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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七
    耳朵撕裂般疼痛,我“啊”地惨叫,睁开眼睛,强烈的阳光刺得我直流眼泪。
    月饼盘腿坐在床前,很无奈地摊着手:“喊了你半个多小时,死活不醒。还是揪耳朵管用。”
    我摸摸手,硬硬的还在,又摸摸耳朵,软软的也在。
    “这是哪儿?”
    “车厢!昨儿你死活要睡车里,躺床上就开始打呼噜,拖都拖不走。”
    脑袋因为宿醉刀割般疼,我理着思路,昨晚发生的事情太真实了,绝对不是做梦。
    “月饼,有点不对劲,昨晚车里有个女人,长得……”
    “车震了?”月饼已经坐到驾驶室又蹿了回来,“要震去宾馆,别在车里整这个,招来不干净的东西,收拾起来很麻烦!”
    “我穿得整整齐齐像是车震了么?”我火气也上来了,“你就不能好生让我把话说完?”
    月饼这么恼火我也能理解。从风水来讲,车的构造金木水火土齐备,有些车没有木质内饰,会挂串佛珠或者摆放木饰品补上“木”。所以车饰店里木制饰品居多。五行全而万物活,司机开车时体气顺应车内五行之气,才能保得一路平安。当然,也要根据车的颜色、生辰八字、纳音五行三者相对应才能达到真正的五行相生。比如生于一九八七年的车主,纳音为“炉中火”,选车时忌讳选黑、蓝、红、紫四色。黑蓝五行为水,克火,易出车祸;红紫为火,二火相融,火势暴烈,开车时喜欢开飙车,心情暴躁,造成危险。
    至于车震,属于性之所至个人爱好,道德层面不谈。单从五行来说,车内本已构成封闭的五行循环,阴阳两气兼容协调。男女车震,阳脱阴虚,必然会造成五行颠倒,两气循环不畅。有些人车震喜欢选择夜间人烟稀少的环境,比如林中、湖边、小山,这些地方本身阴气就重,更容易导致邪祟趁机入车,滋生不干净的东西。轻则会事业不顺,财路不通;重则人财俱毁,危及生命。
    如果在放着佛珠、佛像的车里车震,更是犯了“庙堂禁房事”的大忌。
    还有一个来月大学毕业的时候,同班哥们儿的女友找到月饼,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明白怎么回事。情人节前一天哥们儿打了一宿lol,手机调静音睡得昏天暗地,把约会这茬儿睡了个干净。女朋友怄气跑到酒吧散心,醉后被个男的开车带到湖边车震了,没曾想怀了孕,手里也没多少钱,又不敢告诉男朋友,只好找月饼帮忙。
    月饼表面高冷,其实老好人一个,硬着头皮陪她去正规医院来来回回好几天。一切弄利索了之后阴着脸不吭气,晚上拖着我去湖边来回溜达,碰见停车想震个情趣的男女就黑着脸赶跑。我心说这是查到车牌号准备守株待兔收拾那个淫贼一顿?
    捱到凌晨两点多钟,眼瞅着没什么车了,月饼才说了原因。医院做b超发现胎儿畸形,女同学当场就吓哭了。大夫说醉酒或者服用抗生素类药物,房事后会导致发育异变。
    我明白了八九分,当下也没废话,围着湖边找了大半宿,在一棵老柳树的树洞里找到一个东西,点堆火放进艾草、糯米烧个干净。至于是什么我就不说了,反正那玩意儿挺恶心,整得我起码半个月看见什么肉都反胃。
    月饼说到车震倒是提醒了我。这么好的房车,前任车主也是个有钱人,搞不好是带着小三车震沾了脏东西才贱卖的。
    我把昨晚的事情描述了一遍,月饼支着下巴反问道:“有很多猫?”
    “会不会是撞死了猫没做后事招的?”
    “昨晚有雷电,不应该有东西乱出。”
    “要不今晚你在车里待一宿?”
    “跟你说过睡觉不要把手搭在床外,容易招东西。”月饼从杂物柜里拎出工具箱,“拆床!”
