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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节

      霍与期听得士兵禀报,匆忙登上土台进言。刘豫、刘弘站在上头。刘弘眺望苍茫的平原和远处的山丘,满目土黄,难得有丝绿意,此地正饱受旱灾。
    “我听闻,刘冒行军不备粮,纵容部下在所到掠抢,想来民怨已久。”
    刘弘对于四方的敌人,了解许多。
    “让士兵早炊歇息,今夜警备。”
    刘豫发号施令,将士领命离开。
    刘冒的骑兵出现在这里,不是什么好兆头。但是刘豫也不怕什么装备精良的骑兵,夜里防范偷袭即可。
    这夜,汉军就在村落外的河边扎营。
    刘弘于父亲刘豫帐篷中和将士议事,到深夜才返回自己帐篷。刘弘在月色下,看到两位士兵撵赶一位一位衣衫褴褛的人,刘弘前去,询问士兵是怎么回事。
    “将军,此人前来讨饭吃,跟她说没有,还赖着不走。”
    借着月光,刘弘看清楚这是位瘦小的妇人,蓬头垢面,衣不遮体,仔细看,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婴儿虚弱的无力啼哭。妇人扑向刘弘,将婴儿举向刘弘,哀求着什么,刘弘听不懂她的话语。
    “将军,我们这就把疯女子拉走。”
    士兵觉得难堪,正要帮将军解围,不想将军说:“我帐内尚有一碗黍饭,拿予她吃,不可为难她。”
    刘弘让士兵进他帐篷端饭,刘弘想起女子衣不遮体,便把自己一件短衫递给女子。妇人接过饭和衣服,跪地道谢才离开。
    刘弘入帐内休息,却睡不着,眼里都是今日所见的惨状。
    若是二郎见到今日遭遇掠杀的村落,听到那些生者的痛哭,他该是多难过;而若是二郎,见到这么对母子,他必然也会给予援助。
    清早,汉军撤营前行,浩荡的队伍,渡过干涸的河床,刘弘见到一位蓬头垢面的妇人抱着一个婴儿,站在一旁目送。她认得刘弘,刘弘骑着一匹大白马,为众将领拥簇,他皮甲最华美,很好辨认。
    刘弘行军中,身上没有带钱物,他扯下腰间一枚金饰,随手抛给妇人。
    两日后,汉军会师,与刘冒军大战,各有胜负,数日后,汉军退兵。
    在退兵路上,刘弘途径当初驻扎的村落,同样是过那条干涸的大河时,他发现前面的士兵们停了下来,似乎发现了什么。刘弘上前,问是怎么回事。已是骑长的大春说:“公子,是个娃娃,怪可怜咧!”刘弘上前,看到一位已死去的妇人,还有妇人身旁躺着一个啼哭的婴儿。那婴儿身上包裹的衣物眼熟,正是刘弘的短衫。
    婴儿饿得仿佛只剩一双大眼睛,朝刘弘张着手,刘弘弯身将婴儿抱起,把负责炊事的一位老兵唤来,老兵带着妻子。刘弘把婴儿交给老兵妻,让好好看顾。
    这婴儿已张齐牙齿,也会牙牙学语,老兵妻帮婴儿擦洗,更衣。告诉刘弘孩子已有一岁,是位男孩。
    “将军,即是你救了他,给他赐个名字吧。”
    大春逗着男婴,帮婴儿请求。
    “就唤他刘河。”
    刘弘没做多想,给男婴冠上了自己的姓,因是在河边拾到,便取名为河。
    刘河一路由老兵妻抱着,坐上装粮草的辎车。
    老兵妻用米汤喂他,不过数日便恢复健康,是个灵气、可爱的孩子。
    汉军在陇西苦战多时,到秋时,才击溃刘冒军队,攻下狄道。
    返回长安时,上林苑的湖泊,红叶飞舞。
    刘弘独自骑着马,来到湖畔,他思念庄扬。
