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此刻已过酉正,各宫早用过晚膳了,那御膳房的太监却还没人影儿。楚邹看了一眼,便走过去把它的瓷盏扔开,将老三捎进来的吃食扔了一腿子给它。
麟子嗅了嗅,咬了两口又兀自把瓷盘舔回来。
楚邺在旁看着,冷不丁又想起那个爱偷脂抹粉儿的小太监。时常悄不吭地摸去坤宁宫,把樱桃小口儿涂成两朵樱花,顶着个太监帽耳朵在宫墙根下晃。
楚邺便好笑:“四弟这狗养的,倒与那小奴才如出一辙。方大人多年挚诚辅佐,这份苦心实属不易,适才说的话你再仔细想想。”
戌正一到宫门上锁,明日还须起早出城,当下便抱起儿子往延禧宫而去。
“吱嘎”一声院门推开,送衣宫女端着檀木盘子走进来。那盘子上一叠棱角整齐的衣物,最上方赫然两双雪白的缎袜。楚邹正在铁力木桌案上写字,视线便跟着那宫女去到衣柜旁。
他对不上心之人几无要求,反倒越亲近之人越为严苛。那叠衣服的方式阖宫只有一个人懂,一直从五岁起叠到了十岁上。几天前小榛子刚一打开柜子,便瞬然叫了一声“爷!”。那少见的高声打破清晨的寂静,楚邹踅过来,看见幽暗柜子里从上到下端端的一摞子,就彷如夜里有鬼魂来捣乱过一般,是叫他内心一颤的。
见宫女走过身旁,楚邹忽然问:“近日衣服是谁叠的?你么?”
宫女吓一大跳,她打在咸安宫轮岗送衣,两年多了从未听废太子说过话。这会儿已是入夜,油灯映照着他年轻而削俊的十八岁脸庞,那薄唇微抿,目光锐利仿若洞穿深远,是叫人看了心生悸动的。然而宫中关于他的邪煞太盛,打从四岁起就不断地沾人命,少年时更甚与……更甚与小太监那个。
见他今夜难得温和,宫女紧张得心怦怦然,生怕他看上了自己,连忙跪下道:“非也,是、是宫里头新进的二等秀女,奴婢只负责送衣裳。”
“哼,叠得倒是仔细,她叫什么?”那既爱羡又诟病的眼神,只看得楚邹面色又骤冷。阖宫看自己皆是这般。不堪。
咳嗽声震动清展的肩膀,见麟子“嘤嘤呜”地攀着桌沿讨食,便把手肘旁凉却的隔夜菜粥舀了一勺塞它嘴里。两滴粥汁滴下,他嫌它弄脏桌子,又拿纸给它把嘴角拭了一试,拎下桌去。
果然是阴郁易怒啊,宫女眼睛都不敢多看:“回、回四殿下,才轮岗不多日,奴婢也不晓得。”
出咸安门,门外等着个挑灯笼的女伴。宫中入夜不许单独行走,问起怎去了这样久,心有余悸把方才看到的一幕夸张一诉。那宫墙下长耳朵,不晓得哪个把话听错一传,不二日阖宫都晓得废太子与狗同桌共食了。
山西生起异教,听闻从河道里挖出一块玉碑,碑文上竟刻有血书:“乾坤将易,有主生于南山,茹雪食草,信者得承天命也。”村中百姓得了玉碑,便顺着碑上线路指引,果真在南方山下找出一个异人,传其言能知命、手到病除,一时间信仰者络绎不绝。
朝臣上书此事,又道东宫空置,乾坤不稳,求请圣上重立皇储。时值二皇子即日凯旋归京,便有请立楚邝为储君者;又有以楚邝幼年勾绊太子一事为由而反对者,请立皇九子楚鄎以承大奕王朝立嫡之祖训。方卜廉几欲开口,皆被那“与狗同食”给驳斥下去,忿忿然甩袖不知语。
