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季春山从胡大夫家出来,顾不得回家牵马车,当下便直径朝镇上奔去,往日要走上半个时辰的路程,这次还不到一刻时,便已到了。
他虽说心中急怒交加,更是万分的担心叶清岚的安危,却也没失了理智,他知晓若只凭他一个人若去飘香院要人,必是讨不了好,所以他原本是想去醉仙居找周景,他在镇上多年,认识人多,有他帮忙,找回叶清岚胜算便大些,只是却也难免耽误时间,而胡大夫却向他提议了余八。
余八是地头蛇,手下一票小弟不说,三教九流的人自是认识的不少,飘香院那种地方想来也更如鱼得水些,季春山便决定先去寻他。
东条巷季春山前一日才来过,自是认得的,一进巷子,便一眼看到了那棵十分醒目的歪脖树,季春山便直接上前叫门。
“余八爷可在家?”
“谁呀?”叫了两声,里面才传来一个女声,门也应声而开。
季春山一看,居然还是个认识的,竟是昨日那个丢了自家老太太叫桃花的妇人,隔了一天,那妇人自是也没忘了季春山,一见是他,不禁愣了愣,而后却是有些紧张道:“你来干啥?”
季春山不解这妇人缘何如此紧张,只追问道:“大婶儿,这可是余八爷家?我有急事,能否求见余八爷一面?”
那妇人见此,神情略显犹豫,却道:“你等等,我进去问问。”说罢,便砰的一声,关了门。
季春山心中焦急,却也只能耐下心等着。
好在很快,大门就又开了,这回出来的却是余八了,季春山立时上前一步,“余八爷!”
余八一见门外是季春山,挑了挑眉,问道:“是你?找我什么事?”
季春山没说话,他拱手郑重向余八行了一礼,才道:“余八爷,小弟内子为飘香院杂役朱旺所掳,现下不知所踪,小弟心急如焚,不知能否请八爷帮个忙,随我去飘香院走上一趟。”
余八却倚着门框,掏了掏耳朵,兴致缺缺地道:“我与你非亲非故,又何必浪费时间,给自己惹麻烦?”
若他帮着季春山去向飘香院讨人,先不说人要不要的回,到时无论结仇也好,欠人情也罢,可都是自己的事了,他和这季春山又没什么交情,又何必趟这个浑水,他又不是什么行侠仗义的大善人。
季春山也知只一句是说不动余八的,刚要提起胡大夫来,却听得院里传出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儿啊,你可是来看娘了?”
话音一落,就见一个华发瘦小的老太太拨开了余八,拄着拐杖从门里出来,对着季春山笑眯了眼睛,“儿子,娘在院里就听着你的声儿了,来,快跟娘进来,娘刚蒸了团子,还热乎着,快来吃。”说着便来拉季春山。
被扒拉到一边的余八顿时不满地出声道:“娘,您儿子在这呢,您咋管一个外人叫起儿子来了,真是越来越老糊涂了。”
这老太太许是个脾气爆的,上次季春山说自己不是他儿子,她上来就是一巴掌,这次余八说她老糊涂了,他举起拐杖就往余八身上敲,边敲边骂,“混账东西,敢说娘老糊涂了,找打!”
余八被亲娘又骂又打,却是躲不敢躲,逃不敢逃,又不敢直接抢了凶器来,只得是举着胳膊挡着拐棍,嘴里冲院里喊道:“桃姐,还不快把老太太拉屋里去,我这胳膊都快废了——”
“哎哎,来了。”叫桃花的妇人忙不迭地应声,过来好说歹说地才把老太太拉走了。
余八这才揉着胳膊,看向了季春山,道:“说说吧,怎么回事?我家老太太怎么管你叫上儿子了?”
季春山也没想到昨日他帮着找了半天家的老人竟是余八的亲娘,而这余八看刚才那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样子,也是个孝顺的,想来他所求之事,就算不提胡大夫,也应是能成了,想罢,他便将昨日之事说与了余八。
余八听完,沉默了片刻后,便只说了四个字,“多谢,走吧。”
说完,便当先一步,往飘香院而去,季春山随即跟上。
往飘香院的路上,季春山面色沉凝,心中却时刻犹如刀绞。
从之前在镇上与朱旺擦肩而过,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足足一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季春山不敢想象叶清岚如今正承受着什么,不敢想象他此刻该是如何的惊慌无助。那样一个美好优秀的人,为什么却总是要遭遇不幸,老天爷当真是瞎的不成。
第47章 无险
“朱旺?八爷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那小子昨儿个就跟我告假了, 今儿就没来。”飘香院的老鸨子红姐甩着香帕道。
进了飘香院,余八带着季春山没理会那些扑上来的莺莺燕燕, 直接去寻了老鸨子红姐来问,不想却得到这么个结果。
季春山一听朱旺竟不在飘香院, 自是十分意外, 而且听老鸨子的意思,朱旺今天一天都没来过, 那叶清岚自是也不会在这里。可不在这,朱旺又将叶清岚带到哪去了呢?
