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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等终于挑着空水桶出了院门,向南回过神来心情又复杂起来,在这里,想干个活儿居然这么难,当初父母去世了寄居到舅舅家,家里的活儿可都是他在干。
    向南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晃晃悠悠的挑着两个空着的时候都挺沉的木桶往水井那方向去了。
    竹扁担两端在相同的地方凿了浅凹,绳子缠在浅凹里绕了好几圈栓紧,下面绑了个y形树丫做倒钩,勾着水桶,另一个水桶上栓了绳子,这是待会儿要扔到井里提水上来的水桶。
    好在向南本身就是农村出来的,十来岁到了舅舅家也住在农村,对于这些活儿好歹没对这个新环境那般陌生。
    他们所在这个村叫做杏花村,盖因村西头村口那边的山坡上有许多野生杏子树,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总之村里年纪最大的老人都说他小时候这片杏子树就已经在了。
    杏花村是在连绵起伏的大山里,瞧着气候有些像南方,不过听口音却又有点北方甘陕味儿,梦里跟着原主倒是听早死的爹说过,说他们这里是大业朝西南边,叫做吴越郡,杏花村在吴越郡泽陂县。
    虽说是水资源不像甘省那样紧缺,可在古代打一口井却是十分艰难的,杏花村也就只有一口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月的井,就在村中段部位的一棵大榕树附近。
    另一个日常用水的来源就是村口环绕了半个村子慢悠悠流淌的一条五六米宽的小河,早上阿茶洗衣裳就是在河边洗的。
    现下正是三月里来春天刚来的时节,天气还有点冷,不过多数乡下男人已经是穿了短打衫开始干活了,修理农具的,晒制农家肥的,又有农妇们端着簸箕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一边唠嗑一边手脚麻利的挑拣种子。
    吴越郡三月里就莺飞草长即将引来春耕农忙了,这一点倒是跟华国北方气候十分类似,向南琢磨得也是头晕,开始怀疑自己脑袋里那些地理知识是不是适合拿来搁在这儿。
    有人远远的看见挑着水桶的向南,婆子媳妇儿的对着向南指指点点甚至嘎嘎的笑,有害羞的小媳妇儿偷偷看红了脸,别开头不去看,眼角却止不住的去瞄。
    向童生虽然读书读得家里破落得没饭吃,可向童生长得可真俊啊,且还是读书人,瞧着跟那些莽汉就是不一样,连挑个水桶都步子飘渺。
    当然,也有男子对向南这样弱不禁风跟娘们儿似的书生十分看不惯,男人就当是一个家的顶梁柱,瞅瞅这向童生,虽则家里落败,可照旧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连劈柴挑水都要家里小他两岁的妹子出来干。
    现在倒是出来挑水了,可看那步子轻飘飘身子打踉跄的,空水桶都这般,待会儿莫不是只能挑起半碗水?
    也不知是不是原主不怎么出门跟村里人打交道的缘故,向南一路走来也没人跟他打招呼搭个话什么的,向南也不在意,便是连没人搭理这个事儿都没注意到,满脑子的天马行空,一路脚下不停的到了井边。
    这口老井估计是潜水层的水,水质清澈且冬暖夏凉,此外水源稳定,便是遇上大旱的年头,这口井都不会干枯。
    即便是白天被村民们打水灌溉庄稼见了底,可等睡一觉起来一看,水就又冒到了距离井口一米左右的位置。
    因着这个,村里的人将这口井保护得很好,轻易不让人打了井水洗衣喂猪的,只让大家平时饮用水才在井里打,井沿还用青砖好好生生的砌成个八卦形,说是这样才是对井龙王的尊重。
    向南一时也说不清这井龙王该是道家的还是佛家的,也不知村里人砌的八卦形对不对路子。
    向南想起了老家打新水井的迷信思想,说是新井第二天早上之前一定不要去揭开井盖子看,不然那口井的井水就会被生人吓着,看见的时候是哪个水位,以后这口井就一直是这个水位,不能像一般水井那样满到井沿上。
    以前向南觉得是搞笑的,水井水量不都是井下岩层以及水层分布决定的么?
