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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第六十章
    大鹦鹉扑腾着翅膀, 把公孙山长的手从自己的豆眼上挥开,大叫道:“鸟看见了!鸟看见了!”
    当公孙山长还是个六七岁的小娃娃时, 他有一次陪家里的女性长辈们看戏,正巧看了一出当时非常流行的《报恩记》, 这戏讲的是一个鲤鱼为人所救后修出人形来报恩的故事。公孙山长就此迷上了往家里捡小动物, 期盼着其中有一只能够在未来某天修成人形来找他, 就这样养成了招宠物的习惯。
    猫狗的寿命都不算长, 大鹦鹉却是陪公孙山长很多年了。
    山长常笑言,家中有一妻一妾。这爱妾便是指这只大鹦鹉了,尽管它是一只公鸟。
    大鹦鹉喜欢学舌。在秋林书院中待久了,连只鸟都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鸟)立世应以品德为根基,应以才华开道。当大鹦鹉摇头晃脑说些它并不能理解的圣人之言或者诗词时, 它就有瓜子吃了。
    如邵瑞这种在书院中被鹦鹉拦路打劫过的老人都知道一点, 身上得随时备点瓜子。不然,等鹦鹉背完了诗,却吃不到瓜子……啊,它会告状。既然是山长的爱妾, 那么它的枕头风真是相当厉害的。
    竟然说鹦鹉没看见!鹦鹉明明看见了!鹦鹉什么都看见了!大鹦鹉歪着脑袋打量着谢瑾华和柯祺二人, 怪声怪气地念了句还算时宜的诗,骄傲地说:“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都是被公孙山长训出来的!
    公孙山长一直不好意思当面给自己的夫人念情诗,但训只鹦鹉来传递情思却是好用极了。不仅仅是诗经里的名篇, 公孙山长还亲自写了不少诗,都叫鹦鹉学给他夫人听。此时,山长怕鹦鹉再自由发挥下去会把家事全都抖出来,赶紧摸出一把小米,小声地说:“闭嘴吧!叫你讷言都堵不住你的嘴!”
    慕老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却不是笑小夫夫的了,而是在笑公孙山长。
    山长觉得必须要做点什么好挽回颜面,便道:“先生,我这些天一直在训练讷言对对子,已经初见成效了。”鹦鹉当然不会自由发挥对对子,但是它会背诵固定的句式。在山长的训练下,只要山长说出上联,鹦鹉就会条件反射一样地说出下联,然后讨赏吃。这样看起来就好像是鹦鹉对出了对子来了。
    对于鹦鹉来说,能做到这般程度就已经很厉害了。慕老似乎有了些兴趣。
    山长就清了清嗓子,又从暗袋里取出几粒花生米,然后念了句吉利的上联:“一门天赐平安福。”
    大鹦鹉清了清嗓子,挺着小胸脯,骄傲地说:“一只红杏出墙来。”
    “……”山长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是已经把鹦鹉训出来了吗?这对的都是些什么啊!好吧,爱妾性子骄纵,既然答了题,就要吃花生米。山长喂了一粒后,又念了一句新的上联:“旭日芝兰光甲第。”
    “一只红杏出墙来。”
    “智府朗悬仁寿镜。”
    “一只红杏出墙来。”
    “桃李满园春似锦。”
    “一只红杏出墙来。”
    ……
    山长黑着脸说:“肯定是被那帮臭小子们教坏了!”