    床板背面有一道暗槽,塞着用保鲜膜包裹的半截剥皮猫尾,漾着一层新鲜血沫,看来刚放进去不久。
    想到躺在这么个玩意儿上面睡了一宿,我就浑身不得劲:“猫尸蛊?”
    “这是木匠的手艺,”月饼比量着暗槽长短,“厌胜术。”
    “厌胜术”又称魇镇之术,意思为“以诅咒厌伏其人”。自古以来,无论是宫廷还是民间,都有人用厌胜术害人。如果哪一户人家被下了术,惹上官司、家人生病都算是小事,重则小孩夭折,家破人亡。
    厌胜术虽然是恶诅,不过万事有吉有凶。古玩市场常见的桃板、木八卦牌、木兽牌就是祈福辟邪的厌胜牌。还有一种厌胜钱,又叫压胜钱,正面刻着“千秋万岁”、“出入大吉”、“宜室宜家”这些吉祥话,背面有星斗、双鱼、龟蛇、龙凤图案,也能保平安。摊主大多不懂,称之为“花牌”、“花钱”,卖得很便宜。
    厌胜术据说传自姜子牙,武王举兵伐纣,唯独丁侯不入伙。姜子牙也没废话,直接画张肖像射了三箭,丁侯没几天就生了重病。有人暗中告诉丁侯,他连忙派使臣向武王表忠心。姜子牙于甲乙日、丙丁日、庚辛日分别拔掉射在画像额头、眼睛、脚踝的箭,丁侯病就好了。自此“厌胜术”流传民间,后来成了木匠的独门手艺,发展成命、尸、物、符四大术,根据聘木匠的主家态度好坏,下术报答或者报复。
    用生辰八字“扎小人”是“命”术,这截猫尾很有可能是“尸”术。
    我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咱又没招他,干吗要布厌胜术?何况这是一辆车,又不是房子。”
    “车就是房。至于为什么,那就要问问卖车老板了。”月饼把猫尾巴卷成团揣进裤兜,“有些改装车行和二手车铺暗中联系,改装豪车布术,车主遭难卖车凑钱。二手车铺循环买卖,挣一本万利的钱。”
    “咱能不那么重口味吗?好歹用个背包装尾巴,行不?”
    “你醉傻了?厌胜尸物要靠阳气克制,只能贴身放。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八
    月饼简单讲了买车过程,老板陈木利,三十出头,车卖得很痛快。我心说光听这名儿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老板多少会点儿木匠手艺。
    到了车铺,大清早店伙计还没来,瘦高长脸的中年人支着小桌吃饸饹面。老远看见月饼,回屋搬了两个马扎,摆碗筷招呼得挺热情。
    月饼撒上辣子添了醋一点没客气。我本来绷着脸准备和厌胜传人大战三百回合,陈木利这么一整倒不好意思了。瞅着通红的辣子裹着面条,泛着一层油膜,越看越像那截猫尾,说什么也吃不下了。
    月饼和陈木利边吃边聊车辆维修保养的注意事项。我等得着急,这是下围棋呢,还讲究个循序渐进,又不好说啥,索性抽烟解闷儿打发时间。
    “陈哥,有纸么?擦擦嘴。”
    “我回屋给你拿。”陈木利起身进屋。
    “我随身带着,刚才忘了。”月饼摸出猫尾巴往桌上一扔,“不好意思,拿错了。”
    陈木利僵着身体,嘴角轻微抽搐,用右手食指顶住鼻尖,左手食指横在鼻梁:“卡塞?”