一时朝堂上个个据理力争,争得脸红脖子粗。楚鄎在承乾宫里练了一早上字,也等不到父皇下朝。便将案上书卷阖起,对锦秀道:“鄎儿做完功课了,康妃请过目。”
锦绣正倚在香妃榻上挑拣决明子,近日万岁爷梦中易惊,时有嘤咛“皇后”。她恐他睡不安妥,便预备亲自给他填一个安眠枕。闻言走过来把册子接过,见是一段《大学》,笔体工整而端正,柔和中又藏内韧。
锦秀便笑着摸摸楚鄎的小脸蛋:“我们九儿天资聪颖,又得皇上亲传一身学问,不怪朝臣上下都夸你。”因着未有生育,又常承君恩雨露,时年虽三十有一,却容颜润泽、笑目明晰,保养得如若二十四五。
八岁的楚鄎生着端俊的五官,满脸的孩童气儿未褪,眼目里都是柔和谦静。却又是十分懂事和上进的,年初听说西南有隐士擅医目,便自请父皇准许南下求医,一个人在锦衣卫三品指挥使的陪同下,好好的去好好的回来。
如今左眼已是几乎可视,仔细看方能看出来黯淡。见锦秀对自己温和,便乖觉地抿嘴笑笑。
其实在楚邹被幽禁、锦秀得宠的头一年,四、五岁的他是很有过恐慌的。像一个人在深宫里从此了无倚靠、四面楚歌,暗夜里一个人眨巴着眼睛,看着忽近忽远的天花殿顶,忽然就能全身打个冷颤。
后来四哥被废一年后,锦秀依然对自己既往如初,并且父皇并未使锦秀怀孕,他方才渐渐又复了安稳的童真。
但父皇一直没有给锦秀权利,锦秀一直仰赖着父皇的恩宠,并明里暗里受着张贵妃的压制。
楚鄎抬头望着奉天殿的方向,忧郁道:“但二哥眼看就要回来了,父皇与朝臣们定要表彰他。”
他的担心锦秀自然看穿,今日前朝在议论着什么,那对双胞胎太监早回来知会自己了。她心中也是忧虑的,她与楚鄎皆是这宫中的浮萍,一荣倶荣,一陨俱陨,没有什么比把老九扶上东宫之位更能对自己助益。面上却宽抚道:“殿下是中宫的正根正脉,万岁爷念着皇后娘娘的恩情,殿下的盛宠不会有异动。”
说着轻轻握了握楚鄎的手,见那边厢贴身婢女丽环走回来,便叫嬷嬷牵着他去后院用点心。
拂着绮丽袍摆在香妃榻上坐下,红唇晕开淡笑:“打听得如何了?前些日那三个秀女是何人?”
康妃娘娘治下一贯面色和悦,也几乎不在谁人跟前动怒,但狠处却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是叫你听不到见不到不知觉着人就消失了。最恨便是谁人说她是老宫女出身,但对忠心顺从者,却赏赐分明。
宫婢们都对她不敢不忠心,丽环谦恭应道:“回娘娘,到底没晓得是谁。那天贺舒带着十殿下和四公主、五公主逛园子,只看见万岁爷在假山下站了很久,那三个秀女宛若不知,后来给上妆的二等秀女先走了,万岁爷看了看也就离开了。”
今岁进宫的秀女个个容貌佳丽,尤其那浙江知府孙传英的千金,更是像条蛇儿一样旖旎,锦秀心里虽然吃酸,但还不至担心。她是深深了解皇帝的,最怕便是又遇到像当年何婉真那样的事儿。
尤其最近楚昂忽然梦中呓语皇后,更叫她心绪难静。想了想,便又问:“贵妃那头知道了么?”