    柯祺已经闹明白大家都误会了,赶紧先拉着谢瑾华给慕老和山长行了礼,才解释说:“哥哥的眼睛里刚刚进了沙子,我帮他吹出来。”他在成年人面前总是习惯了做出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单纯模样。
    谢瑾华的眼睛还有点红,证明了柯祺并没有撒谎。
    然而,“哥哥”这个词似乎打开了鹦鹉体内的某个开关,它振翅飞到距离柯祺最近的一棵树上,用跑到了外太空去的调子怪声唱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戏:“百相思,千系念,万般无奈把表哥怨……”
    这唱得和鬼哭狼嚎似的,柯祺只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大鹦鹉只唱了一句,然后就目不转睛地盯着柯祺。它这是在讨赏了。
    柯祺却没有明白大鹦鹉的意思。因为他还没有经历过拿不出瓜子就会被大鹦鹉统治的恐怖。
    谢瑾华忍不住说:“真机灵啊!就和阿黄一样机灵。”
    “阿黄是?”慕老问。
    “是我养的猫/狗。”谢瑾华和柯祺异口同声地说。
    “是他养的狗/猫。”小夫夫俩对视了一眼,再次异口同声地说,“总之,阿黄很机灵。”
    谢瑾华伸手比划了一下,说:“是只大猫,我瞧见过它逮住了这么大的老鼠!它还会逮鸟!”
    大鹦鹉抖了抖,顾不上问柯祺讨瓜子了,说:“你们聊,鸟先走了。”离开之前,它还飞回山长的手心里叼了粒花生米,然后再飞到小夫夫面前丢给了谢瑾华。吃了鸟的花生,就不能再放猫追鸟了。
    既然碰上了,于是散步的队伍就由两个人变成了四个人。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慕老和公孙山长两个人在聊天,而谢瑾华和柯祺只是跟在他们身后听着。慕老正好说起来了他在接下去几年的安排。
    “大约是要久居京城了。”慕老说。
    修书分两种,一种是私修,一种是官修。慕老这回接受了朝廷的邀请,去国子监讲学不过是顺带的,更主要的还是聚天下名士以修书。皇帝想要好名声,而慕老活到这般年岁,想为后人留点什么。
    谢瑾华和柯祺对视一眼。真好,谢瑾华不用独自随师长去江南了。
    时间很快又过去了几天。慕老新得了小徒弟,虽还未正式拜师,但一有空就爱招谢瑾华去聊天下棋。有些人聊多了,就渐渐露出了内里的浅薄;有些人却如谢瑾华,总叫慕老寻到更多的惊喜。于是院子里常常只留着柯祺一人,他倒是不怎么觉得孤单,邵瑞却担心他寂寞,就常拉他去自己的院子。
    这一日,当谢瑾华从慕老那里回来时,柯祺又不在住处。
    谢瑾华先走到茶水间,见炉子上摆着一壶水,一直都在烧,就松了一口气。若是炉子已经灭了,他一个人可没法把炉子点起来。然后,他转身去了书房,摆好笔墨纸砚,挥笔而就一篇三百字的文。
    这文的题目叫《汤面传》。
    想了想觉得不够保险,谢瑾华就又沉吟片刻,再写了一首《面香》的五言诗。
    谢瑾华知道时间有限,顾不上洗笔了,把毛笔一搁,就抱着两张写了字纸去了茶水间。他把炉子上的水壶放在了地上,然后蹲在炉子旁边,将两张纸依次放进了炉子里。火苗卷了宣纸,很快就烧了起来。谢瑾华双手合十,小声地自言自语着,说:“静心,诚心,精心,尽心。这回一定要成功啊!”
    觉得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了,谢瑾华才把锅放在了炉子上,又往锅里加了些清水。
    其实,白水煮面的过程非常简单,先下面条,再按口味下点绿叶菜,调料是直接放在碗里的,等到面条熟了,用筷子挑到了碗里,混着汤水拌一拌,面条就能吃了。但是,面条最好不要煮过头了。
    清水一开,就要下面条。
    但在下面条前,谢瑾华先走到了窗户边,洒了一把花生米在窗台上。讷言敛翅落了下来。谢瑾华摸了摸大鹦鹉的小脑袋,说:“好了,你快去邵瑞那里找柯弟吧,在邵瑞的院子里飞一圈就可以了。”
    邵瑞的住处,柯祺起身对邵瑞说:“邵兄,我还有功课未做,就先告辞了。”
    “哎,别急着走啊!再坐一会儿。”邵瑞赶紧把柯祺重新压回了椅子里。鹦鹉飞起来肯定比人走路要快很多。就在这时,一直心不在焉总抬头望天的邵瑞终于看到了讷言的身影,他立刻就眼睛一亮。
    刚被邵瑞压回椅子里的柯祺又被邵瑞顺手提了起来。
    邵瑞推着柯祺往外走,道:“行了行了,你不是还有功课要做吗?快回去吧!”
