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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

      瑾瑜身后的王氏听到赵氏这话,脸色一沉。
    顾及到瑾瑜都是要做官的举人老爷了,她们自家人都注意着不再叫瑾瑜作二狗,而是唤瑾瑜的字,这赵氏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叫瑾瑜二狗。
    不过没有当场发作,左右清水沟的人都知道瑾瑜的小名,再说她们瑾瑜现在是有身份的人,她不能小家子气像泼妇一样,给瑾瑜丢份。
    赵氏已经领着一家子挤到瑾瑜跟前,满面笑容,“二狗啊!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息了!要回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我们也好浆洗被褥让你歇息。”
    大伯附和道:“是啊,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现在忙秋收,没时间收拾,屋里乱七八糟的一团,怕脏了你们的衣裳。”
    瑾瑜顿了几个呼吸没有接茬,说实话他有些尴尬,大伯母是什么样的人大伙心知肚明。
    之前他还没有考上秀才时,大伯母话里话外都透着对他们家的糟践。
    看不上他们家比较穷,看不上他们家人丁单薄,还瞧不起他花精力去读书,觉得他在做无用功,等着他考不上好看笑话。
    而大伯家其他人,都是默许大伯母这种行为的,没人说大伯母半个不是。
    后来他得了县案首,按例进学授了秀才功名,再回来摆席时,大伯一家的态度就好了不少。
    时至今日,他考上了举人成为候补官员,大伯母这自发熟稔,佯装责怪的亲切口吻,实在显得不伦不类。
    果然趋炎附势无处不在,想要不被别人看不起,就需奋力往上走。
    想到此处,瑾瑜也挂上笑容,看上去十分亲和,“我们临时决定回乡,来不及捎信回来,不过无事,虽然如今我有了功名,但人不能忘本,环境艰苦若大伙都忍得,我们又有何忍不得?不碍事,照旧就好。”
    这话一出,周围村民看大伯母一家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微妙。
    瑾瑜不提,他们多数人还没反应过来,并不觉得赵氏那话有何不妥,只当是瑾瑜有了功名矜贵起来,赵氏怕惹得瑾瑜不喜才出此言。
    经由瑾瑜一说,就显得大伯一家看瑾瑜中了举人便巴结于他,毕竟赵氏是什么样的人村里人有目共睹。
    而瑾瑜并未因中了举人就用鼻孔看人,一如既往谦逊有礼,没有忘记自己也曾是清水沟农夫中的一员,将自己与众人一视同仁,实在讨喜。
    当下众人看瑾瑜好似又顺眼了几分,心里默默给自己提个醒儿,像赵氏这种捧高踩低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深交不得。
    大伯和赵氏没听出瑾瑜话里有何不对,权当瑾瑜说客气话了。
    看瑾瑜没有任何反面情绪和小动作,大伯大笑不已,不愧是他们李家的骨血,不管以前有多少龃龉,终究是顾着大局的。
    “不错不错,下次若是回来,可一定要提前让人带信回来,我们也好准备准备,那我们边走边说,商量一下明日的宴席。”
    瑾瑜点头,抬手引路,把大伯让在前面,“您是长辈,您先走。”
    “哈哈哈好!”大伯此刻觉得自己极有面子。
    有这么个考上举人的侄子,还对他敬重有加。
    当下领着一家子人,大刀阔斧从村民中间走过。
    考上举人的瑾瑜没有用鼻孔看人,反倒是赵氏下巴挑得老高,跟在大伯身边走在了最前面。
    王氏有些气不过,在后面跺了跺脚,想不明白为何瑾瑜要给大伯家这么大的面子。
    对于赵氏这种人,就应该不留情面,让其当众颜面扫地才是!
    要不是她不好拂了瑾瑜的面子,恨不得立刻就上前撕破赵氏伪善的嘴脸,让其原形毕露。
    冬青笑着摇头,伸手扶了王氏,低首轻声道:“娘,您先别恼,看看周围乡亲的脸色再说。”
    王氏觉得莫名其妙,却还是抬眼四下看了看,只见不少人对着大伯家几人的方向,面露鄙夷之色。
    还有些本就尖酸的妇人,趁着大伯一家走上前看不到,在背后往地上啐口水。
    王氏心中这才有些了然,原来瑾瑜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让大伯一家犯了众怒,遭村民唾弃。
    旁人看赵氏那神色举止,指不定在心里骂她狗仗人势。
    自家儿子能考中举人,又怎么会是偶然?不用撕破脸皮,寥寥数语,无形中把对手推向众人对立面,自己做了好人。
    怪不得,冬青从来不怒形于色,无论旁人说什么,一直笑语嫣然。
    那是因为人冬青眼光长远,见过大场面,看得透彻,一般农妇浅薄的算计都不放在心上,四两拨千斤就推了回去。
    王氏心中阴霾散去,看了看旁边的冬青,照着冬青的神情学了一番,挂上温和得体的笑容。
    大狗一路跟人说笑,他家傻子弟弟如今是举人了!