    可现在看看他的灵魂波段都被世界哆嗦得掉到另一个时空了,向南开始琢磨是不是真有神鬼之事,不知道怕生的井水是个啥样。
    此时已经是辰时,出门前向南看了一眼昨天他重新在院子东边儿插的木棍,应该是七点半左右,在现代七点半那还就早得很,可在这儿却是晚了,挑水的人家一般都挑完了。
    向南到井边也没其他人,不远处大榕树下那不知哪个年月谁人雕琢的石凳子石桌子也不像往常有老人围着下棋了,毕竟都要为春耕做准备,老人们有经验,此时都在家督促着家里子孙后辈堆肥修农具捡种子呢。
    春耕可是大事,关系着未来一年的收成。
    向南放下扁担,水桶沉甸甸的哐当落在井边的青石板上。
    原主几乎可以说除了去学堂读书要背的箱笼,这肩膀没承受过其他任何重量,不过是挑了一会儿空水桶,这肩膀处就被扁担压得生疼。
    向南揉了揉肩膀,又抡圆了膀子活动了几下,这才拎了那拴了绳子的水桶,桶口朝下两手环着外壁,让水桶以倒栽葱的模样叩下去。
    只听沉闷的咕咚一声,水桶落进了水里,不用两个呼吸的时间,向南就感觉手里紧紧拽着的绳子被拉紧了,这是水桶灌满了水已经往井底沉了,向南连忙腰背手臂的一起使力气往上拽。
    这一拽却是险些闪了腰,下面沉甸甸的拽不动,向南还一个踉跄险些被水桶给拉下去,还好向南眼疾手快的将绳子往手臂上迅速绕了几圈,另一只手撑着井沿,这才稳住了身形。
    “向大哥,我来帮你吧!”
    身后突兀的响起一阵粗噶的男声,倒是把下意识琢磨回头如何在这里弄个滑轮专门拉水的向南唬了一跳。
    憋着一口气拽着绳子不让水桶掉进去,向南勉强扭头一看,认出来是村里的阿茂赵德茂,勉强算是向家的邻居,不过就是之前说的那种单边都要走几分钟的那种邻居。
    说来这阿茂小时候还总喜欢跟阿茶玩儿呢,那时候原主早早的就被父亲开了蒙开始读书,小娃娃一个却自认为跟村里这些光着屁股玩泥巴的同龄孩子不一样,每每见着了就摇头晃脑的背一段三字经。
    于是那群小屁孩儿就一个个咬着手指吸着鼻涕仰头看原主,原主觉得那是在崇拜敬仰他,向南在原主身上瞧着却觉得这群孩子明明是数脸懵逼,努力思考了一下之后觉得理解不能,于是甩甩脑袋又自顾自的玩去了,心里下意识的就不想去跟原主玩儿了。
    阿茶就不一样了,虽然父亲开明,对阿茶也并不忽视,便是读书识字也有教阿茶,可阿茶小孩心性,就想要出去玩,今天跟人搓泥巴丸子玩过家家,明天跟人摘了花做花环扮小姐。
    那时候就是赵德茂带着阿茶到处跑。
    想想阿茶小时候多调皮可爱啊,再看看现在,向南也忍不住想叹气,越发下定决心要好好努力,让阿茶能够像小时候父亲在世时那般无忧无虑。
    赵德茂见向南扭头看了自己一眼就一脸呆傻样的不吭声,也不多想,反正向大哥一向是不喜欢跟村里人打交道的。
    赵德茂早上来挑水的时候就惦记着要来挑水的阿茶,刚才在院子里磨锄头时看见向家挑着水桶出来的是向南,顿时一惊,暗想难不成阿茶出了什么事?
