加重语气,“你可要好生思量!”
    听到桓温大名,庾攸之下意识抖了抖。见庾希转身要走,踌躇问道:“伯父,上巳节时,为何是殷氏六娘?”
    庾希停住脚步,回身看向庾攸之,视线似钢刀一般。
    “你在问我?”
    “伯父……”被庾希这样盯着,庾攸之惴惴不敢言,先时聚起的勇气瞬间消散。
    “如不是她,你怎会惹上桓容?”
    “当日动手的是侄儿,六娘仅是与侄儿书信。”庾攸之低着头,声音越来越低,“明明该是殷涓的孙女。”
    殷涓同桓温素来有隙,同庾邈也有旧怨,如果能够事成,正可一箭双雕。
    “住口!你懂什么!”庾希厉声喝道,“我已给你父送信,不日将派人送你往会稽。这之前你便留在府内,未有许可不许出门,更不许再同殷氏女见面。”
    不给庾攸之抗议的机会,庾希走出房门,吩咐门外健仆:“看好郎君!”
    “诺!”
    庾攸之被关在家中,没有美婢相伴,索性每日喝闷酒,大量服用寒食散,脾气变得愈发暴躁。短短几日时间,双眼布满血丝,脸颊凹陷,精神却极度亢奋。
    会稽来人见他这个样子,当场大惊失色。
    庾希同样吃惊不小,忙将他放出,唤来医者诊脉,并将伺候的婢仆全部拖到门外鞭打,健仆也没能躲过。
    “郎君这个样子如何能够远行。”
    “不行也得行!”庾希硬下心肠,对来人道,“桓元子即将归京,难保不会做出些什么。将他送去会稽是为保命。我会向阿弟解释,你等尽速打点行装,择日启程!”
    “诺!”
    庾希忙着送走侄子,同在青溪里的殷康一家也不平静。
    上巳节当日,殷氏女郎归家,殷氏六娘当即被殷夫人唤去,未等出言便被罚跪,整整两刻钟没有叫起。
    士族女郎千金之体,哪受过这样的罪。
    待殷夫人抬手,婢女上前搀扶,殷氏六娘已经双膝打颤,脸色惨白如纸。
    女郎们跪坐在两侧,虽恨六娘行事不妥,此刻也难免同情。只是碍于殷夫人之威,不敢开口求情。
    “可知我为何罚你?”
    “阿母是教导女儿。”
    “明白就好。”
    殷康夫人坐在矮榻旁,病气未消,面色仍带着枯黄。
    “上巳节前我曾叮嘱你们,行事务必谨慎,远离庾氏子!你可做到了?”
    殷氏六娘低下头,羞惭不已。
    “我知道事情不是你做的,也知你为何应下,这事你没做错。”殷夫人话锋一转,殷氏六娘骤然抬头,眼中泛起泪水。
    当着众人被冤枉,她没哭;被逼担下罪名,她没哭;殷夫人的一句话却瞬间打破她的心防,委屈和愤怒似洪水奔涌而出,顷刻将她淹没。
    “阿母!”
    顾不得礼仪,殷氏六娘扑到殷夫人怀中,痛哭失声。
    殷夫人抱着女儿,同样眼圈泛红。在场的殷氏女郎感同身受,无不陪着一起垂泪。
    哪怕再气,她们终归是一姓,同出一支。假若事情真不是殷六娘做的,这背后下手之人何等歹毒,生生是要毁了她,不给半点退路!
    “阿母,阿妹的委屈不能白受!”
    “我知。”殷夫人取过布巾,亲自为女儿拭去泪痕。
    “此事我会同你阿父商量。经过此事,你们都该警醒自己,凡事三思而后行。什么人可以信任,什么人不能结交,务必要仔细分辨,牢牢记在心里!”
    女郎们同时正身,肃然神情,聆听殷夫人教诲。
    “尤其是你,佳儿。”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