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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东青鹤神色一如往昔的沉稳,他身形一晃便凌空而起,向着那行客山行了段路后又折返了回来。
    “的确施了阵法,是八荒阵。”
    身边的修士忙问:“东门主可有法子破了?”
    东青鹤点了点头:“只不过这八荒阵我一人破不了。”
    “八荒阵,乃魔修毒阵,得需八个人自东、南、西、北和其交界处同时贯通而出,此阵方破,”吴璋边说边左右看了一圈,“算我一个。”
    这话一出,不少修士也急忙加入,倒是花见冬,盯着远远那处略作犹豫,最后在不少人目光的追逐下这才勉强点了头。
    于是一番简单的布置后便各自兵分八路,方才说了行客山乱世兀立山道崎岖,众人已做好行道艰巨的准备,却不想除此之外,那路上竟还埋伏了不少毒物。
    黑蝠、赤尾蝎、千足虫……一波接着一波,仿佛源源不绝。
    这于东青鹤与慕容骄阳等人来说虽不需太多道行,但灭起来却一样要费些功夫,尤其是当他们发现自己已经顺着一处尖石绕了快半个时辰依然没有走出去的时候,几人就知道不对劲了。
    “这八荒阵里还加了迷阵。”破戈道。
    “一个破迷阵能困住我们多久。”慕容骄阳不屑。
    “一个迷阵是用不了多久,但其他人呢?且还要杀梼杌和九婴……”破戈若有所思,“这种种叠加于旁人而言或许不易,可对门主却并非无法做到。”
    “只是十分耗时。”东青鹤停下脚步说。
    慕容骄阳也皱起了眉。
    “那人抓了无泱真人,又引我们来此处……”破戈看向东青鹤。
    东青鹤接口道:“……看来他不是为了对付我们,而是为了拖住我们。”
    拖着他们能有什么用呢?
    慕容骄阳抬头看了眼渐渐偏西的日头:“调虎离山!”
    真正有难的不是无泱道长,而是离了掌门和诸位高手的那些门派……
    东青鹤眯起了眼。
    ********
    常嘉赐难得没有再对东青鹤阳奉阴违,而是老老实实地回了片石居。一关上门,他便疲惫的趴在了案几上,一闭上眼全是沈苑休方才看着自己的那道解脱般的眼神。
    明明当初历经千难万难都不愿放下,如今却忽然认了命,是怕了还是累了?又或者他和东青鹤都错了,无论爱恨,无论血缘,那些你曾以为会坚持到天荒地老的纠葛情仇,到头来其实都抵不过时间……
    人都没了,还有什么是重要的?
    常嘉赐忽然想,如果把沈苑休换做自己,如果是东青鹤废了自己一身修为,能得他百年相伴,自己愿不愿意?
    立时,一种鄙薄和不屑便盈满了心田,自己花了那么大的气力,那么多波折,凭什么,凭什么要随便放弃?可是下一刻,那显而易见的答案却无论如何都浮现不出。
    愿意?
    不愿意?
    东青鹤温暖的笑容和连棠那失望回视的面容在常嘉赐的眼前不断交替,看得他迷茫又浑噩,继而仿佛从黑暗中又探来一只手,将来不及做出选择的常嘉赐又拖向了更深的阴影中……
    ……
    也不知过了多久,常嘉赐只觉自己鼻尖划过一层又一层的冰凉,还有薄薄的刀锋样的物事在刺着他的皮肤,让他痛得忍不住自一片迷糊中生生的醒来。
    眨眨眼,再眨眨眼,常嘉赐才勉力看清了眼前挪动的东西,黑黑红红的一团……是焦焦。
    焦焦像是发现到主人醒了,伸出腥红的蛇信一下下的舔着常嘉赐的脸。常嘉赐转了转眸子,缓过神来,他轻轻地拂开焦焦,急喘了两口气后,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四肢沉重,丹田无力,这是中毒了。
    他是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又是什么时候中毒的?若不是焦焦把自己弄醒,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一边琢磨着各般可能,常嘉赐扶着桌案踉跄着向门外走去,一开门,一股黑雾扑面而来,常嘉赐连忙用仅余的一点修为给自己施了一个闭气咒,跌跌撞撞跨出了屋。
    远处的院子中,几个小厮倒在那里,常嘉赐走过去,摸了摸他们的气脉,微弱到已近虚无。
    这到底是什么毒?!从哪里来的?