    能够让向南出来挑水,赵德茂越想越着急,那一定是阿茶十分不好了。
    第6章 阿茂
    赵德茂没等向南吭声,两步走上来拽着向南手腕上缠着的绳子就往上拽,三两下就将刚才险些将向南扯下去的水桶给拉了上来。
    桶一上来,向南这边就把手臂从绳子里松了出来,一看,白生生的手臂上是好几圈的勒痕,忒的明显。
    向南扯了扯衣袖,将刚才为了打水才挽上去的衣袖扯了下来,免得待会儿回去了被向刘氏看见。
    想想今儿早上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干活机会,向南觉得要是向刘氏发现了,肯定立马就要后悔,并且坚决要求他以后再也不准干什么活了。
    赵德茂将水桶里的水哗啦啦倒进另一只桶里,然后一弯腰咕咚将水桶扔进井里三两下又拉起满满的一桶水。
    向南这刚要跟人道谢,谁知赵德茂冲着向南嘿嘿一笑,一弯腰将扁担钩子往水桶上一钩,脑袋往扁担下一钻,再站起来就将两桶水给挑了起来。
    “向大哥,我给你挑回去吧,这么满的两桶水可沉了。”
    赵德茂想跟着向南一起去向家,往日里因着向南这个向家唯一的男丁不怎么出门,像赵德茂这样的男娃也不好上门。
    虽然赵德茂也才十七,可在这里已经是大男人了。
    嗯,就外貌上来看,虎背熊腰比向南都还壮实的赵德茂确实看着比向南更像大人。
    虽然两人差不多高,可赵德茂横向是向南的两倍。
    向南没察觉赵德茂这小子无缘无故来得忒是古怪的热情,毕竟小时候这小子就是个热情的人,向南伸手拎着水桶往上提了提,纹丝不动。
    向南之前就估摸过这桶,高约59厘米上口35厘米底30厘米,看起来不大可水桶木质净重就够够的,再加上满满的水,向南心里下意识的用公式算了一下,顿时对自己现在身上的力气也有了一点谱。
    “不用不用,我算了下,倒一桶水只挑半桶我倒是能挑回去。”
    要是让向刘氏看见最后还是别人帮忙才把水挑回去的,说不定又要拿这个来劝阻他了。
    向南捏过自己身上的肌肉,咳也可以说是几乎没有了,不过慢慢锻炼一下,还是能有所改善的。
    向南将绳子拽着,赵德茂也不好就直接冒冒失失的强行挑起来,最后只能埋头将肩膀上的扁担放了下来。
    “那我就在这里帮向大哥提水上来吧。”
    虽然不懂什么向南所说的算了一下是怎么算的,不过赵德茂还是知道一点,向南拎一桶水可都拎不起来。
    “不用了,一会儿我注意着不让桶灌满就是了,怎的咱们村水井这里不弄个辘轳?想来这样村里的人打水也能少费些力气。”
    向南倒是更想弄个滑轮的,不过滑轮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弄出来的,不像在现代,想要用了直接去五金店就能买到,还是那种里面带滚珠的那种。
    在华国古代比较缺水的地方,因为地下水层太深,水井打好了都会安装个摇水上来的辘轳,不过那个也是费力气的。
    向南之前在甘省干村支书的时候村里的井就用的辘轳,向南用了几回觉得不好使,就去买了滑轮弄成了滑索的。
    当然,水井里最省功夫的就是压水井,可惜那个打井的时候就要造好,向南也就只是想想羡慕一下。
    赵德茂不知道辘轳是啥,愣了愣,“路路?啥?没听过。”
    向南将一桶水吭哧吭哧又给倒回了井里,闻言放下水桶,用眼睛估量了一下井口直径,“那村里比我力气小的岂不是来提水就十分危险?”
    “这井口不小也不大,成年男子双肩宽,若是有人掉下去了便是想打捞都困难,掉下去的人束手束脚,在光滑的井壁上怕也是难以寻找个支点借力往上浮。”
    赵德茂越发听不懂了,想着向家大哥原来跟小时候还是一样,总爱说些大家伙听不懂的话,不过想着要在向南这里打听阿茶的事,赵德茂还是硬着头皮挑拣着自己听得懂的部分回答。
    “呃,村里便是嫁人的小媳妇力气也不会跟向大哥这般的,向大哥放心吧。小孩子那些十岁以下的还不至于来井这边挑水,便是有也会选在大家都来挑水的早晨过来,其他大人帮个忙拎个水还是没问题的。”
    这话说得向南惭愧,无论是说话的还是听这话的,两人都没觉得有问题,倒是一边有人噗嗤忍不住笑出了声儿,“哈哈哈哈阿茂你是在说向童生连小媳妇儿都比不上吗?小心童生老爷生气治你的罪。”
    赵德茂一听声音就知晓是村里的赖皮子狗二,这狗二无父无母,小时候就各家蹭点吃的,原本这年月粮食就精贵,可也不能瞧着孩子饿死,因此饥一顿饱一顿的好歹也让狗二活过来了。