再问老鸨子,却也没问出个结果,那红姐在得知他们竟是来寻被朱旺掳走的人时,直言道她们这虽做的是下三滥的皮肉买卖,但楼里的姑娘小子们都是正经花了银子买回来或者自愿卖身来的,她们可从不做破门掳人,逼良为娼的勾当。
季春山更想不通了,他和朱旺并无仇怨, 若不是受飘香院的指使, 无缘无故他又为何要掳走叶清岚?又有谁有可能要害叶清岚呢, 季春山将他脑中所有和叶清岚有关的人过了个遍,细想着每个可能的人。
飘香院寻人无果,余八并没有就此放手不管,毕竟叶清岚昨日帮了他娘,他自是欠了一份恩德。眼下要找到叶清岚, 却还是必须先找到朱旺才行。
余八手下兄弟多,季春山便提供了几个和朱旺交好的人的地址,还有原身以前和朱旺常聚在一起吃喝的地方,请余八的兄弟帮忙去找,自己则和余八去了朱旺的家。
只是结果却也是不如人意,挨家挨户都找遍了,最终也没能寻得一星半点朱旺的痕迹,他就好像带着叶清岚凭空消失了一般。
来来往往,找找寻寻已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沉下来,却是始终没有任何好的消息。
季春山心急如焚,如同囚笼中的困兽一般,焦躁不安,却也只能忍耐压抑,许是老天爷终于折磨够了他,终于,一个余八的兄弟气喘吁吁的跑来报信,说是在花枝巷,看到了一个很像朱旺的人。
花枝巷,是洋河镇最偏僻,最脏乱的一个巷子,里面住着的都是最底层的下九流的人,其中最多的,便是暗门子,也就是暗娼。
而听到花枝巷这三个字,季春山也徒然想起,原身的记忆中,朱旺曾提过他在花枝巷有一个老相好,只是原身虽混账,但对娼妓之流却是嫌恶的很,所以未曾放在心上。余八兄弟看到的那个人,八成就是朱旺。
当下,季春山和余八便在那个兄弟的领路下,到了花枝巷一户人家的大门前,大门未关,一行人径直进了去。
这是个不大的四合院,有正房,东西二厢,以及倒座,正中则是一口装满水,浮着一层冰的大缸。
“朱旺!滚出来——”这院里好几间屋子,显然不可能都是朱旺那个做暗门子的相好的,季春山不想多生事端,便没有挨家去寻,只站在院里喊道。
他声音极大,语气也一听便知是来寻不痛快的,很快个个屋子的门都开了条隙缝,有人往外看,待看到领头的余八后,顿时就缩了回去,关上了屋门,显然是不想惹麻烦。
只是却也有例外的,住在西厢的人打开了门却是个十二三的小子,他没说话,只往正房东屋指了指,然后才缩回屋里关了门。
季春山顾不上道谢,当下直奔正房的东屋,然后提膝就踹,就听咣当一声,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屋门开了。正对着房门,一个衣衫不整有些姿色的年轻妇人满脸惊吓的看过来,手里还拿着药瓶和手巾,似正在给身前伏在椅背上的男人在敷药。
那个男人季春山一眼便认出,正是朱旺。
朱旺本就被踹门的声音惊了下,待见到来人是季春山,又见他面色紧绷,双眸暗沉,一副风雨欲来之色,顿时面上闪过一丝惊慌,片刻后却干笑道:“季兄弟,怎么是你啊?你可也是来寻啊——”
他话未完,季春山却是懒得和他啰嗦,直接大步上前拽起朱旺的衣襟一言不发的就往院子里拖。季春山超过一米八的个子,朱旺还不到一米七,又瘦小畏缩,丝毫抵抗不得,就被拖出了屋子。
那个年轻的妇人似有些担忧,刚要上前,便被余八拦住了,“他们是旧识,有私事要解决,你还是别掺和的好。”
妇人犹豫了下,便放下手里的东西,扭身进了里屋,关上了门,却是不相干便眼不见了。
“季兄弟,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朱旺没想到季春山这么快就找来了,而且如此震怒的样子,便知自己讨不了好,赶忙讨饶。
季春山知晓朱旺为人刁滑,当下不着急问,拎着朱旺到了院子里,然后抬手就把他丢进了院中的大水缸中,喀喇一声,却是冰层被砸裂的声音。
此时正值三九天,天色暗沉,北风阵阵,被丢进冰水里的滋味可想而知。朱旺不成想季春山会有这般手段,一时不防,待进了缸里被水一淹,顿觉如寒刀刮身一般,当下甚至顾不得求饶,忙往外翻。
季春山嘴唇抿成一条线,面露狠厉,一手按头,一手按肩,却是又把他整个人都按进了冰水中,朱旺自是挣扎不已。
过了十几息后,察觉朱旺挣扎的力度似乎有些减小了,季春山才抓着他的头发,一把把人提了起来,沉声问道:“人在哪?”