    下了片石居,常嘉赐一路蹒跚自各部行过,就见偌大一个青鹤门,门内的弟子皆俯卧在地人事不知,连哲隆和蘼芜都难以幸免。
    忽然被黑雾遮蔽到昏暗的天际猛地闪过一道荧光,常嘉赐眯起眼细查了很久才隐约看清上空浮腾着几个打斗的人。
    一个一身绿袍,是秋暮望,他正同一个黑袍之人交手。
    而另一个一身灰袍的……似乎是未穷?他正和一个白衣人战到一处。
    这四人打得十分激烈,身形忽隐忽现,让脑袋昏沉的常嘉赐看得很是吃力。
    这一黑一白的两个是谁?
    “黑的……是偃门墨苑的宣鹰,白衣裳的……是、是白苑的李汤。”
    此时一道虚弱的声音自不远处的园林间响起,骇得常嘉赐一震,他急忙走近几步才看清那趴在地上的人竟然是被刚才秋暮望带走的沈苑休?!
    而一边还站着的是……鱼邈?!
    接到常嘉赐狐疑的目光,沈苑休脱力地说:“你觉得若是我同那偃门的两人……里应外合,我还会待在……这里等死……吗?”
    常嘉赐又瞪向鱼邈。
    鱼邈吓得脸色苍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还是沈苑休代他道的。
    “这黑雾名为‘墨鸦’,闻之可麻痹人肢体神思,继而昏沉长眠,再难醒来,修为越高者越是难解。暮望和未穷的修为原该都在那魔道黑白二人之上……可是他们现下却被缠得无法脱身,便是因为‘墨鸦’之效,而你和他们也……早晚支撑不住。但‘墨鸦’对魔修无用,对凡人也无用……”
    沈苑休不受毒干扰是因魔修之体,而鱼邈……是因为修为太低了。
    沈苑休刚说完,常嘉赐便双腿一软坐倒了下去,被鱼邈一把扶住才没有摔得惨烈。他瞪着眼前人,忍不住咬牙切齿。
    “怎、怎么解?”
    沈苑休摇头:“即便我知道何解……可这黑雾……乃是由雾阵所出,不找到阵眼所在,解了也会再中这毒。而这雾……能覆盖门内每个角落,定不是……一时半刻所能绘成。青鹤门内……有魔道的内奸……”
    这话说得一边的鱼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是、是不是……宋师兄?”嘉赐说过,宋师兄是探子,鱼邈之前不明白,但是现在明白这句话是何意了。
    没想到常嘉赐听罢却不轻不重给了他一肘子,成功让鱼邈闭了嘴。
    “你的宋师兄……修为几何?凭他一人之力……能瞒得过东青鹤和秋暮望他们画下这样的阵而不被……发现?他算……什么东西?!”
    鱼邈大眼睛里满是眼泪,害怕的看着常嘉赐:“那是谁?那是谁啊?!嘉赐,我们怎么办啊?”
    常嘉赐同沈苑休对视片刻,眸光一沉的向一处看去。
    “此人能这般……无声无息绘下巨阵,定是……得门内之人深信,我知道……是谁。”
    第七十六章
    既然已经洞悉到自己中了敌人的计, 东青鹤几人哪里还有闲余好好闯这阵。谁布下的阵法, 阵势中多少都会与布阵之人有所牵连,慕容骄阳提议不如他们顺藤摸瓜, 反过来用这阵把这布阵的人给揪出来打死, 一了百了。
    只不过破戈担忧这会伤了其余还在阵中的修士, 于是东青鹤思量过后决定让破戈和慕容骄阳去追寻那布阵之人的气息,自己则继续破阵, 一来可拖住对方的脚步, 二来也可将这阵暂时稳住,以保其他人的安危。
    布置好后, 破戈同慕容骄阳便各自离开, 东青鹤则仍然在这片荒地里行进, 明明那行客山的陡坡就在眼前,可他绕了几圈后还是在原地。东青鹤停下脚步,眯起眼感受了一下周围的结界,其实算不得特别高深, 可是自己一时竟找不到破解的源头。
    而且……为何这布界的气息莫名有些熟悉?