    柯祺被邵瑞的前后不一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觉得今天的邵瑞好像有点神经兮兮的。不过,柯祺确实想要回去了。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谢瑾华应该从慕老那里回来了,所以他得赶紧回到住处去。
    等到柯祺走回住处时,谢瑾华煮的面条刚刚出锅。长的面,绿的菜,清的汤,看上去还算不错。
    “咦,你已经回来了?怎么自己煮面条吃了?肚子饿了吗?”柯祺笑着问。
    谢瑾华摇了摇头,说:“这是给你煮的……长寿面。”他有些不好意思了,便低头不去看柯祺。
    柯祺愣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今天是他生日,两辈子的生日都在这一天。不过,他穿越后一直都是不过生日的。因为他生而丧母,生日这天正好也是生母的忌日,按说还要给生母烧纸,但在柯府住着时,他甚至都没有给生母烧纸的权利,于是只能给舅舅塞了银子,叫舅舅悄悄去张罗一下祭仪。
    其实谢瑾华也是如此,他也从来都不过生日。免了酒席的热闹,吃碗长寿面,这日就过去了。
    柯祺望着那碗热腾腾的面条,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瑾华说:“快吃吧,小心面冷了。”
    “嗯。”柯祺应了一声,接过了谢瑾华亲手煮的面条。
    热乎乎的面条散发着食物特有的香气。绿叶菜煮得有点过了,但面条的口感还是不错的。盐放得有点少,但低盐生活更健康。柯祺慢慢地吃了起来,他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个显得过于傻气的笑容。
    “味道怎么样?”谢瑾华有些紧张地问。
    “比不上我自己煮的。”柯祺故意说。他觉得某些话存心里就够了,说出来似乎有些矫情。
    谢瑾华也不恼,道:“当然比不上你啦……你是师傅,我是徒弟。”
    长寿面嘛,最重要的是心意,味道反而是其次了。要是想吃美味的面条,完全可以叫厨房送一碗过来,肯定会比这碗好吃。但谢瑾华亲手煮的就只有这一份。柯祺脸上的笑容已经泄露了他的心情。
    谢小四甩着自以为是狐狸的其实是猫儿的尾巴,觉得自己太机智了。他总要对柯弟再好一点,于是他们就不会分开了。不过,就算没有这些私心,在柯祺生日时,他确实也愿意为他亲手煮碗面啊。
    第六十一章
    柯祺生日过后没几天就是休沐, 谢瑾华回了趟谢府,把慕老要收他为徒的事详细说了。
    这其中的种种, 其实谢纯英早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当谢瑾华说起时, 他却是一副从头到尾都不曾参与过其中的模样。他甚至还颇为严厉地对谢瑾华说:“莫要因此骄傲自得, 日后仍需努力。”
    谢瑾华虚心领了教导。
    他们这次回府, 谢三并不在府中。据说自他上次出门送谢瑾华和柯祺去了书院后, 就再也没有回过府,反而住到问草园中去了。为此,谢三还特意找了个堂皇冠冕的借口,说是要在园中闭门读书。
    谢侯爷、谢大见谢三不惹事就随他去了, 而张氏总是盲目地相信着儿子。她觉得问草园是块风水宝地,没见着柯祺住到问草园中就考上秋林书院了吗?她儿子总不会比来自小门小户的柯祺要差吧?