    翠枝看着冬青和王氏的举动,她也不自觉跟着冬青学动作,慢慢走远。
    李林深深看了冬青夫妻俩一眼,快步跟上。
    李老汉一行人,回到自己曾经的家,心里感慨万千。
    当初想着万一城里生计淘不下去,还要回到这里来操起老本行,没想到冬青一手生意做得好,瑾瑜也一路考进了京城,看情形是不可能会回来了。
    一家人没有吱声,就算他们不会回来扎根,当初契约照样生效,赵氏越是想贪图他们家的地和房子,那契约就越会成为赵氏心里的一根刺,担心他们哪天回来把地和房子收回去。
    若心无贪念,不论有无一纸契约,地都是自己种着,房屋自己住,能种几年算几年,自能过得舒心豁达。
    看着大伯家几个女眷忙里忙外给他们收拾住处,瑾瑜领自家人坐在院里,老神在在吃着茶。
    既然她们如此喜欢自降身份的巴结,那自己一家人不享受白不享受,随她们去折腾。
    因陈君然和瑾瑜一同中举,两人准备一道摆宴,村长与陈君然跟随来了大伯家。
    一行人围桌而坐,瑾瑜慢悠悠喝着茶,没有提摆宴之事。
    大伯和三个儿子坐在桌子对面,大伯率先开口,道:“明日的宴席怎么说?要在哪里摆?”
    村长接话,道:“这次中举是大事,要请全村人吃酒,我们两家的屋里都没这么大的场地,不如在河岸上摆。”
    沿河一带地势平坦,近日又风和日丽,在那里摆上百桌都不成问题,请村里的妇人帮忙,架上大锅做吃,一轮就能吃完,省事儿。
    众人一想,觉得此举可行,就定了下来。
    村长又道:“那我让君平君安君逸三兄弟去能帮忙的人家请一下,顺便让她们把家里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搬着来。”
    众人点头,大伯皱起眉头,道:“那饭食菜品怎么办?全村人吃,一定少不了,我们家也没这么多粮食和菜,明日就要摆,时间太赶,现在日头都偏西了,去镇上买可能来不及。”
    冬青道:“这个不碍事,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才没顺路从镇上采购东西,而是准备就在村里买这些。家里有余下肉的,有粮的,有菜的,都可以拿来卖给我,村里人有钱赚,我们也凑齐了摆宴要用的东西。”
    村长一拍膝盖,懊恼道:“冬青你为何不早说?早知如此,方才把村民聚起来时,就应该一道把这事跟他们说了,顺便通知她们明日一早带上桌椅板凳锅碗瓢盆过来帮忙,还不用君安他们挨家挨户去通知。”
    冬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我疏忽了,只能麻烦爹爹再去敲一次锣,现在正值秋收季节,不用费力背去镇上他们就有钱可赚,不会嫌麻烦的。”
    村长叹气,“那只能如此,这下可得商量好了,一并说了去,我可不想一日之内敲三次锣。”
    一众人哄堂大笑,只有大伯依然愁眉不展,“话是这么说,但这事这么大,总得有个掌事,管着用来置办的银钱还有买回来的东西,谁负责去买东西也是个问题。”
    赵氏与大伯对视一眼,在一旁插话,道:“对啊,你们走一天路也累了,这事总得有个操办的人。”
    他们想的,是明示暗示,瑾瑜松口让他们家负责掌事,那银钱和买来的东西就是他们管着。
    看李老汉一家如今的穿着,应该是赚了些钱的,一个月至少不会低于二十两。
    这次办事,有村长跟着添银,两家凑起来定是不少银子,掌事多少是有油水可捞的,如此一遭下来能捞不少。
    瑾瑜对大伯和赵氏的小算计了然于心,寻思着要不就答应下来,他们也能省事,出些银子,只需要坐享其成就行。
    冬青却笑意盈盈,道:“我不累,我能负责这事儿,买的东西我会把账面记清楚,只是要麻烦几位堂哥帮忙过秤。”
    她还记恨赵氏与周氏对翠枝的恶毒之语,一文钱的便宜都不想让赵氏占了去。
    而且,赵氏实在贪得无厌,她备了三十五两银子对付这次宴席绰绰有余,若是让赵氏置办下来,只怕大半都要进了赵氏的腰包,用在宴席上少之又少。
    花这么多钱办不出一场体面的宴席,旁人少不得说她们抠门。
    白白花钱还遭人诟病,恕她干不出这样糟心的事儿来。
    果不其然,冬青把赵氏准备捞油水的路堵回去,赵氏脸色就有些不好,但没法发作。
