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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这都是普林尼送我的。”她恶意地笑着,“每一个都比你头上的破烂值钱!”
    范妮急促地吸口气,脸色煞白。她收拢格奈娅的眼神十分凶悍,好象从里面能蹦出一只择人而噬的怪物,把格奈娅生吞活剥。
    赫伦命令道:“把她给我拉下去!以后,这个女人永远不能迈进波利奥的家门!”
    两个奴隶上来,擒住格奈娅的双臂。
    格奈娅癫笑着,“我告诉你,我是普林尼的挚爱!你的婚姻阻挡了我和他的爱情,你杀死了我和他的爱,你就是个凶残的杀人犯!应当立刻堕入地狱去!神明啊!魔鬼啊!让这个病恹恹的女人吐出她最后一口气吧……”
    赫伦扫一眼她的戒指,说:“不!你不是普林尼的挚爱!”
    格奈娅僵住了,幽幽地转过脸,面容扭曲。
    赫伦轻蔑地盯着她,“因为你的手上,还缺一枚戒指。”
    第33章 赫伦的占有欲
    格奈娅咬紧下唇,甩了甩头,露出怪诞的表情。她的样子说不清是笑是怒,有股提线木偶般的僵硬气息:
    “那枚戒指迟早会是我的,波利奥也会是我的……那一天就要到了,你会和你的母亲一同下地狱……”
    她准确预料到本有的走向,使得赫伦屏住了呼吸。
    他惊觉,前世时被剥夺家产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白雪皑皑的日子。
    ——那一天就要来了。
    “按住她,别让她乱动!”范妮突然发话,弗利缇娜扶她站起来。
    她颤巍巍地走近格奈娅,姿态颇为居高临下。她立定站稳,嘴唇紧抿,表情无比严肃,像一尊审判亡灵的冥神,眼睛冒出刀剑般的寒光。
    在她短暂的一生中,再没有比此刻更强势的时候了。
    她死死盯着格奈娅,把手伸出斗篷,五指并拢,使劲浑身力气打了她一个耳光。
    耳光声尤为响亮,锐利而干脆,绝不比磨得闪亮的刀锋逊色。
    赫伦讶然地看着范妮。记忆中,母亲从没做过这等无礼之事。
    格奈娅尖叫一声,长发糊住她的脸,十分狼狈。
    “我虽然重病在身,可打你的力气还是有的。”范妮重重地咬字道,“打女人的事,就让女人来做!”
    格奈娅狂乱地挣扎,被两位奴隶生生压制,她发出嘶嘶的吼声,从散落的发绺狠盯范妮,像一个前来索命的鬼魂。
    倏然,她又咯咯笑起来,声音逐渐加大,像慢慢走向沸腾的水;最后她彻底癫狂了,不遮不掩,她的美貌被这种疯狂撕碎了,笑声有魔鬼作恶后的得逞意味。
    “你这个失败的妻子!”她讥讽道,“啊不对……不仅是失败的妻子,也是失败的贵族。你的双眼被愚蠢蒙蔽了,你能看透什么呢?我鄙夷你低贱的品性,更鄙夷你的愚昧……”
    “把这个疯子拖出去!”赫伦下令。
    奴隶抓紧她的胳膊,一步一步地拖走她。她的头发凌乱,嘴里骂骂咧咧,直到最后都在诅咒范妮。
    “你根本配不上普林尼!婊子!你比街头的老鼠还肮脏,比下水道的蛆虫还令人作呕!愚蠢的克劳狄,愚蠢的奴隶主……”
    尖利的嗓音渐渐减弱,最终消弭在门外。
    范妮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她像一只糠心萝卜,再也经不起风吹雨打。她大口大口抽着气,瘫软在轮椅上,发怒使她更加虚弱。
    弗利缇娜给她端来柠檬水,她喝了一点才恢复一些生气。
    赫伦来回踱步,棉靴踩在雪上嘎吱嘎吱地响。
    ——照格奈娅的说法,她已经知道红戒的下落,对于抢夺家产也胸有成竹。
    他想到她指间的彩色戒指,心思烦乱,脚步也紊乱起来。
    “格奈娅有抢夺波利奥的意图。”他转头对范妮说,“而且,她自信得就像一只支棱红冠的公鸡!”