    秋日,在锦官城的庄扬,收到商人送来的信函,信中刘弘告知庄扬,他们军队攻下了陇西的狄道,歼灭了刘冒的势力。并且提及,他收养一个男婴的事。
    庄扬回信,告知刘弘,他在蜀地任职学官,生活安定。还有秋时,大春妻生了一位女儿,托刘弘告知大春。
    把帛书存入木匣,庄扬递给商贾穆征。穆征往来汉蜀做生意,一年要往返数趟,正好为刘弘和庄扬传达书信。
    将穆征亲自送至门外,庄扬返回院中,听得院中婴儿啼哭的声音。庄扬到大春妻房里探看,建庄兰正抱着婴儿哄着,大春妻疲倦地靠在床上。大春妻见庄扬进来,连忙要起身道谢,庄扬拦阻。
    大春妻勤快,庄家人待她也厚道。
    “二郎吩咐,煮两个鸡蛋,给春嫂补补身体。”
    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从门口走来一位妙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长相温婉。
    女子将碗端到大春妻身旁,亲自喂她,大春妻说:“可万万使不得,我自己来。”
    女子低语:“春嫂还是由我来,你身体虚。”
    庄扬出屋,走到院中,不会庄兰出来,对庄扬说:“细绢看着好温柔,兄长会喜欢她吗。”庄扬没像庄兰小时候调皮那般拍拍庄兰的头,而是正色说:“不得胡言。”
    这位温婉女子,唤细绢,庄扬在奴市里看她被人贩毒打可怜,将她买下,由此细绢便也就侍奉在庄扬身边。
    第三卷
    第60章 撕毁和约
    锦官城学风兴盛, 郡学中有四百余学子, 学官数名。庄扬身为学官,但是学官中颇为低微的卒史, 他看守书阁, 乐得自在。
    平日整理书卷, 帮二三学子解解疑惑,更多时候是悠闲坐在案前读阅。郡学中的藏书丰富, 虽然远远不及长安的石室, 却也可观。庄扬温雅亲和,深受学子们喜爱。
    许多学子, 挨了其他学官的训责, 还喜欢跑来庄扬这边诉苦, 庄扬多少会安抚他们几句。学子们有的年纪小于庄扬,有的和庄扬差不多大,庄扬几乎是将他们当成庄平照拂。
    庄扬学识渊博,也有自己的才干, 但是庄扬似乎只对没有什么实权的小官职感兴趣。章掾史曾想将庄扬的文章推荐给蜀王, 被庄扬谢绝。章掾史想庄扬似有所顾虑, 即使是友人,庄扬的有些行为,让人费解,不只是关于出仕,还有成亲。
    二十岁的庄扬,仍未成家。
    若是问郡学里的学子, 他们肯定会说庄卒史高雅旷达,对名利无所求,即不爱钱财,也不好美色。
    黄昏,庄扬牵马出院门,学子们向他揖手相别,庄扬微笑颔首,骑马离去。他风度翩翩,容貌出众,惹人张望。
    庄扬在柳下信手游缰,看着湖畔的春光,行人从他身旁经过,他旁若无人,直到听得身后哒哒的马蹄声,他才回头。
    他看到阳光下的一位武官,俊朗高大,骑着匹枣红马,一身皂色官袍。武官的身手背负弓箭,腰间夸刀,似乎随时会拔刀出鞘,与人搏斗。
    有好一段时日,没有见到虞督盗,不想又在街上遇到。
    这人看庄扬的目光仍带着迷恋。
    庄扬策马离去,再无看湖光春色的心情。
    同样是对他有爱慕之情,庄扬待刘弘几乎是宠溺,而待这人,则毫无感情,甚至觉得麻烦。
    披着霞光归家,庄扬把马缰递给仆人长宜,蹲下身拍拍蛋饼的狗头。蛋饼总是守在家门口,见庄家人谁外出回来,就欢喜扑上去。
    “兄长,你回来了。”
    庄兰迎出来,身边跟着侄子阿原。
    “阿叔。”
    阿原亲近庄扬,张开手臂把庄扬大腿抱住。
    “有好好学习吗?”