朱旺才差点溺水而死,此时出得水来,捡回了一条命,自是本能的大口喘息,却是没听到季春山的问话,只是他才经历了一遭生不如此,却是到底被季春山的手段弄怕了,满心的惊恐,只不住地摇着头。
季春山见他摇头,以为他还不想说实话,双眼一眯,脸上到底压不住地流露出一丝戾气来,当下双手用力,就又要把他往水缸里按,朱旺察觉到季春山的突然加重的力道,立时双手死死地抓着缸沿撑住,也终于回过神来,连忙道:“我说,我都说,求你了,绕我一条贱命,我什么都说——”
季春山便再问:“人在哪?”
朱旺觉得季春山怕是真的想弄死他,当下顾不得自己还在冰水里,赶忙道:“在宋家的别院里,是宋大公子看上了,所以我才会……”
季春山不知道什么宋家,刚要问宋家的位置,一旁的余八却突然开口道:“你是说是宋家的大公子指使你掳人的?”
朱旺张了张嘴,到底不敢说出一个是字。
余八又对季春山道:“若人真是在宋家,倒是用不着担心了。这宋家在洋河镇北边有个极大的庄子,宋家的大公子每年的年下都会来寻看一番,我倒和他有过几面之缘。这宋大公子单名一个棠字,虽然人风流些,却不是巧取豪夺的奸邪之人,我想掳走你夫人的事,八成是这个小子为了讨好宋大公子,自作的主张。”
季春山立时目光如刺地看向了朱旺,事已至此,朱旺只得说出了实情和经过。
原来昨日季春山和叶清岚帮余八的娘找家的时候,从飘香院而过,那时宋大公子正好要进楼里寻乐,一眼却瞧见了叶清岚,见他相貌气质皆是不俗,便脱口赞叹了一句。
他虽风流,却也算是个正人君子,知晓叶清岚已有所属,便只稍稍遗憾,不再做他想,不想当时跟着飘香院众人一块出门迎他的朱旺也瞧见了叶清岚,更瞧见了和叶清岚一起的季春山。
朱旺曾到过季春山家,也见过叶清岚,只是叶清岚如今和当初相差甚大,他一时没瞧出来,待看到季春山,却是瞬间便记了起来。因着季春山和他曾经的交情,他对季家几乎了如指掌,当下便有了将叶清岚掳走,送给宋大公子换好处的打算念头。
想到便做,第二日,他便雇了一辆马车去了安平村,藏好马车,自己也找了个能看到季家的地方藏着,然后便是一直等,直到下午,终于让他等到了季春山离家的时候。
他片刻不耽误的牵着马车进了季家,叶清岚也见过朱旺,听他说来寻季春山,虽不喜此人,却也请他在堂屋落座,然后他便趁叶清岚不注意,将他事先准备好的迷药丢进里屋的火炉里,然后自己再借口离开。
过了会,估计迷药起作用了,他就又回了季家,将被迷药迷晕的叶清岚弄到了马车上,而后便直奔宋家的别院而去。半路上遇到了季春山,他做贼心虚,便压低了斗笠,不敢露脸。
到了宋家别院,宋大公子却是不在,朱旺只得等着,这一等,就又是一个时辰,而等宋大公子回来,待听得他是送人而来,又见到了马车里依旧昏迷着的叶清岚,却是当胸一脚,将朱旺揣了个仰倒。
宋大公子不想自己随口一句,竟让人起了贪心,还连累了他人,当下就命令下人狠狠教训了朱旺一顿,待问出叶清岚家所在后,便一边派人去季家报信,一边将叶清岚抬进了家,又让人去请大夫来。
朱旺自作聪明,最后没得到一文钱不说,反而还挨了一顿打,最后只得是拖着一身伤,回到了镇上,去车马行还了马车后,他本想来相好的这里寻些慰藉,没想到进门才没多久,季春山便打上了门来。
等朱旺哆哆嗦嗦地说完全部经过,又有余八的话辅证,知晓叶清岚现下应是无恙,季春山心中的急躁到底平复了些,只是怒火却未减分毫,他一把将朱旺从水缸里提出来,而后便是照着脸面重重的一拳头打了下去。