    “她抢不走的……你可是名正言顺的家主。”范妮擦了擦嘴,“那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只是在逞口舌之风。”
    “那可不一定。”赫伦摇了摇头,“如果普林尼立下遗嘱,而遗嘱上的继承人不是我,法院一定会夺走波利奥!”
    “不可能!”范妮尖声否定,“普林尼不会这么对你!他离开我们二十年,可从未想过与我离婚!他对我们并不是无情无义!”
    她的语气透着股肯定,好象深海坚冰那般不可摧毁。这种没来由的肯定,使她像一位忠诚的卫士,毕恭毕敬地守护名存实亡的婚姻,姿态卑微。
    赫伦一下子气恼起来。
    他恨普林尼,也恨范妮对普林尼无条件的爱。
    “神明啊!难道格奈娅手上的戒指不足以说明一切嘛?!”他吼道,“您到底还要为他说话到什么时候?!让我来告诉您吧……”
    他顿了顿,“普林尼立过遗嘱,规定布鲁图斯才是继承人,而不是我这个亲生儿子!您说他并不是无情无义,那我问您,您知道他立过遗嘱吗?您知道红印章的下落吗?可这些,格奈娅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范妮憋红了脸,颤抖的手挡住嘴,“不可能……不可能……”她只是重复着,浑身像痉挛一样,一脸的不可置信。
    “事实正是如此。”赫伦冷冷地说,“如果迫不得已,我会考虑将所有家产变卖,带着钱去外省自立门户!最起码我能保证自己衣食无忧……”
    “你不能卖!”范妮从轮椅上站起来,肩膀颤抖着,眼里冒出的精光如箭矢一般。她的力气,她的活力,好象悉数投掷到这一站上了,连灵魂深处的力气都拿出来了。
    “你是普林尼的儿子,不能做这种违背他志愿的事!”
    赫伦握起拳头,气得头昏脑涨,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有梭子即将钻出。
    “他没给我关爱,倒是给我一堆无聊的破规矩!难道我要被困死在这里,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这一切吗?!迂腐的母亲……浪荡的父亲……”
    他剧烈地喘息着。压抑已久的愤怒全部释放,像一只沉睡的怪物突然醒来,红着眼要吞噬一切。他面色泛青,嘴唇气得发抖,眼前阵阵发黑。那种从前世流泻而来的恼怒,和现在的无奈合二为一。
    他的怨恨和心酸,此刻全然爆发了,他向来隐藏得很好的。
    他忽然沉静下来,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定定地看着脚尖。
    卢卡斯站在角落里,倒吸一口气,紧紧盯着他,嘴巴微微张大。
    ——他知道,赫伦已经气愤到极点了。
    赫伦闷着声,慢慢走到普林尼的石膏像前,面无表情地盯着它。
    他微仰着头,视线从石膏像的头发移到肩膀,那眼神绝不比任何死物更有活力了。
    他弯下腰,从庭院的草丛里捧起一块尖石,狠狠朝石膏像砸去。石膏像发生碎裂,灰白的粉尘簌簌而落。
    “不!”范妮大喊,她想过去阻止他,却随即瘫坐在轮椅上,“别这样!赫弥亚!”
    赫伦什么都听不见。他好象戴了张静止的面具,表情僵硬地定格,冷漠地重复着动作。石膏像破裂得严重,掉裂的石块飞旋到他脸上,划出浅浅的伤痕。
    他并不在意,也没感觉到疼。
    范妮哭了起来,无能为力地抹泪。她的哭声时高时低,波浪般回荡在庭院里。
    奴隶都躲起来,面面相觑,生怕此时惹恼主人触了霉头。
    卢卡斯跑过去,从背后抱住赫伦,钳制他的胳膊。
    “停手吧!主人!”他伸手拍掉石块。
    “放开我。”赫伦冷冷地说,扒开他的手,“给我放手!卢卡斯!”
