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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节

      一条狭长的石路将场地一分为二,左侧靠墙摆放数个武器架,立有四五个木人,并有高近两米的木桩;右侧立有数个箭靶,之间相隔十余步,是府内健仆和私兵练习箭术的场所。
    此刻,袁峰立在场中,左手持弓,右手控弦,一身窄袖短袍,对准二十步外一个新立的靶子,屏息凝气,小脸紧绷。
    嗡!
    弓弦振动,箭矢飞射而出。
    带着翎羽的箭尾划过一道弧线,距靶子尚有五步远,斜斜的扎入地面。
    放下弓箭,袁峰略感到失望。
    周延正要开口,校场边忽然响起掌声。
    声音引来场中注意,众人转头看去,袁峰惊讶出声:“阿兄!”
    “阿峰做得不错。”
    桓容信步走进场内,拍了拍袁峰的肩膀,笑道:“我虽不通武艺,当初家兄练箭时也曾看过。阿峰不过稚龄,习箭仅三月,有此表现已是不易。打好基础是根本,勤学苦练,日后定有所成。”
    “诺!”袁峰用力点头,郁闷一扫而空,瞬间斗志昂扬。
    慕容冲环抱双臂,听到桓容这番话,想起战场上的遭遇,不禁挑了挑眉。
    “敬道着实谦虚。”
    “凤皇何出此言?”
    “当初你我战场交锋,冲即是被敬道所擒。”顿了顿,慕容冲眯起双眼。
    “冲四岁习剑,五岁控弦,十岁上阵杀敌。敬道说自己不通武艺,岂非是说,冲是败在一个不通武艺的人手里?”
    这番话着实不客气,甚至可以说相当“冲”。
    桓容笑了笑,并没有被激怒,而是摇摇头,道:“凤皇历经沙场,当知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当日之事,容终有几分取巧。真论武艺,九成不是凤皇对手。”
    慕容冲愣住。
    千想万想,就是没想到桓容会说出这番话。视线扫过校场内的健仆私兵,表情中浮现诧异。敢这么说,不怕失人心?
    “对了,”桓容话锋一转,道,“凤皇为何在此处?最后五十件皮甲已送至北地,另有一批绢绸白糖即将送出,凤皇不是该准备启程北返?”
    “敬道真要放我走?”慕容冲面带不信。
    “为何不放?”桓容表情不变,“定契时早有约定,容非不守约之人。”
    慕容冲依旧半信半疑。
    在盱眙这些时日,出入有私兵跟随“保护”,打探消息不甚方便,却也见识到许多北地没有的东西。
    撇开往日成见,不得不承认,桓容屡行仁政,将辖下治理得很好。
    乱世之中,边境之地,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荒废的田地能够大量开垦,城内商贸繁荣,且能市贾不二、客似云来,非寻常手段可以为之。
    走在盱眙城中,遥想当年邺城,再观叔父治下的高句丽,慕容冲总会咬紧后槽牙,不甘的情绪油然而生。
    桓容能做到,他也能!
    想到北边的战事,慕容冲又垂下头,如泄了气的皮球,满嘴都是苦味。
    如何做,又该从哪处着手?
    如今的他,面对和秦氏一样的问题。
    幽州的政策固然好,却无法照搬到北地。不提其他,单是免税一项,慕容冲就死活做不到。
    叔父将丸都划给他不假,然而战事频频,辖地内的高句丽人也不老实,不增税收就不错了,免税?简直是做春秋大梦!
    每每想到这里,慕容冲都不免丧气。就像有一盘炙肉喷香的摆在眼前,明知滋味不错,就是不知该如何下口。
    思绪万千,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到最后,全都化为无奈,成为堵住嗓子眼的石块,吐不出咽不下,着实令人难受。
    “凤皇?”
    慕容冲一会皱眉一会摇头,桓容连唤两声,方才堪堪回过神来。
    记起方才表现,慕容冲微现尴尬,脸红一阵白一阵,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桓容面前走神。
    桓容没有就此事多言,或许也为照顾他的面子,三言两语将话题岔开,并言几日后有商队启程,如果慕容冲愿意,可以随商队一起北上。
    “商队不走陆路,而是走海道。”桓容笑道。
    秦氏许幽州商队借道,已是大开方便之门。若知道队伍里有慕容鲜卑,即使不当面翻脸,今后也未必给出类似方便。
    从海中行船则能避免这种麻烦。
    而且,桓容正向寿春集结兵力,随时准备拿下豫州。早点把慕容冲打发走,也好最大程度的拖延消息,避免动静传到北方,引来有心人注意。
    他十分清楚,自己盯着北边,北边的政权同样盯着东晋。尤其幽州地处边境,近来风头又盛,一举一动都引人关注。
    以秦氏的立场,短时间内不会同晋交恶。
    氐人则不然。
    苻坚脑袋一发热,满朝文武捏起来都拦不住。加上王猛卧病在床,更没人能加以劝说。
    之前有西迁的柔然部落拉仇恨,苻坚暂时顾不上南边。
    随着寒冬过去,草原上恢复生机,柔然人忙着放牧,没心思南下抢劫,氐人腾出手来,难保不会打东晋的主意。
    如此一来,桓容要防备的对手又多出一个。
    值得庆幸的是,历史拐弯,氐人没有攻入邺城,苻坚失去统一北方的机会,地盘远不如历史中的大,甚至还缩水不少。
    桓容管辖的幽州不同氐人接壤,长安想要派兵,首先要面对的就是镇守荆州的桓豁!