    大伯干咳一声,“那行,既然都定下来了,大牛二牛你们跟着冬青和你陈叔去场子那边,帮忙搭把手。”
    村长点头,起身带头往场子那边去,准备敲锣召集村民,让他们把家里能卖的菜和肉拿来卖给冬青。
    瑾瑜放下手里的茶碗,起身跟着冬青走,他也去帮忙搬一下买回来的东西。
    脚还没跨出门槛,就被大伯叫住。
    “二狗你等等,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嗯?”瑾瑜只得停住跨门槛的动作,转身走到大伯跟前,看了一眼大伯身后的赵氏。
    “不知大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大伯吸一口老旱烟,吐出一圈白眼,眯着眼睛,道:“嘶……不是大伯说你,你如今都是举人老爷了,怎么还被冬青管得死死的?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我们大男人,什么事都应该自己做主,容不得女人指手画脚。”
    看着大伯故作深沉和赵氏在身后假装不耐烦大伯又不敢反驳的模样,瑾瑜突然笑起来。
    大伯莫名其妙,从烟雾里抬头看了瑾瑜一眼,“你笑什么?现在管教还来得及,不然日后你进了官场,她若再指手画脚胡搅蛮缠,可能会毁了你的前途,不得不防啊!自古都有红颜祸水的说法,多少英雄豪杰,最后一世英名就毁在女人身上。”
    瑾瑜笑了一会儿,收敛些许笑意,问道:“那大伯觉得,该如何管教冬青才能防止她毁了我的前途?”
    只见大伯吞云吐雾的想了一会儿,道:“不如从今儿开始,从一件小事着手,她主动要去做这个掌事,你摆出大男人该有的架势,命令她不许做这个掌事,看她会如何。”
    “哦?”瑾瑜挑眉,“我管教妻子总不能耽误明日的宴席,得有人采办,不让她做掌事,那这个掌事该由谁来当才合适?”
    大伯满面苦大仇深,“这倒是个问题。”
    这时赵氏在后面接话,道:“不如这样,让你大伯来,你大伯算账快着呢,我们是一家人,总不能不帮你,让你宴席办不下来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瑾瑜又笑,“那还真是十分感谢大伯和大伯母的良苦用心,这般的为我操心。”
    大伯起身,收起烟袋,“谢什么,你是我亲侄子,不帮你帮谁?那我们这就过去,我接手掌事采办,你将她带回家背着人管教,好歹给她留些面子。”
    赵氏跟着大伯走到门边,却看瑾瑜不见动作,奇怪道:“怎么不走?”
    瑾瑜突兀地笑了一声,“大伯和大伯母双簧唱得不错,我也是身上没零钱,不然都想往你们跟前丢钱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赵氏脸色有些不对,怎么听都觉得瑾瑜这话是在讽刺她们。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瑾瑜蓦地阴下脸来,“冬青是我的妻子,我就愿意惯着她,就愿意她对我指手画脚胡搅蛮缠,什么时候轮到大伯来插手管教了?”
    看瑾瑜不留情面,大伯脸色十分难看,却没有开口,倒是赵氏忍不住先跳脚。
    “你别不识好歹,我们也是为了你好,冬青那个妖妇,不知道对你施了什么妖术,不然你一个傻了十几年的傻子能变聪明?可能都给你下蛊了,你看看哪个男人会对妻子言听计从?你自己都不觉得奇怪?”
    瑾瑜觉得赵氏可笑至极,自己身为女人,却要推捧男权,就好像自己被男人奴役毫无人权可言还十分光荣一般,实在可悲。
    “不觉得奇怪,我还乐意让冬青骑在我头上呢,我还乐意给冬青当牛做马,你奈我何?若是她能施妖术让我变聪明,大可对我再施几百个妖术,我不介意,以免沦落得跟你一样愚昧不堪。”
    “你!你……”赵氏被瑾瑜气得脸色铁青,指着瑾瑜直跺脚,说不出话来反驳。
    大伯上前一步,沉声道:“二狗,你这话就过份了,贸然插手你的家事是我们不对,但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大伯母说话?无论怎么说,我们都是你的长辈,你读圣贤书考上举人,就是这么对长辈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