    卢卡斯圈住他的腰,企图抓住他挥动的手臂。
    赫伦气急,直接用拳头捶打石膏像。他像是失去痛感,手出了很多血,染红了石膏,斑驳的血迹抹在普林尼的脸颊上。
    他用手肘撞抵卢卡斯的肋骨,“放开我!放开我!”他嘶吼着,双脚拼命蹬着地。
    卢卡斯闷声不响,箍紧他的身体,死死抱着他。
    “你们这些蠢笨的奴隶还愣着做什么?!”范妮哭喊,“还不去拉你们的主人吗!他的手都要不成样子了!”
    四周的奴隶这才出来,七手八脚地控制住他。
    赫伦跌坐在地,急促呼吸着,伸出颤抖的十指,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背。
    他这才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
    他坐了很久,额头砰砰直跳的动脉略微平息,愤怒使他浑身无力、口干舌燥。属于年轻人的活力也被怒火席卷了,使他只有劳累。
    “卢卡斯……”他有气无力地说,“扶我回屋吧。”
    卢卡斯蹲下来,拉过他的手臂搭肩上,扶起他,一挪一挪地向前走。
    赫伦软绵绵地走着。卢卡斯转头,看到他脸上有石灰划破的伤口,下意识地伸手去摸。
    “不要用你野蛮的手指,触碰我儿子的脸!”范妮黑着脸说,“蛮夷的角斗士,没有触碰主人胸膛以上的资格。”
    卢卡斯想缩回手,被赫伦抬起手一把抓住。他试图抽回,却没有成功。
    ——因为赫伦攥得非常紧。
    赫伦抓紧他的手,骨节发白,就这么停留在脸颊旁,相距极近。
    “您好象对卢卡斯抱有很大偏见。”赫伦看向范妮,“就因为他是日耳曼人?就因为他是一名角斗士?”
    范妮的神色愈发不安,“他应该遵循奴隶的本分。”她说,“他已经逾越太多了不是吗?”
    赫伦握住卢卡斯的手,往自己脸上一模,像是在证明什么。
    “那也是我允许他逾越的。”
    卢卡斯心里一颤。蓝眼睛掠过一丝光芒,像船只在海洋上翻卷出来的尾流。
    “你不能这样!赫弥亚!”范妮大叫着,“他是个冷血的怪物!他永远不会控制自己!他只是贵族们的玩物,是整个罗马堕落的根源!”
    赫伦沉默一阵,长久地盯着范妮。他的眼神带有审视,像是要把她层层看透,穿透她躲闪的眼睛,探寻她真正的所想所顾虑。
    很久,他才低沉地说:“您是我的母亲,我对您的意见保持尊敬。但很遗憾,我不能接受。因为您根本就不了解,我和他共同经历过什么。我敢说,如果没有他,您不可能还有个活蹦乱跳的儿子。”
    “赫弥亚……”范妮惊讶起来,“他只是个奴隶!他身份卑贱,连餐室里的装饰花瓶都比他值钱!你难道要为这样一个低贱的东西、去违背你的母亲嘛?!”
    “他的确身份卑贱,连拉丁文都认不全,读起书来错字连篇。他还有擅自离家的前科,还总是喜欢自作主张!我敢打赌,不会再有比他更不听话的奴隶了!但即便是这样,谁都不许骂他,因为他的主人只有我一个。换言之……”
    赫伦停顿一下,加深了语气,“他是我的!”
    第34章 石棺里的金盒
    赫伦的宣言以低吼而出。他高扬下巴,眼神冷峻而严肃,紧紧抓住卢卡斯的手不放,像极了为守护圣物而漠视一切的教徒。
    他的强硬气质像尖针一样刺过来,柔弱的长相也盖不住;倒不如说这更符合他内心的本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