丽环措辞答:“奴婢猜贵妃就是晓得了也不介意,她昨儿还赏赐了几样首饰给一院的孙秀女和李秀女了。娘娘不必担心,以万岁爷对您的盛眷,就是区区几个秀女又能如何。”
呵,倒是采选还没开始,她就先拉拢起人来了。
锦秀扯唇轻哼,这些年张贵妃处处用权利压自己一头,她唯有仗着皇帝依缠自己,还有皇九子的出身。但这些都太渺茫,盛眷是什么,帝王恩宠转瞬即逝。她张贵妃拉拢人,自己也不是不可以,是敌是友先找出人来再说。
锦秀拨弄着决明子,亲和笑道:“话是这么说,但身为后妃理该为万岁爷分忧,他若心中在意谁,本宫怎好叫他空惦记着。你再去给我盯着,我看是哪个丫头这样有心。”
那不柔不阴的笑言,听得宫女脊背悄凉,连忙躬身应了声是。
第116章 『玖』储秀娇花
陆梨倒是也没再去御花园。秀女经过第一轮采选后,第二天便要开始画像,宫廷画师们在延晖阁里摆了画板,十来个坐过去,二百名秀女排着队儿来,这一画得画三天。
画像里头也有玄机,有钱的提前就做了打点,先画的总比后画的鲜活。头名画师伸着高长的鹅脖子,脸也像鹅一样长,衣裳面料与技艺都是里头一等一的,收的红包也最高。孙凡真与李兰兰排在他队伍的最前头,眼神儿朝着人群里的讨梅和春绿瞟。
陆梨便给她倆指了角落里一个大小眼的老画师,五十多岁年纪,穿的还是二年前半旧的宫中制袍。这老头儿是画院出了名的硬铁皮,好就是好,丑就是丑,长甚么样就画甚么样,有钱的秀女都不找他。但正好防了孙凡真在暗中使绊子。到底天生丽质,画完往墙上一贴,还原了她两个本来的姿容笑貌,不见得比哪个差。
讨梅和春绿高兴极了,打御花园里出来,就拉着陆梨的手追问:“你怎又晓得这个哩?”
怎晓得哩?打小在宫墙下转圈儿晃,哪个门里头住着怎样的太监和主子,哪个局子里当差的官员爱放屁,她哪儿不知道。陆梨还是那句话:“给你说了你也不信,我是王母娘娘指的慧根呐。”
臭陆梨,又卖关子了。素日看她不显不扬,这宫里头走哪条道、行哪门规矩,她却是悄不吭地熟稔着。“快说,你可是黄鼠狼大仙化了身?”气得讨梅和春绿就扑过去挠她痒痒。
她的骨头是叫人舒适的,手挠在腰上异样柔绵。三丈高宫墙下几个人扯闹着,抿着唇儿不敢发出高声喧笑,那青春的脸庞在这年里似花儿一般娇妍。讨梅挠着挠着,总会忍不住地停下来,把她上下一瞅,长长地感慨一声:“哎,陆梨啊陆梨,真不知你这种不求上进的,最后会落在哪位爷的手里,那人真是千条命也叫你化了。”陆梨可不答应,谁说她不求上进了,她也有自己的抱负。回挠了她二个两下,笑盈盈地拉着手走了。
这之后秀女们便进入最后的采选准备,得分衣裳试妆,得抽号儿排队,倒没有多少时间见面了。
四月二十九那天,二皇子楚邝从边关回京,算算时间距离雨夜疾报整好过去一个月。皇帝设了仪仗在东华门外迎接,那天是个晴好天,从奉天殿至建极殿一路挂了彩幡。风一吹,把织锦的五彩帆布高高飞扬,紫禁城的上空蔚蓝如洗,万里无云,听见风发出扑扑地响。
金吾卫指挥使李槐英带领手下在左右两侧夹道迎接,车马打长长的甬道内进来,宫女奴才们都挤在御膳茶房前的小道里看。二皇子此番突袭谡真军营,腿部着了完颜辰一剑,身子从马背上跌下来,跌伤了腰。万岁爷御赐了他辇驾,一路过内金水河到奉天门下,文武百官身着朝服立于汉白玉长阶迎候,皇帝亲自去扶了他的手。近三朝以来的皇子,再没有哪个比他荣光。
彼时陆梨正在尚服局叠衣裳,原不打算去看的,讨梅和春绿非要拽着她的袖子一道去。从东筒子一路小慢跑,跟着宫女子们悄悄挤在左翼门外。那辇驾慢慢,便见楚邝着一袭玄色斜襟长袍,英姿端武地坐在锦座上。四年未见,他整个儿身型似比那十七少年宽展了许多,肩膀健硕,双腿修长如松。面庞被漠北的烈风吹得有些黑,依旧是那副上唇比下唇略厚的样子,看人的时候目中带着点挑衅的冷鸷。
风轻轻地在空旷场院里吹拂,他无意把视线掠过这头,陆梨在人堆里看见,怎得心还是有点惶惶跳。她便缩回肩膀,只站在一旁等待讨梅。
倒是把讨梅激动得不要不要,见楚邝遥遥似看来,忙不迭双手捧在胸前:“瞧,他可是在看我?”
