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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出得主帅帐篷,夜色正浓,周景询问谋士霍与期关于蜀军在汉中兵败的事,霍与期详细讲述,果然与周景猜测的无差。
    “蜀王现在可是要兵没兵,要将没将,这一战俘获数位蜀国大将。”
    听得这话,周景言语如常,询问:“都有谁?”
    霍与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只得回答他:“不瞒周兄,魏嘉也被抓了,还是公子亲自虏获。”
    当时蜀军大溃败时,唯有魏嘉带领的队伍完整撤出,没有发生相互践踏、奔溃的情景。然而刘弘的骑兵队伍机动性强,很快追上魏嘉的军队,一番打斗。魏嘉本来能单骑逃脱,不料中了刘弘一箭,射在大腿上,直接摔下马。汉兵一拥而上,就把魏嘉给捆了。
    “他在哪?”
    周景喟然,魏嘉果然是参与了战斗,并且还被汉军捕获。
    从汉中之战,到今日,已过去数日,魏嘉也在汉军当了数日俘虏,不知他现下是什么模样。
    霍与期不敢擅自带周景去见魏嘉,周景只得前往刘弘帐中请求。刘弘说:“先生见到他,可能会心生不平与愤恨,然而,我们并未虐待他。”
    当见到周景来到军中,刘弘便想起俘虏的魏嘉,他本打算明日再告诉周景,不想周景深夜找来。
    “他在那?”
    周景心下恻然,他想魏嘉的情况必然很糟糕。
    刘弘亲自带领周景到一处矮帐外,刘弘没有进入,而单独让周景进去。
    已是深夜,帐中的人睡去。周景举着灯,走至席边,他放下灯,坐在卧躺的男子身旁。先是端详,继而抬手拨开男子蓬乱的发,见到一张消瘦的脸庞。躺在席上的魏嘉也在此时醒来,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周景。
    魏嘉实在太狼狈了,披头散发,一身脏兮兮的衣服,身上还散发着血腥味和汗味。
    借着昏黄的油灯,周景打量魏嘉身体,果然见到魏嘉的大腿上有伤,伤口做过粗陋的包扎,缠绑的布条为血液染得殷红。
    魏嘉面黄肌瘦,双眼放光,精神倒是不错。他从地上坐起,看着周景,是露出排牙齿,像往时那般,那是一个笑容,魏嘉说:“子慕,多时不见。”
    周景没有笑,他神色凝重,他抓住魏嘉的手腕,为魏嘉把脉,脉象虚弱。
    “你在绝食?”
    周景话语冷厉,如果他不是和魏嘉自幼相识,今日他只怕是要认不出这个瘦削、病容的男子。
    “终日昏睡,无所事事。”
    魏嘉答非所问。他被囚在这间矮房中,四周守卫森严,他也无处可去。
    汉中之战的溃败,虽非他责任,可目睹蜀兵失去抵抗,一味逃命而惨死的情景,他心中的悲痛难以平复。
    率领汉中之战的大帅,便是魏嘉的父亲,这份罪责虽不在他身上,可他仍是深感愧疚与自责。
    “子慕,汉王让你来劝降我吗?”
    魏嘉知道许多被俘的蜀将降服了,不得不说汉王收拢人心有一套。刚被俘那时,汉王还不时来探看魏嘉,后见魏嘉实在顽固,才将他晾在一边。
    “我不是来劝降你。”
    周景言语淡泊,但他握住魏嘉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魏嘉的父亲是蜀王公孙式手下的老将,可以说这十数年间,魏父高官厚禄,受蜀王许多恩情。即是受他恩情,魏嘉则尽一份职责。
    周景能理解魏嘉的选择,就像魏嘉理解他投靠汉国的抉择一样。
    “伯许,不想,你我竟是在这样的情景相见啊。”
    昏暗的帐中,一豆灯,两位友人,一人为囚,一人为官。
    周景的话语感伤,他不常去唤魏嘉的字。对周景而言,伯许二字,太过亲密,唤他魏将军便好,可终究也没能疏远他。
    在竹里那年,搭乘伯许的马车离去时,便该知晓,两人孽缘未尽。
    日以继夜,城外的战斗不息,锦官城内的许多百姓被驱赶去修葺城墙,怨声载道。被围困的这些日子,锦官城内四处可见流窜的歹徒,本该维持治安的虞督盗及手下,受郡守差遣去劫持豪富人家的子弟,强拉百姓当兵。官兵干的事和歹徒相差无几,哪还有什么公道和天理。
    庄家关门闭户,非不得已,不会外出。他们试图用一堵门,隔开院外发生的种种暴行。
    庄秉受伤卧榻,林嫱陪伴在身旁照顾他。
    这样的日子里,庄母的病情复发,头疼心悸,可庄扬已请不到医师,只得让庄兰和庄平陪伴母亲,多予她些安慰。
    庄家毕竟还是幸运的,家中仍有钱财,锅中有粮,院中有井,还无需去恐慌。
    他们都以为,会这样一直过下去,待汉军进入锦官城结束这苦闷、看不到希望的生活。
    直到一日黄昏,一支官兵闯入庄家院中。
    一位魁梧大将进院,洪声喝道:“庄扬在哪?”
    正在院中提水的庄扬站出,平静回复:“我是庄扬,不知将军因何事找我?”