    这位的军事才能不下桓温,治军很有一套。
    如今叔侄结盟,有了幽州的钱粮支持,暂时达不到北伐的条件,挡住几千氐人不成我问题。
    之所以是几千,不是桓容低估苻坚,而是随着局势变化,氐人的边境被秦氏蚕食,国内的流民不断南下东逃,力量再不如以前。加上和秦氏、柔然的几场战争,要巩固边境安全,兵力更是捉襟见肘。
    故而,能派出几千已经是桓容高看。说不定朝中意见不统一,将兵南下也是走个过场,出工不出力,甚至改换门庭另寻“雇主”。
    桓容着急打发走慕容冲,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慕容冲南下后,丸都暂由慕容令掌管,期间镇压两次叛乱,趁机将慕容冲任命的官员换掉大半。参照历史,慕容令想做什么,已是不言而喻。
    和慕容评的战斗中,慕容垂逐渐占据上风。
    不想让这场战争结束得太快,桓容不介意给慕容垂的后方找点麻烦。至于效果大不大,看看慕容德之前的所作所为就能推断出几分。
    只要慕容冲和慕容令闹起来,慕容垂必定会受到影响。如此有一来,北边的乱局休想短期结束。
    慕容鲜卑曾雄踞六州,慕容垂慕容德皆为将才,不能弱其实力,早晚将成大患。
    桓容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没有慕容鲜卑牵制,秦氏必定会扫清边境,进一步拿下氐人。但是,他宁可同秦氏刀兵相向,也不愿见到慕容鲜卑再入中原。
    “有舍有得。”
    目送慕容冲离开校场,桓容深深叹息。
    感到衣袖被拉了一下,低下头,就见小孩正看着自己,满脸担心。
    “阿兄为何叹气息?”
    “为何啊?”
    桓容弯腰抱起袁峰,弯起嘴角,“想到今后要做的事,心中没底。”
    “阿兄不用担心。”袁峰认真道,“学中先生有言,阿兄乃人中龙凤,仁德宽厚,必会得道多助。”
    “是吗?”桓容诧异。
    袁峰口中的先生,是深谙法家学说的倔老头无疑。想想几次见面的情形,桓容真心没想到,对方对自己的评价会这么高。
    “阿兄,峰会尽快长大。”袁峰搂住桓容的脖子,允许自己撒娇一回,“慕容冲十岁临战,我也能!到时,我为兄长扫清前敌,做阿兄帐下的陆伯言!”
    “好。”桓容托了托袁峰,感受着怀里的重量和温暖,笑道,“我等着那一天。”
    “阿兄放心。”袁峰认真道,“峰正习《六韬》,武艺尚有欠缺,兵法定当熟用!”
    “你不是想学法家?”
    “是啊。”袁峰点头。
    “精力可济?”
    “可。”袁峰笑了。
    “莫要累到自己。”桓容叹息一声,“如果累得生病,我将你院中的竹简全部没收,一个月不许你进藏书的库房。”
    “没收?”
    “全部收走。”
    “阿兄——”
    “撒娇无用。”
    “阿兄……”
    “没得商量!”
    桓容硬下心肠,抱着袁峰走出校场。将小孩安置到厢室,召来蔡允凌泰,命其扮作私兵,“护送”慕容冲一行北上。
    “到了盐渎,将此信交给我兄。”桓容写成一封书信,交给蔡允收好,“船至加罗,可秘密上岸,依计划行事。”
    “诺!”
    蔡允投靠桓容日久,始终没有太大建树。典魁钱实没法比,眼见许超周延等屡立功劳,官品飞升,心中当真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得到机会,做的又是老本行,激动和兴奋几乎抑制不住。
    当下抱拳应诺,正色道:“使君放心,仆定不负使命!”
    桓容点点头。
    慕容冲在盱眙数月,即使受到限制,看到的听到的依旧不少。这次回去,和慕容令必有一番相争,是胜是败,一时还很难料。
    若是慕容垂插手,很可能火没烧起来就被熄灭,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派蔡允凌泰北上,是帮忙添柴泼油,顺便捞些人口外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