    所以, 谢三这些日子过得很是逍遥。
    “老实说, 我觉得三哥不会老老实实地待在问草园中,肯定跑出去玩了。”谢瑾华说。
    柯祺也是这么想的。他以前并没有把真把谢府当成是自己日后的常住之处,因此对于府中的很多事情都没有深究过,直到明白自己和谢瑾华是真成亲后, 才渐渐养成了观察谢府并多加思考的习惯。
    在柯祺看来, 谢府在谢瑾华这一辈的人才配置非常科学。
    谢大不用说了,未来的一家之主, 在家里拥有着绝对的权威,在官场上也稳扎稳打,全府的资源都在向他倾斜, 与此同时他也是谢府未来几十年的顶梁柱。谢二是家中的后勤部长,家里的田产、商铺、族内事务都交由他负责,他一旦被培养出来,就是谢大的完美后盾。谢三则是一个交际型人才,谁说纨绔子弟就没用了?他在不知不觉中为谢府聚了几分香火情。而谢瑾华能为谢府在清流中扬名。
    这样的发展方向也确实合了四兄弟本身的性格,只要他们不作,庆阳侯府就会越来越好。
    谢三完全是在“奉旨”纨绔啊。
    想明白这一点后,柯祺慢慢思索着自己应有的定位。既然谢府对他不乏信任,也愿意培养他,那么他肯定要让自己融入庆阳侯府的良性生态圈中。毕竟,在这个时代,姻亲是一种非常可靠的关系。
    “其余的都不说,光说一点,我总不能丢了谢瑾华的脸吧?”柯祺如此想到。
    休沐一共就没有几天时间,待他们回到书院中,谢瑾华的拜师礼就要举行了。慕老的地位摆在那里,所以拜师礼既隆重又低调。隆重是因为慕老对拜师礼很重视,于是所有安排都是按照最高规格来的;低调则是因为慕老想要保护自己的小弟子,不愿他过早暴露人前,于是没有邀请太多人来观礼。
    在谢瑾华之前,慕老还收过两个弟子。
    大弟子已经病逝,虽君子端方、才思敏捷,生前却和慕老一样仕途不顺。二弟子是前朝进士,但在本朝很受重用,如今已经官至知府,定是前途无量。所以,能跟着慕老做学问的就只有谢瑾华了。
    谢大费尽心机把谢瑾华送到慕老面前,是因为他清楚谢瑾华并不适合混官场,也是因为他隐隐知道了慕老要奉旨修书的事。慕老现在多少岁?即便他老当益壮,也是七十岁的人了!修书并非是一朝一夕之事,等慕老爷子精力不济时,就需要弟子谢瑾华顶上去了。这绝对是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啊!
    可以说,谢大已经把谢瑾华未来二十年要走的路都规划好了。先十年用于学习,又十年则渐渐取代慕老成为慕老的接班人。这并不是要谢瑾华踩着慕老往上爬,他只是给了谢瑾华一个最好的起点。
    小夫夫在书院中的生活渐渐平静了下来。
    读书习字总要耗去不少时间,交友斗文也要花去一些时间,每天的生活都显得非常充实。两人还计划着等下次休沐的时候,就去叶正平的家里走一趟。到了十一月份,叶家姐姐的事情该收尾了吧?
    不过,在下次休沐到来之前,谢三就找上门来了。
    秋林书院所在的半山按说是不能用于招待学生家人的。山下有个类似于招待室的地方。理论上,如果亲朋好友们要给学生们送东西来,只能送到招待室。如果他们要见学生一面,也只能在招待室。但是,学校就这方面检查得并不严格。也就是说,真有人混到了半山之上,其实也不会惊动太多人。
    谢三就混了上来。
    说真的,当柯祺从杂役陈牛的父亲那里拿到蔬菜时——他们有着长期的私下交易——他根本没想到竟能在陈菜农身边见到穿着一身粗布短打的谢三!菜农搓着手说:“听、听说,这是你夫家哥哥。”
    夫家哥哥什么鬼!柯祺把谢三拉到一边,问:“你怎么来了?”
    谢三跟着柯祺回了住处。成功混入了半山叫谢三非常兴奋。他手舞足蹈地对着柯祺卖弄着自己“传奇”的经历,毫不厌烦地重复诉说着自己“高明”的手段。其实,整个过程哪有他说得那样高潮迭起啊!他不过就是找了个往山上送蔬菜瓜果的菜农,摆了世家子的高傲嘴脸,又使了些银子,这就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