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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即便裹上了最厚的狐裘,加上陆陵游小药丸的调理, 江俊还是觉得冷得很, 披在身上的衣服好像只有重量, 却给不了他一点点的热量。
    而这也是他没甩开卫五手的原因——卫五的手掌宽厚温暖,指根处有一层薄薄的茧子, 摩挲上去并不柔软,却浑厚有力,让人心安。
    卫五牵他, 用的是左手。
    左手拇指指腹处连接着心脉的鼓动,一下一下直接地冲进了江俊的心窝。
    如果两个男人手拉手会显得gay气冲天, 那么此刻江俊情缘完成一卷蚊香片。
    爱情从来不是单膝下跪、鲜花玫瑰、钻戒堆砌起来的那一瞬间的感动, 而是细水长流的温情脉脉。
    像搬一座金山和挖一个宝藏并不相同一样:
    搬金山只有那一瞬间的喜极而泣,之后却只会带来搬运过程中的无尽疲惫, 金子再多, 也只是金子。
    但挖宝藏, 每一铲子、一锄头下去得到的都不尽相似。
    你永远都会有惊喜、永远都不会疲惫。
    江俊悄悄笑了笑,跟着卫五继续往沙山顶峰前行。
    戈壁滩上大部分的沙山都是移动的,往往如月般能够由盈至亏、日移百里。风向合适时于某处堆积形成偌大的一个小丘, 风向一变小丘上的沙又会被狂风带走。
    但卫五带他来的这一座山,却是座累年在此、一动不动的沙山。
    此山位于两座高山之后、山口正中央,山口的地势较高而向羽城较低缓。两座连绵不绝的高山自山口处分开,一座向北、一座向南,蜿蜒形成“口袋”之状。
    山口以西是大片的沙漠,从西北吹来的狂风往往能够带来沙粒,却无法从这“口袋”中带走。长年累月风沙堆积,便渐渐形成了这座“屹立不倒”的沙山。
    奇的是,在这隔壁荒漠之中,这沙山下还有一汪碧泉。
    月色下的泉水透着碧蓝,倒映着漫天星河和深蓝色泛紫的夜空,莹莹蓝色几乎将整个山坡都染成了蓝色。
    卫五带着江俊爬到了山顶上,便放开了闪电,拉着江俊在山坡向泉水的一面坐下。夜风寒凉,可这沙丘上的沙子却带着暖。
    “这画也当真神了,只有在这里才看的见?”江俊一边拍着掌心的细沙,一边问道。
    卫五取出画卷来,冲江俊笑了笑:“这画的作者费了极大的功夫,当然——只能在这等天时地利人和的地方,才看得着。”
    “切——”江俊满不在乎地哼哼,可亮亮的眼睛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
    也不再卖关子,卫五取出来的美人图是一个画轴。外头装裱得非常仔细、画轴放在卫五的掌心里、月色一照竟然闪着莹莹光辉。
    似乎是为了吊江俊的胃口,卫五没有一下子拉开这个画轴,而是慢慢的、一点一点地站在画轴之后,像放下卷帘一般、展开这幅“美人图”。
    由于是立卷人物画的缘故,画面正中定然是所绘美人,而美人身后会点缀些许景物或陈设。所以,江俊先看到的——是一片青草坪,是草坪上的山石。
    还有,踏在那草坪之上的,一双革靴。
    锦朝女子甚少穿革靴,何况端此“美人”的站姿,根本就——
    “男人?!”江俊惊讶异常地看着卫五:“这幅画上画了个男人?这不是美人图吗?怎么——”
    “我说的是美人图,又不是美女图,”卫五言之凿凿,“怎么?在江公子眼里,男人就做不得美人了?”
    江俊张了张口:……好吧,你行你厉害,总觉得不是太想看这幅画了怎么办?