    等狗二稍大一点,里正还给划了块荒地让他自己开荒种点粮食,可狗二长大了却被邻村的人发现手脚不干净,这都追人追到杏花村来了,叫杏花村的人好生丢人。
    以前家里丢了东西的人家也嘀咕起来,说是那些东西莫不是被狗二给偷了。
    于是狗二在杏花村里成了个家家户户都不喜的小贼,对他再不复曾经的善意,便是远远看见了也是要满眼警惕反感的瞅几眼。
    更有丢了东西就跑去狗二那茅草棚子里骂人的,因此狗二也不怎么回村子了,就在镇上跟几个狐朋狗友的收收保护费,听人说狗二那群人连镇上乞丐的保护费都要收,忒不是东西了。
    赵德茂听见二狗那话,也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不妥当,急忙去瞅向南的脸色,“向大哥,我说那话真没有别的意思。”
    向南却是一点没介意,毕竟赵德茂说的是事实。
    向南看了眼狗二,这人穿着麻布短打,头发用头巾裹了,要说长相,却也是个五官好看皮肤白的小鲜肉,可那狭长的丹凤眼再加上鹰钩鼻,薄唇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衬着一身流里流气的阴郁之气,说不出的阴沉讨人厌。
    用本地人的话来说,此人小脸尖下巴,那就是尖嘴猴腮刻薄相。
    即便是现在站着也是一边肩膀高一边肩膀低的,一条腿还抖啊抖的,用本地人的话来说,就是瞧着就不是个好东西。
    不过向南自己没看见狗二偷东西干坏事,暂且对他的品性并不做评价,此时也只对狗二说的话进行纠正,“童生都还不算是功名,治罪这事儿便是举人,他没做官也是不能干的,所以狗二兄弟这玩笑开不得,要不然可是会被人拿捏了把柄使劲儿深究,那也是占了理的。”
    狗二那张尖嘴猴腮的白脸顿时垮了下来,之前明明还带着戏谑的笑,现在突然就沉了脸,瞧着确实有点阴晴不定的吓人,一边人高马大的赵德茂下意识的退了半步。
    向南神经粗,倒是没感受到,只埋头弯腰将另一只水桶费劲儿的提起来将里面的水倒了一半到空水桶里,一边还出声提醒两人站开点,“狗二兄弟你穿的布鞋,可别太靠近了免得给你打湿了。”
    狗二原还以为向南说那个话是在威胁他,却不想这人回头又埋头挑了扁担抬脚要走,顿时搞糊涂了,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那瘦得跟竹竿子似的书生踉跄着步子挑着半桶水跑了。
    赵德茂有点怂狗二,虽然看着狗二没他壮实,可这人打架是出了名的够狠,听说有一回手脚都被掰折了这人都用牙齿咬下了对手半只耳朵,吓得人再不敢小瞧了这人。
    不过赵德茂突然想起来刚才尽顾着顺着向南的话头说话,竟是忘记了打听阿茶的事儿,犹豫的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向南,再瞅了眼站在一边绷着脸不知道在想啥的狗二,赵德茂麻着胆子稳住了脚步,定定的站在原地捏紧了拳头的就是不动,心里不断给自己鼓着劲儿。
    赵德茂胸口那儿跟擂鼓似的跳得厉害,谁知人家狗二却只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后就昂着下巴歪着肩膀的走了。
    赵德茂顿时松了口气,这一松气才发现自己后背居然都冒出了汗水来。
    自觉有点丢人,赵德茂赶紧给扯了肩膀上搭着的汗巾反手在衣服里擦了擦,这才松了身子骨的寻了处还算干燥的井沿石坐下,打算等向南再来打水的时候帮忙提水,顺便肚子里打着腹稿想着待会儿怎么问阿茶的事。
    赵德茂欢喜阿茶,可家里父母却是不肯帮他去向家提亲,还让他别想了,阿茶以后是要做秀才妹妹的,要嫁也是嫁给镇上的有钱人,便是嫁给哪家富户也不会嫁到他们赵家。
    赵德茂不明白个中道理,他觉得他能种地,还会编篾,养活阿茶甚至以后他跟阿茶的孩子都不是问题,阿茶从小到大也喜欢跟他玩。
    两个人开开心心的在一起,有什么不可以的?
    向南这边一撑起来肩膀上就压得生疼,不过向南也不意外,毕竟干活还能有轻松的?向南咬着牙好歹稳住了,尽量不让左右两边的水桶晃悠的节奏把他这个人给带着走。
    向南走得不快,一步步尽量走稳妥了,调整着扁担在肩膀上的着力点,一手扶着绳子一手搭着肩上的扁担,向南一步步的挑着回了家,桶里的水倒是没晃出来。
    向南觉得这就是一种进步,心里一点没沮丧,反而由衷进步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