    五指中食指属木,五官中鼻子属木,这个动作应该是厌胜木匠见面暗号,“卡塞”是切口暗语。我正寻思着“卡塞”到底是啥意思,月饼倒是干脆:“我们不懂厌胜术。”
    “我学艺不精,被你们破了术。不过也好,我也不想用这缺德玩意儿。”陈木利进了店铺,“有啥话小声说,老婆孩子在楼上睡觉,别惊着她们。”
    正对门悬挂着鲤鱼木牌,再没什么风水布置。陈木利这番话不像有恶意,看来这事儿有隐情。
    我挺放心地跟着往屋里走,月饼拽住我指了指二楼。我抬头一看,一扇落地大窗,没什么异常。
    “他没说实话,”月饼眯着眼睛冷笑,“娘儿俩在楼上睡觉,却没有拉窗帘。”
    九
    进屋落座,月饼摆弄着桃木钉敲山震虎,我挺着腰板狐假虎威。陈木利把盛着猫尾巴的碗摆在桌中央,交代一句:“不好意思,耽误几分钟。”从工具箱里取出木锤、楔子,绕着碗沿钉了一圈,摆三个酒盅倒满酒,用画着红色符号的黄表纸点着白酒。
    陈木利念了几个音节,火苗烧到半尺高,斜着落进碗里。猫尾巴冒出一股黄烟,没有被烧黑反而变白。烧了五六分钟火焰才慢慢灭了。
    陈木利撕张报纸包着猫尾丢进垃圾桶:“这东西随便丢会害人,破了术才行。”
    我问道:“厌胜术布在车里是为了来回买卖赚钱吧?”
    “差不多这个意思。厌胜术只能下给别人,不能施术自己,要不然木匠早就发了。”陈木利表情挺遗憾,“你们那辆车是我的。家里用钱的地方太多,我也是没办法。昨晚是谁中了术?我先道个歉。”
    “道歉要有诚意。”月饼甩出桃木钉,击碎酒盅,瓷茬子碎了满桌。
    陈木利讶异不已:“今天遇到高人了。等我把事情说完,咋办你们随意。”
    以下是陈木利的讲述——
    陈木利出身木匠世家,家传一手好木工活。可如今都是流水线成批生产,木匠活越来越难做,家境也走下坡路。陈木利劝父亲陈永泰开个装修公司,带几个徒弟搞装修,多少赚个钱。
    陈永泰本着木匠老规矩,坚决不做装修活,只接家具生意。虽然靠着名声还有几个老主顾,也是没几个钱的小活。
    陈木利谈了个女朋友叫燕子,眼瞅着要结婚没钱没房,向朋友借钱开了个洗车店。每个月还完贷款还能剩个仨瓜俩枣,日常开销绰绰有余。
    陈永泰嫌弃儿子不务正业扔了祖传手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陈木利索性带着燕子搬进车铺,眼不见心不烦。燕子倒是个明白人,两头说好话。偏偏爷俩儿都是犟脾气,谁也不服软,关系就这么僵住了。
    这天陈木利正准备关门,陈永泰拎来两瓶茅台,几盅下肚,陈永泰说明来意。
    一个大老板从南方进了批红木做家具,打听到陈永泰,上门付了五万定金,许诺手艺好结账时再加钱。陈永泰上了岁数,自己忙不周全,喊儿子去帮忙,进账一人一半。
    陈木利心里明白,老爷子才五十出头身体没啥毛病,这点活儿往细致做也就是三个月的工夫,喊他是为了拉扯一把,二来向他显摆显摆木匠活能赚大钱。
    爷儿俩带着工具正式开工。老板按照老规矩好酒好肉招待了好几顿。陈永泰见老板是个立整人儿,念叨好几次“完活时一定给主家送个吉祥”。陈木利以为是送个招财树、鱼缸啥的,就没当回事。
    燕子负责送饭,晚上三个人还要轮流看门。忙活两个多月,活干了一大半,一家人也累得不轻。老板经常来转悠,多少都会留点钱,陈永泰也不客气就收着了。
    做完主卧的大床,活算是正经干完了,老板当场点了二十来万结款。陈永泰拍着龙凤床说:“这床有讲究,龙凤双喜。主家和太太肯定生个儿子。”
    老板哈哈一乐:“五十多岁了,哪里还能生。”
    陈永泰拍着胸脯说了不少吉祥话,老板听得高兴,当晚请一家人好吃好喝,开着房车走了。
    陈永泰说,活干不漂亮对不起主家,留下再收拾收拾边角。陈木利喝多了,回去倒头就睡。第二天去接父亲,别墅门大开,陈永泰胸口插着一把凿子,手里攥着木鱼死在主卧。