朱旺顿时“啊”了一声,只见他鼻子嘴巴都冒出血来,眼一翻,头一歪,却是立时就昏死了过去。
而后季春山才起身,对余八道:“八爷,不知你可知宋家的别院所在。”
“自是知晓,我这就带你去。只是这朱旺,季兄弟可有什么打算?”余八道。
季春山厌恶地看了地上的朱旺一眼,道:“待我寻回人来,再做打算。”
“也好,”余八点点头,又对跟着的兄弟道:“把人带回去,看好了,别叫他死了。”
他那兄弟立刻应道:“余哥放心!”
因想着叶清岚本就中了迷药,现今不知如何了,却也必是饱受惊吓,季春山便顺路去了趟车马行,雇了辆马车,才去了宋家准备接回叶清岚。
宋家的别院在镇北,盏茶的功夫,季春山便看到一条小路尽头那一片面积不小的庄子,而庄子的大门前,却站着不少的人,正当中的两人言笑晏晏,正说着话,季春山一眼便看到,其中那个竹青色的修长身影正是叶清岚。
终于找到了!季春山一时心绪激荡,还隔着些距离,便再也按捺不住地喊道:“清岚——”
叶清岚正感谢宋大公子的妥帖安排,突然就听到了季春山的声音,他循声看去,待看到那个驾着马车飞快朝他而来的人时,顿时微微睁大了眼睛,那一瞬间,仿佛漫天的星斗都落入了他的双眸中,亮的惊人,亮的醉人,一抹真切而欢喜的笑容也随之自他的唇边大大地绽放开来。
第48章 回
“你还好吗?怎么样, 有没有哪里受伤?”季春山跳下马车, 径直冲到叶清岚身边,抓着叶清岚的手, 嘴上问着,眼睛也将人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看了个遍。
叶清岚见他神色如此紧张在意, 心中仿若有暖流涌动, 眸光愈发的柔和,虽当着身边不少人的面不免有些赧然, 却还是忍住了,任季春山将自己从头看到脚不说,还反握住了季春山的手,微笑道:“我没事,只是中了点迷药,已经看过大夫,现下已经没事了。”
季春山听他这么说,又见他虽衣摆上有些土渍,但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其他的破损, 且气色尚好, 神情平缓, 一直悬着的心才总算落回了肚子里,顿时庆幸而懊悔地说道:“没事就好,冷不冷?……抱歉,都是我不好,我来晚了。”他说着, 又将自己的外衣解了下来,给叶清岚裹上。
“我不冷,真的。而且,这不是你的错,你千万不要自责。”叶清岚忙道,但见季春山眉宇间仍凝着愧悔,想到其心性,知晓非几句话可解,便顺从任他给自己披上衣服,又问道:“煦儿呢?他如何了?可是吓坏了吧?”
季春山这才抬起头,回道:“煦儿没事,我把他托付给胡大夫暂时照料,你不用担心。”
叶清岚自宋家醒来,虽听宋大公子说,那朱旺挨了打后交代,他用迷香迷晕了叶清岚和季宁煦后,就只带走了叶清岚,并没有理会季宁煦。知道季宁煦还在季家,叶清岚却也无法安心,毕竟季宁煦还那么小,那迷药又下的那样重,谁知道对身体会有怎样的影响。
叶清岚不放心,自是着急回家,宋大公子便派了马车,要亲自送他回去,没想到才出了宋家门,季春山便已找了来。
此时听季春山说季宁煦无事,叶清岚自是信得,才总算露出安心的笑容,道:“那就好。”
随后,叶清岚又看向二人旁边的锦衣公子,对季春山道:“这位是宋棠宋大公子,多亏他把我从奸人手中救下,还为我找了大夫来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