    不, 不止是布界的气息熟悉, 这阵中的每一处都飘荡着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东青鹤十分疑惑。
    这不是偃门的阵法吗?
    布阵的是幽鸩吧?
    可是自己并没有见过幽鸩。
    那如果不是幽鸩,又是谁呢?
    正琢磨着,就见前方荒僻的地界幽幽显出了一条黢黑的小道来,窄窄长长不见尽头。
    东青鹤心内知晓这许是一个陷阱,可是他已在此地耽搁太久, 是福是祸有缺口才有突破,而且无论来者是谁,东青鹤都有自信可将其拿下。所以谨慎视之少顷,东青鹤迈步向那道上走去。
    蜿蜒曲折缭缭绕绕,让人觉得像是要这般走到天荒地老的时候,前方闪出了几分光亮,同时,一阵嘈杂也跟着响起。
    东青鹤走出那条小道,眼前的景致让他不由一愣。
    只见这儿竟是一条长街,两旁商铺林立,正中攘来熙往,热闹非凡,再看那些人身形衣着和其举手投足间的气势,并无半丝修为的样子,所以这是一条人界的街巷。
    但自己周身笼罩的气息并未褪去,说明东青鹤依然处于那阵势中,那么眼前出现的这一切便只有一个解释。
    ——幻境。
    看来那布阵的人还真是有备而来,又是八荒阵,又是迷阵,现下连环境都对自己使上了,可算是为了困住东青鹤无所不用其极了。
    只是一条凡人长街都有什么特别足以困住他的?
    虽有好奇,但此刻的东青鹤无暇多思,正待他返身欲走,忽然眼角瞥到了街对面站着一个身影,他一下顿住了步伐。
    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虽然身量矮小了许多,面容也稚气了不少,但五官的确同自己熟悉的那张脸一般模样。他穿着一身鹅黄的锦袍,眉目如画粉雕玉琢,正仰着头望着一大串糖葫芦面露向往。
    忽然那小少年回过了头,左顾右盼的找起了什么,然后他的视线便穿过长街落到了东青鹤的脸上。
    以东门主这般气度,若他真的出现在人界的集市间,周围这些平民百姓哪里会如此淡定,所以他们只是这布阵之人摆下的棋子而已,又或是他们根本看不见东青鹤。
    可是对面的那个小少年却好像能看见东青鹤,因为他的神情一下子就变了。
    下一刻,他整个人向东青鹤快步而来,脸上满是恍惚和惊异之情。
    “你……你怎么……”
    来到近前,小少年伸出手指着东青鹤,一时回不过神来。
    这般距离也让东青鹤将人看得更清晰了,真的像,实在太像,不过与其说他像现下那个日日与自己朝夕相对之人,这个小少年更像是当初那个闯入门派的小徒儿,懵懂纯稚,双眸灵动,只是这小少年要更华贵更骄矜,不似从破落村庄里出来的小农夫,更似大户人家的小公子。
    东青鹤淡然的面容微微一变,刚张了张嘴想说话,谁知却有一道声音比他更快一步唤了过来。
    “少爷……少爷……”
    喊了两声无果后,那人只得换了个称呼。
    “嘉赐……嘉赐!你在哪儿呢?嘉赐?!”
    “哎,我在这儿呢!”
    小少年脆脆的应声,继而转身就向街那头跑去,只是跑了两步又奇怪的回头看了东青鹤一眼,然后继续跑远了。
    东青鹤循着对方的身影一路看去,就见长街尽头也站了一个少年,虽然穿了一身粗布衣裳,可掩不住他一派的丰神俊朗,望着那小少年的眼里带了丝焦急,还有满满的宠溺。
    那张脸……看得东青鹤又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