    然而不管他看不看,卫五是一定要让他看完这幅图的,所以当画轴全部展开之后——江俊看见了一个俊美的少年公子。
    此人长发飘飘、革靴白裤,青袍广袖、神采飞扬,身后是山川河道,身前却是青草山石。画面意境开阔,却在这公子身上收合。
    颇有种汇聚了山川意气,只为了烘托此人之感。
    而这位少年公子,也确实当得起这壮阔河山的衬托,他手中持一卷书,略微偏着头望向画外,神色潇洒、眉眼之间带了三分倨傲,更显活灵活现,似乎即将从画中走出来。
    看清这位“美人”是谁的时候,江俊就瞪大了眼睛——
    不过不得不说,画师的技艺倒是极为精良,三分写实七分传神,凸显了他眉目之间的潇洒和英气,却掩去了那人身上的小瑕疵。
    使得此画中人乍看之下翩然若谪仙,细看两眼后,才会恍然原来是那人!
    可见画师心中已有精致勾勒,且他的笔法精湛、所绘人物眉目传神,衣着、山川着色精良、层次明晰。
    将难以融合在一张画上的山水技艺和人物细描完美地呈现在了这幅图上,然而落款处,江俊却只看见了年月日,以及一个有些古怪的“无寿老人”题名。
    江俊疑惑地看了卫五一眼,不太明白他为何可意这幅图,难道只是因为这古怪的画师——画了这个人?
    眨了眨眼睛,江俊看向画卷之后的卫五:“……这是李吟商?”
    卫五摇摇头,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来:“再看看?”
    “……不是?”江俊倒觉奇了,乍看之下倒是确实认不出是李吟商,可是江俊和李吟商也算是老相识了,多看一会儿就会觉得是他——竟然还不是?
    又细细看了一遭之后,江俊倒是看出点名堂来了:
    画中人确实和李吟商有那么八分相似,但是却又不尽相同——李吟商是天之骄子,是金手指大佬,所以一直都是自信而倨傲的,但是此人看上去却温和得多。
    而李吟商若要笑,定然是笑得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此人的嘴角,却擒着一点点狡猾。也正是这一点点的狡猾,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更为鲜活。
    江俊犹豫了片刻道:“看着倒是像李吟商,可是却比他更为……奸诈狡猾?细看久了倒觉得像是心里揣着算计一样。”
    卫五愣了一愣,眉头皱了皱:“……我还头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夸自己的。”
    自己?
    =口=???
    这两个字在江俊的脑海里头顺时针过了两道,又逆时针过了一道,他反复咀嚼总算是弄顺溜了这两个字的关系和它们背后的含义。
    “什么玩意?!”江俊跳起来、扑过去细细看那幅画:“这是我?这怎么可能是我?!”
    莫说他和李吟商长得根本不像,就算两个人想象,一个人怎么会认不出来自己的模样。江俊满腹狐疑地瞪着卫五,只觉得这人是在逗他、拿他开玩笑。
    卫五却不动声色地让了让,从画卷后头退出来、改为和江俊并肩看那副画卷。
    “你看——”
    说着,卫五将天杆递给了江俊,自己拿着轴头走到一边,将整一幅画卷平摊开来。迎着巨大月亮洒落下来的光芒,江俊看见那画卷下的沙丘上,隐隐约约有些影子在闪。
    他一愣,眼中闪过惊异之色。
    卫五笑着看了他一眼,轻轻转动着整幅画的角度,慢慢地——在沙地上呈现出了另外一幅美人图!
    还是青青的草坪,还是画面正中置一俊美男子。
    可此刻那个青袍宽带的男人却变成了一个银铠披战袍的少年将军,原本放在李吟商手中的书卷,变成了枪杆,而他的长发则化作了在风中飘扬的披风。
    李吟商身后的山壑、河川,则变成了祭龙山的灌木丛,变成了一匹白色的骏马。树影之下、层林之中,有人迎风策马。
    他漂亮的手指稳稳地捏着羽箭,而身后的披风、却在林中恣意飞扬。
    映衬在沙地上的线条,有些变形。可依旧能够看出其人英气勃发。唇边那抹笑意,也变成了自信而凌冽的杀气。
    仿佛画卷之外、他所正对的方向,便是他要斩杀的敌军大将。
    卫五没告诉过江俊,他永远都记得江俊在祭龙山中迎风策马、搭弓射箭的模样,也永远记得这人应该有的模样——统领百万铁骑、踏破贺兰山阙,旌旗十万,直斩戎狄。
    沙地上只有月影洒落的黑,以及黄沙的黄。
    可江俊却盯着那沙丘之上的一幅画,看直了眼,他怎么不知道这个人是他,真的是他!又怎么不知道,画中所画的是何时何地、何情何景!