春绿站在一旁凝神,唯见讨梅跳脚:“眼下还没见着皇帝,倒把皇帝的儿子瞧见了两个,哎呀陆梨,我都不想当娘娘了!”一边儿撒娇,一边摇晃着陆梨的袖子。陆梨可拿她没办法,三天两头一个变化,回头一觉醒来还是想当娘娘。
楚邝在北赴边关前还是个十八岁的皇子,一直未能得封王建府,如今回宫,便依然在清宁宫皇子所里住着。
那三座门内如今住着八岁的老九与三岁的老十,乃长春宫沈妃所生之子。原本三岁仍应与母妃同住,但怕老九一个人住着孤单,皇帝便把老十也安排了过来。
楚邝离京太久,他院里的奴才而今不剩下寥寥,张贵妃欲在二等秀女里给挑几个出来伺候。尚宫局嬷嬷一贯对陆梨甚看好,原本是叫她去的,后来陆梨推说头疼不舒服,便把机会让给了喜娟。
二十来个秀女打景仁宫院子里一站,一排儿花枝招展。张贵妃一张张脸望过去,都没看到那天东筒子里遇见的小姑娘。问尚宫嬷嬷:“好丫头都来齐了嚒?”尚宫嬷嬷应来齐了。张贵妃便只当是自己看错了眼,最后挑选了五六个,喜娟也在里头。
这么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在宫里当差,一辈子就只能是奴才的命,见着主子爷的几率低,万岁爷的更低。宫女子不许上深妆,衣裳也不许艳丽,倘若在宫墙根下走路,遇见主子爷从身旁过去,按制不许对他抬眼儿。主子们天生也高贵,更不屑于多看你奴才几眼。但去了皇子身边照顾可就有机会了,他年除了可以出宫随去王府,更甚有回乡的可能。
喜娟很感激陆梨,她并不富裕,把所剩无几的花簪子送了一枚给陆梨。
新一拨秀女进宫来,老一拨就成了姐姐与姑姑,在你还不熟识宫廷规矩的时候,逮着机会就得挨她们的打罚。不打你脸,打你的身子,叫你顶着砖头站,叫你大晚上提着个小灯笼,绕着宫墙下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那墙内的听见这声音,便晓得是哪个蠢笨的奴才犯错了,对宫女子可是天大的脸面羞辱。
该怎么跪,进什么门迈哪条腿儿,见着谁需要弯多少躬,一切都是有讲究的。陆梨就像是天生对这些得心应手,礼制做得悄无声息的周到,叫人既自然又拿捏不到错处。两个人一块当差,时而喜娟差点出错时,她就眼神儿示意,喜娟便稍慢她半拍学着,这样免去了不少打罚。
是个老实本分的性子,喜娟拭着眼眶,破涕言笑:“陆梨,旁的不说,你我都是做奴才的身份。他日若然用得着我喜娟的地方,一定在所不辞。”
陆梨应好,大大方方地把她礼物收下,还赠了她一对儿吊坠耳环。这深宫幽幽,她打记事起就在黄瓦红墙根下走,这里就是那小太监寂寞童年里的全部。人情世情未开窍,在宫里不得玩伴,除了两个双胞胎太监欺她傻冒儿呆瓜。如今有了一群小姐妹,不知多少和乐。阳光暖暖,她把喜娟一路送出了衍祺门。