    大将打量庄扬,又从怀里拉出一张画像对比,随即示意士兵上前,将庄扬执住。
    大将冷笑:“随我到帅府里走一趟。”
    第63章 虽千万人
    清早, 城中密探昨夜射出的帛书, 兜兜转转被呈到刘弘跟前。安置在锦官城的密探不少,每日搜取的信息有实有虚, 需要去甄别。
    这一份帛书递到刘弘手中, 从昨夜至此时, 已过半日。
    帛书中只写明一件事,庄扬被蜀兵押去魏帅府。
    刘弘密探中有一位, 受刘弘嘱咐留心庄家, 一有情况就禀报。
    前些日庄家安然无事,却在昨日情况突然有变。蜀地人大多知道汉王之子刘弘本是在蜀地长大, 可知道庄扬与刘弘交好的人却不多。
    何况时过境迁, 庄家搬去了锦官城, 刘弘离开了蜀地,谁还能联想到这一茬。
    刘弘没有去琢磨是谁告密或者消息如何走漏,因来不及,无济于事, 他在想魏帅的目的。
    魏嘉被俘后, 魏帅几次派人求赎魏嘉, 魏嘉身份特殊,汉王自然不肯放人。想来是因此,魏帅从哪里获得消息,把庄扬抓了。
    魏帅此等做法,相当令人不齿,蜀地有许多人到中原出仕、生活, 同理中原也有许多人生活在蜀地。岂有抓自己属地之人为人质的道理。
    然而蜀国上下,从君王到大臣,就没有几个讲道义之人。
    刘弘收起帛书,起身前往汉王营帐。
    庄扬是刘弘心尖之人,刘弘攻打蜀地,最为在乎的不是折戬而归,而是庄扬及其家人会因这场战争而煎熬。他岂能容忍二郎因他,而受到伤害。
    昨日,庄扬突然被执住,庄平上前试图说理,结实挨了士兵一拳,栽倒在地,庄兰本也要冲上来,幸好大春妻将她紧紧抱住。
    “住手!即是要抓我,我随你们去,何必累及无辜!”
    庄扬怒喝,喝退围向庄平的士兵。原本谨慎、安静的庄平,此时嗑得一嘴的血,坐在地上,他模样凄惨,但眼中烧着熊熊怒意。
    “将军,走吧!”
    庄扬看向将领,他知晓逮捕他的命令来自上头,任何辩解都毫无意义。他说这句话时,显得很毅然。庄扬并不强大,他的身子略显单薄,他模样温雅,是位柔弱的读书人,但是他体内有一股力量,支撑他不去恐惧、慌乱。
    “那就请吧。”
    大将似乎挺满意庄扬的态度,不哀求不哭泣,平静镇定。
    很快,庄扬被押上车,家人追出,庄扬叮嘱庄平:“不要让阿母知道。”庄平已平静下来,凄然点头。
    庄兰嚎啕大哭,揪住庄扬的袖子不放。庄扬拉回袖子,轻语安抚:“别担心,兄长会回来,好好照顾阿母。”
    官兵哪管他们如何难过,赶走庄平、庄兰,用马车载着庄扬扬长而去。
    在车上,庄扬正坐,直视前方,不忍回望那追在车后的弟妹。
    这几日,看过大多人被士兵从家中拉走,一去不回。庄扬愤怒,但这份愤怒沉淀在心底,他很平静。
    抵达帅府,被押下车,庄扬本以为会被带去见魏帅,士兵却是直接将他押入牢。
    没有人来审讯他,没有人来告知他因何被羁押。
    庄扬在木牢中猜想各种可能,他想多半是因为自己和刘弘的关系。
    然而两人的私情隐秘,又是因何被魏帅得知?庄扬自然而然,想起集市中,颓然坐在囚车的穆征。
    这次蜀军的大帅,正是魏嘉的父亲,庄扬不曾见过他,虽然他去过几次魏家。
    若是魏将军在,或许能帮忙说说情,然而两国交战,个人私情又算得了什么。
    庄扬在漆黑的牢狱里,渡过一夜,挨着发霉的草席,庄扬无法入眠,他在担虑一些事情,不仅是自身的安危,他思念家人,也思念着城外驻扎的那个人。
    却不知有生之年,还能见上一面吗?
    汉王送走蜀国使者,单独将刘弘喊进帐内。
    霍与期及周景则站在帐外低语交谈,帐外还有其他将领与谋士。
    “用庄家二郎换魏嘉,魏老川也真是敢提。”
    汉王觉得荒诞,虽然之前刘弘就和他商议过这事。
    “阿父,必须做交换。”
    刘弘话语坚决。
    “哦,你倒说说为何要交换?”
    刘父将使者的书帛丢弃一旁,像似漫不经心,继而敛袖看向儿子,这是他一个准备洗耳恭听的动作。
    “蜀人即知我和阿母受庄家恩惠,因此把二郎关押,若是儿背信弃义,将为天下人耻笑。”
    刘弘进言,他心中虽然焦急,言语倒是冷静。
    庄扬不是一位寻常的百姓,他是刘家的恩人。
    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以报,何况当年若是没有庄扬,刘氏母子只怕也不得活。
    “那倒未必。”
    如果真是被害,事后为他报仇也还能弥补。
    “阿父,汉国檄文句句称以义伐不义,而今不救二郎,若是连恩人也不顾他生死,蜀民又将如何看待?”
    刘弘句句质问,言语相逼。
    这句话让刘父沉默了。
    “魏嘉虽是蜀国大将,然而多他一人不多,少他一人不少,岂是放他回去,便取不下锦官城。”
    刘弘认同魏嘉的将才,可一己之力,无法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