    小区刚投产,监控设备还没铺架,警方没调查出结果,就这么成了悬案。
    人死在别墅,老板主动揽下责任又给了陈木利十万块钱。陈木利越想越窝囊,做个木工活把老爷子的命搭进去了,一怒之下砸了工具卖了老房。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衣柜里有个暗格,放着本有字有图的老书,里面记着十八种厌胜术。
    陈木利是个老实人,看完便明白这东西损天理。况且父亲死的时候手里攥着木鱼,分明是“鱼子术”。更觉得“厌胜术”太邪门,不敢乱碰。
    忙完父亲的丧事,他开了个汽车改装店,自己好歹也当了小老板。过了三个来月,燕子怀孕了,算日子正好是做家具那段时间。燕子不想要这个孩子,担心装修有污染影响胎儿发育。
    陈木利花钱找人做了b超,是个健康的男孩,那就说啥也要生下来了。
    几个月后,孩子出生,母子平安。日子虽然苦点,可也是天大的好事……
    十
    陈木利讲到这里,喝了口水红着眼圈说道:“娘儿俩出院,回家好几天了,孩子软和得像坨面,不能动弹。抱回医院一看,胆黄素偏高引发胆红素脑病,瘫了。
    “这一年多,能去的医院都去了,能用的方子都用了。有家医院说把孩子留下让我们回,我明白是啥意思。可那是燕子身上的一块肉,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听说孩子多晒太阳管用,每天只要太阳出来,我们就拉开窗帘。孩子一岁多了,也能说几句话,就是不能动……”
    陈木利抹了把眼泪:“孩子出生黄疸偏高,需要进育婴房照紫外线。我心疼那点钱,结果糟蹋了孩子。南方老板是个好人,前几天找我做木匠活,知道了这事儿,说这两年红木炒得很火,那套家具手艺好,赚了几百万,把房车送我算是心意。我一时鬼迷心窍,抓只猫布了厌胜术,这样不管谁买了车,都会以为车里闹鬼,还得低价卖回来,想着这样就有钱给孩子看病了。”
    月饼说道:“陈哥,缺钱我们可以帮你,下厌这事儿不给孩子积德。”
    我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是这样,心里堵得慌。三个人再没说话,闷着头抽烟,月饼张了几次嘴要说什么,犹豫着没有说出来。
    忽然,我想起在图书馆看到的一本古医书,有一章专门讲治这种病,急忙问道:“陈哥,要是方便,我们上楼看看孩子。”
    “你们有办法?”陈木利眼睛一亮,“对!能破厌胜术的肯定不是常人!”
    上楼的时候,月饼压着声音:“有把握么?”
    我摇摇头没吭气。
    十一
    进了卧室,燕子模样很好看,眉宇间透着疲惫。孩子靠着被子耷拉着脑袋半坐着晒太阳,像个没有知觉的人偶。陈木利兴奋地搓着手:“娃儿,叫大大!”
    孩子咿呀了两声,很费力地想抬起头,却始终抬不起来。
    我无法详细描述这个场景,实在是太让人心酸。
    月饼用力拍着我肩膀:“陈哥,我朋友医术很高明,一定能治好孩子!”
    “谢谢你们。”燕子压抑地啼哭。
    我从未像今天这么有压力,深深吸口气,手指搭在孩子手腕上,粉嘟嘟的小拳头就那么软绵绵地垂着。我凝神静气给孩子把脉,心里越来越惊——脉象平稳圆润,只在血脉通过关节时略有滞涩,孩子根本没有病。
    我托起孩子脑袋翻开眼皮,左眼的上眼白有一条淡淡的黑线。
    我对着月饼使了个眼色:“来帮个忙。”
    月饼看到那条黑线,也是满脸讶异。我们俩对视一眼,孩子不是脑瘫,而是阴气入体阻了阳脉,只需要用银针刺穴把阴气导出。
    在此之前,我需要再确定一件事。
    “陈哥,我们想单独问嫂子几件事,你在场可能不太方便。你放心,孩子有救!”
    “真……真的?”陈木利晃了晃差点摔倒,扶着墙向楼下跑去,“燕子,孩子能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