就在朝臣们因为皇储问题掀起新一轮争议的时候,皇帝封了楚邝为泰庆王,赐西黄城根南街府邸一座,待修缮后搬出宫去。大臣阁老们一时语塞,不知万岁爷到底何意,楚昂也不予解释。
紧接着进入五月,便要赶在端午节前进行淑女采选了。初二那天大早上,陆梨爬起来给讨梅和春绿上了妆,一块儿等在储秀宫的院子里。天气炎热,直殿监太监给支了遮阳棚子,秀女们等久了依旧容易出汗,汗一出便把妆容弄花,不时叫小姐妹们互相补一下。
讨梅的两腮不着色,陆梨垫着脚尖给她轻轻匀。孙凡真杵在一旁冷眼看,看她粉盈的指尖点着薄棉的胭脂,唇瓣儿不自觉微张。那上胭脂的神情怎就专注得好看,她便不落意地叱了叱嘴角。
春绿的药就是孙凡真叫人倒腾的,喝不死人,单把寒药换成热燥,喝时间长了叫你损容貌、毁气色罢。不料没几天倒好起来了,被她陆梨把妆容一化,倒成了个弱柳扶风的妙人儿。看陆梨淡水蓝衫子在风中轻拂,分明自个儿生得就是好颜色,她怎得帮这个帮那个就是自己不争。
孙凡真看久了就道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明明觉得应该排挤才是,怎生得却又隐隐讨厌不起来。她是安排在第三轮的,前二轮刚开场,先安排些平俗的进去,然后再叫她到万岁爷跟前亮亮眼。司礼监太监们心思比海深,这些都是先头打点好了的。她也仗义,李兰兰跟在她身边沾光,水军提督糙汉子,只会打战不会走门道。听太监在廊上报叫名儿,便睇了陆梨一眼,冷哼一声拂袖子进去。
储秀宫正殿里熏香淡淡,康妃锦秀着一袭赭色宫装,端端地坐在右侧首座,一直暗中注意着楚昂的脸色。楚昂漠然掠了眼垂眉娇站的秀女,在李兰兰名下打了个勾,又在孙凡真名下一点,便垂下眼帘。太监晓得他没多少喜欢的,不过是为着那官职背后的朝局牵扯,便喊着人出去了。
紧接着讨梅和春绿进来,听尚宫嬷嬷叫规矩,站在三排中间盈盈地福了福腰肢。楚昂看着略微有些眼熟,不自觉四下里环顾了一圈,并未在殿外找到甚么影子,便在她二个名下也划了一划。
锦秀捕见他方才那一瞬迟疑,特意留了神儿。见春绿娇柳依稀旧人影,忽而了然他为何睡梦中呓语皇后……到底是那场变故太深。便对讨梅与春绿颔首笑笑。
殿门前太监根据万岁爷的眼神,给退出来的宫女分发了珠络子与花环。花儿易凋谢,那就是落选的意思。得了珠络子的秀女归去一堆,这些被选中的还得留下来,重新安排住所,领衣裳与贴身的奴才。
陆梨垫脚在凉棚子里看,看见讨梅和春绿融去了小堆里,便晓得她二个选上了。三个人遥遥地眨了眨眼睛,她便宽了心一路出西一长街往回走。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辣!
陆梨:没有柿子爷,他是不是在和小阿娇? ?
小阿娇:汪呜~~奴才是条狗`д?