    “有,阿叔,阿兰姑姑教我画鱼,还有花。”
    阿原欢欢喜喜说着,他学得很开心,觉得会得到叔父的夸赞。
    “兄长,我也教他写字。”
    庄兰辩解两句,她带的侄子,也不是跟她小时候一样就爱玩。
    “好了,进屋去。”
    庄扬笑语,阿原已有五岁,也该请个先生了,他也不指望阿兰教阿原读书识字,阿兰自小不爱读书,倒是喜欢舞刀弄枪。
    庄兰牵走阿原,说他:“又出卖姑姑,这样姑姑就不帮你抓蝴蝶了。”
    看着一大一小离去,庄扬笑着摇摇头。
    庄扬登上楼,在二楼忙碌的细绢走过,温声说:“二郎,你回来了。”
    细绢过来,把庄扬提在手中的笔墨盒取走,拿进庄扬房中。
    庄扬进房,细绢拧来湿巾,递给庄扬擦脸,擦手。
    她待庄扬殷勤,任谁都能看出。
    自从于奴市将细绢买来,细绢便成为庄扬的贴身侍女,她服侍庄扬梳洗、更衣。在庄家人看来,庄扬买她来,大抵是喜欢她。也不知晓,两人其实没有体肤相亲过,庄扬连细绢的手都没碰过。
    细绢是奴婢之女,为主人家交付人贩售卖。庄扬坐马车经过奴市时,正见细绢不肯跟一位买主走,而被人贩痛打。被抽打得鲜血淋淋,细绢始终不肯讨饶,真是位倔强的女孩。
    庄扬让阿易去抢夺人贩的鞭子,他则将细绢扶起。后来才得知那位要买细绢的老男子,细绢认识,是她主人家的客人。细绢因得罪他,而被主人售卖,和母亲分离。由此,便是死也不想为他拥有。
    柔柔弱弱的一位女子,不想会有这么倔的性格。庄扬同情她遭遇,且他也需要一位侍女,便将细绢买下。
    庄扬擦拭脸庞时,细绢低着头,她不敢正视庄扬,带着少女的羞赧。无疑,庄扬在她看来长得极好看,人又温柔。
    细绢不敢对庄扬有过多的想法,觉得服侍的是这样一个人,就已很满足。
    庄扬将巾布递还细绢,听得楼下阿易在招呼什么人。庄扬站在窗前探看,他见到一位做商人打扮的肥胖男子,正是穆征。
    穆征前来,每每都带来刘弘的消息。
    庄扬连忙下楼,接待穆征。
    穆征进入庄扬书房,让侍从将一件木匣递给庄扬,擦着汗说:“二郎先看,若有什么担虑写信里,我会带给公子,二郎别太担心。”
    因为胖得像只大貘,穆征走上几步就会气喘吁吁,好在他出门都是马车。
    听穆征这么说,庄扬深觉不安。做为一位商人,穆征健谈,这次是因何,如此急忙要将信给他看。
    庄扬打开信函,发现有两份帛书,他取出一份展开读阅。刘弘在信中写满对庄扬的思念,并谈及陇西的战况。刘弘的字体刚健豪迈,遣词造句精准贴切,寻觅不到一丝早年的拙劣。不过刘弘倾诉相思时,用的情话让庄扬感到羞赧,在穆征的注视下,庄扬保持镇定、平静的模样可不易。
    庄扬低头微笑,将这份帛书揣入怀中,这才取出另一份查看。打开帛书,便觉得惊讶,因为这份帛书不是出自刘弘之手,但字迹很熟悉,这是子慕先生的字。
    周景在信中告诉庄扬,初春,汉军攻打天水,经过一番苦战,刘弘在攻城时身中一箭,坠下马来,因伤势较重,只得送回长安医治。
    庄扬执帛书的手激烈颤动,他知道这必然是很严重的伤,由此周景才会特意告诉他。
    “二郎?”
    穆征大致猜晓到周景信中写了什么,他知道他送的信函,一封来自刘弘一封来自周景。当然,刘弘那封,则全然不知晓内容。穆征是个讲信用的人,不会去偷窥,何况信函上有封泥,他一旦偷偷启开过,就会被收信人察觉。穆征见庄扬执着帛书惊慌、难过的样子,心下也是不忍。
    庄扬将帛书折起,捏在手中,他抬起头,悲恸问:“他伤情如何,可会危及性命?”
    “二郎,公子在这边中了一箭,当时是骑兵互冲,所以坠下马时,遭到马蹄踏伤手臂,这只手。”
    穆征先是用手指向右肩,继而又移动肥肥的手指戳着自己的右手臂。
    庄扬双手握紧,将头低下,连并他的肩膀都在止不住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