    深吸一口气,江俊的嘴唇有些微颤:“这……这是……”
    “这是美人图,”卫五笑了笑,某种包含着温情看向江俊、正好对上了他一双亮亮的眼眸:“这是恭王愿意用世间孤本、难得一寻的《锦绣河山图》交换的、那唯一一副,美人图。”
    江俊张了张口,眼中却有盈盈水光一闪而过,什么都说不出来,所以他摇摇头,哼了一声,笑了出来——
    “也亏你——想得出!”
    卫五笑笑,却偷偷眨巴着眼睛看着江俊,似乎不想错过对方任何的小动作。
    然而等了许久,他都快把江俊的脸看出一朵花来了,还是没有能够找到一丁点儿他希望看到的表情。
    憋不住的卫五收了画卷,走过去牵起江俊的手,他用拇指指腹揉了揉江俊的掌心,才小心翼翼地问:“你……就不难过?”
    “我做什么要难过?”江俊瞪大眼睛。
    “……”卫五翻了个白眼:“虽然这里头画的是你,可外面画的却是李吟商。”
    江俊眨了眨眼睛,十分不解地等着卫五的下文。
    “……”这人怎么不会吃醋?
    “别问我感不感动了,”江俊看了一眼憋得慌的某位大侠,哼道:“我敢不敢动都不能在这里做!这沙山之上到处都是沙,弄进去会一直痒得非常难受!”
    o.o
    卫五愣了一愣,听明白江俊在说什么之后,他“噗嗤”一声爆笑出来——这小东西可当真记仇。
    不过转念一想,江俊一直记着他说过的话,这让卫五心里甜得很,就跟吃了个蜜枣粽子一口咬下去还能吃到里头一颗糖的那种甜。
    见男人只顾着笑却不说话了,江俊哼了一声道:“行了啊你,跟你开个玩笑还能把你笑成这样,真是啧啧——”
    笑点真低啊,我的boss大大→_→
    等卫五不笑了,江俊才斜睨着他道:“刚才,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吃醋,嗯?”
    卫五无声地默认算是回答,一双眼却还是盯着江俊。
    “那你喜欢李吟商吗?”江俊问。
    “不不不。”卫五拨浪鼓一样疯狂地摇头。
    “那你还记得你和我说过什么么?在我刚刚来到恭王府的时候,你偷偷对我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卫五一愣,江俊却继续说道:
    “你在我手心写,你说你不信李吟商,让我放心。你说你信的人是我,而并非是他。你说无论今后你做什么,你都要我相信这两点,是不是,我的恭王殿下?”
    呆呆地看着江俊,卫五竟然喉头有些发痒。
    他记着,他竟然全部都记着。
    哪怕只是他口头上说的一句话,旁人不当回事,可是江俊、他都记着!
    “那你现在,信他了么?”
    江俊笑着又问,指尖一紧、却稳稳地握住了卫五的手掌。
    这一次,不用卫五摇头,江俊便已经凑过去啄了啄卫五的嘴角,他弯着眼睛勾起嘴角来一笑道:“既然你都不信他,那么你画谁、要用这幅画做什么,我都明白你。”
    “你……明白?”
    “当然明白。”江俊笑眯眯地,甚至就着他们靠近的距离,用鼻尖蹭了蹭卫五的鼻子。
    卫五笑了,他这张人皮面具做得太过紧致,根本没有一点儿笑意,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可是眼中却盛满了感动和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