第117章 『拾』一件薄衣
巳正的光景,整个宫廷似都在忙碌。几个宫外头的雇佣工推着小板车,板车上几口缸子摇摇晃晃。风吹开酒香浓郁,两名太监在旁催赶:“稳当些,洒出来那点工钱都抵不上。”是运去西北头英华殿预备端午祭祀用的。
迎面过来个两岁的小人,耷着亮绸的小袍子,面目清隽而可爱。打前边遛着条胖狗儿,与其说是他遛狗,倒不如说是狗遛他。那狗儿生得长毛淡黄,眼睛鼻子水潼潼的,忽而撞见陆梨过来,嗅了嗅鼻子,顷刻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它就装作不认识也没用,陆梨打第一眼就认出它是那天叼走自己胭脂盘儿的小坏蛋。它溜达得飞快,像生怕她认出来要与它秋后算账似的,胖尾巴一蠕一蠕。
小楚恪牵不住它,嘴上嚷嚷着“慢点,慢点,我要尿啦。”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蹲下去,从那开裆裤里孳孳地尿出来一小滩。
认出这是三皇子的宝贝小儿,陆梨不觉好笑,又想起五岁遛狗时尿急了,呼啦啦蹲进坤宁宫花坛边的一幕。她便爱善地点点头,从楚恪身旁让了过去。
一路过昭华门回到尚服局,往日里人往如梭的院子倒是很空荡。前阵子为了各宫换季而忙到没歇,今日一拨被淘汰下来的秀女又要充盈进来,差事岗位得重新安排,掌事的女官便干脆给放了半天假,做完事情的就可以先走了。
陆梨一个人趴在案条上学练字,右手执笔很有些笨拙,照着字帖认真描,半天了才描过一行。得加紧练习哩,六局每半年就有一次考试,是内廷施恩给宫女们一次上进的机会,这宫里陆梨哪儿也不想去,她就只想去尚食局做个司膳的差。
一名太监匆匆忙忙走过来,扔下一包袱衣服,说句“给叠好”就走了。
值班姑姑正在树底下绣花,听了不高兴,这人都走了才送活过来,叫谁干呀?
“干不了就搁着,打明儿再送去。”太监在墙外头答话。
姑姑回头看,看见陆梨趴在桌子上,便叫她拿去给叠了。陆梨打开一看,见又是头几回那成色略次的皇子袍,便晓得又是给楚邹的了。
她便问姑姑:“那西北头的,怎的都是最后一个才送过来?”
值班姑姑这会儿闲着找人说话,听了应她:“就浣衣局这还不算晚的,宫里头的太监都跟他有仇哩。要说晚,御膳房那边才算怠慢,一日三顿饭,早上一顿隔三差五不送就算了,中午的得拖到午后,晚上更不知到什么时辰,时而拖着拖着给忘了,就也不送了。”
陆梨拢着楚邹修长的袍子,怎听得心里就有些酸酸凉。想起楚邹八岁那年的光景,膳房太监们给他吃掺小绿虫的菜,他用筷子挑开,勉强吃两口不被饿死便继续看书。以至于她捡地上丢弃的小鱼给他焖了回咸鱼,他都能就着白饭吃得喷香。
本是刻意着不去打听他消息,怎的回回问到都是他过得不好。陆梨抿了抿唇儿,又作好奇地打问:“日子过得这样清苦,那个小阿娇倒也愿意跟着他。”
动听的声儿在寂旷的院子里荡开,值班姑姑听了忍俊不禁:“嗤,瞅着你就是才进宫的。清苦么?这就是宫廷。主子风光时,眼里看不进我们做奴才的,等到他们倒了,奴才们对他们苛刻起来,过得还不如个奴才。”又做神秘兮兮地说:“隔壁冷宫出来的那位皇七子,是连袍服都短了一截的,可见有多待薄。废太子到底还有几身换洗,虽是怠慢了些,总算赶在他洗浴前送过去。那小阿娇就更加饿不着了,他是宁愿自己不吃,也会剩着给它吃的。前儿个听说还亲自给喂粥拭嘴儿呐。啧,就是对从前那小太监也没这般好过了。”
说着暧昧地瞥眼睛,看陆梨一脸懵瓜好玩得紧,偏就与她故弄玄虚。等待她继续打听小太监,好把当年那段惊掉下巴的秽事儿接着讲。
喂粥……拭嘴儿……
陆梨却没心情再问下去。眼前浮过少年楚邹冷俊的脸庞,想他后来身边有个女子对他不离不弃,想他竟也对她那般体贴温柔,动作不自禁就慢了下来。这样也好,患难与共、两两偎依,总好过一个人单方面的付出。她便笑笑说:“这样听着倒也不算太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