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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节

      “不吃药的话。”姜黎山拉出床底的小板凳,像是哄不肯打针吃药的小朋友那样哄他,“你今晚还会继续做噩梦的。”
    我的梦里只有你啊,那叫什么噩梦?
    “不想吃。”苏锦之看着他的眼睛,“姜医生不是要陪着我吗?如果我做噩梦的话,姜医生就把我叫醒吧。”
    姜黎山的表情微微滞住,他将青年转移到这栋病楼,花最多的时间来看望青年,就是希望他能开口说话。他和主任了解过青年的信息,知道青年从进医院到现在说过的最长句子就没超过十个字的,如今他只用了一天就取得了超乎预期的结果,却并不觉得这值得高兴。
    他又盯着青年看了一会,发现青年的情绪现在看上去十分平静,从他的眼神和身体动作中他读不出任何紧张或是不安的情绪,这表面病人的情况十分稳定,在这样的情况下,病人确实是可以短暂停药的。
    “好。”姜黎山开口,“那今晚就不吃药了。”
    男护士皱了皱眉:“姜医生……”
    “我今晚在这守夜吧。”姜黎山转头对护士说道。
    护士踌躇了一会,但姜黎山现在才是苏锦之的主治医师,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于是护士又端着药盘离开了病房。
    “现在是九点。”姜黎山看了看腕表,“你是想现在就睡觉呢,还是想和我聊会天?”
    苏锦之是想和他聊会天的,但是他们毕竟才第一天见面,他突然间就和姜黎山太过亲近的话恐怕他们会觉得他的病情加重,想了想就道:“睡觉吧。”
    “好。”不管他说什么,姜黎山都很少会拒绝他的要求,“你要不要洗个澡?”
    提到洗澡,苏锦之的视线就下意识地朝那个全透明的浴室看去,浴室里什么都能看见,虽然有个帘子意思性地挡着,洗澡时也会有水雾产生,但实际上根本什么也遮不住,反而会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而且他现在的身体……也实在是太难看了,医院里随时都有空调开着,温度不高,身上也不会有汗,很清爽,苏锦之就摇了摇头道:“不洗。”
    说完之后,苏锦之便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双脚踩在地上的时候他眼前又是猛地一黑,身体摇摇晃晃地就要摔倒,姜黎山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扶住了他:“没事吧?”
    动作间,苏锦之的袖子被拉起一截,露出了里面布满伤痕细如枯枝的胳膊,姜黎山只瞥了一眼,就像是没有看到一样把视线移开了。
    苏锦之把袖子放下来,轻声道:“没事。”
    第171章 精神病院的爱情故事4
    眼前的黑色逐渐退去后,苏锦之深吸几口气, 才缓过心脏狂跳而导致的窒息感。
    这具身体明明还很年轻, 却是已经到了一种油尽灯枯的地步,动作稍微激烈一些都有种要猝死的感觉。
    姜黎山见他能站稳后就松口了手, 苏锦之轻声说了句“谢谢”后进了浴室, 等他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深青色的黑眼圈时,才发现那要猝死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原身经常通宵不眠而导致的, 也难怪姜黎山会对他说那样的话,恐怕吃了那些药真的对他的睡眠会有一些好处。
    但是副作用也很大,再说了, 苏锦之觉得精神有问题的是原身, 他的话应该是能睡着的。
    苏锦之简单的洗漱之后就从浴室里出来了, 摸进被窝里躺下。
    姜黎山把白炽灯关了, 只留下床头一盏暖黄色小灯, 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对苏锦之说:“我有一些办法可以帮助你睡好一些, 想试试吗?”
    “嗯。”苏锦之点点头,把眼睛闭上。
    “你想象你躺在一片脆嫩的草地上,头顶是绵软的白云, 还有很多灿烂的阳光撒在你的身上……”男人的声音又低又温柔,听着十分舒服。而床头的那盏暖黄色小灯也给了人无限的想象空间,光线落在眼皮上,倒真的有种被阳光照射的感觉。
    苏锦之听着男人缓缓低沉的声音,觉得身体越来越轻,被睡意拽着不断下落, 最后,他听到男人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晚安。”
    这一句话让他的睡意稍微散去了下,但他的眼皮只是颤了颤没有睁开,困倦很快就卷土重来,将他彻底拖入黑暗。
    苏锦之躺在一片枯败的草地上,他的头顶没有灿烂的阳光也没有绵软的白云,只有阴冷的夜色,他抱着胳膊,嘴唇张了张,他没出声,但是他却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好冷啊。”
    梦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你在里面的时候,如果是梦到以前从没梦到过的景色和事情,你会参与到其中,以第一视角参与这个梦境。
    可当你梦到的是过去的事,是已经发生过的还存在记忆大海的里的景物,你就变成了个局外人,你会看着梦中的自己去重复那些事情。
    苏锦之就看到了那个抱着胳膊喊冷的自己,从草地上起来朝前缓慢地走着,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但没过多久,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道暗红色的门,那种浓度的暗红十分诡异,就像是被鲜血染红似的,他抬手握住门把轻轻一扭,门应声而开,但他手上也沾上了一层湿滑黏腻的液体——是血,从门上滴落下来的。
    他慌乱踉跄地朝前走了几步,脚趾却提到了一个圆球状的物体,苏锦之在他低下头之前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因为他是以旁观者的视角去看这个梦的。
    他踢到的东西是个人头,断裂的脖颈处还黏连着血块和脑浆粘液,而他不远处的沙发上,坐着一个没有人头的身躯,从脖颈处喷溅出来的鲜血像是油漆一样,将这间屋子染成地狱,哪怕他现在看着这间屋子的角度十分怪异,苏锦之似乎都能闻到那浓烈的血腥味,他甚至还尝到了那铁锈似的咸涩味。
    梦里的他惨叫一声,转身跌跌撞撞朝来时的红门跑去,但他拉开门出去后,到达的地方不是枯败的草坪地,仍然是这间冲满了血腥味的红色小屋,他再次转身,却看见原本坐在他身后沙发上的无头尸体,抱着自己的脑袋朝他走来,而前面的那间小屋上的无头尸体,也颤颤巍巍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捡起自己的头颅朝他走去,两间房子就如同镜面一般,将他围困在其中,两具手捧人头的无头尸体也在逐渐朝他逼近。
    而真正让苏锦之忍不住叫喊出声的,是因为那掉下的人头睁开了眼睛,没有看着梦里的他,而是诡异地转偏了视线,不约而同地朝他这个旁观者的方向看来。
    “锦之……”有人在轻轻摇晃他的肩膀,苏锦之又叫了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明亮的白炽灯十分刺眼,但是却能给人安全的感觉,仿佛在这些白色的光线之下,不会有鬼怪藏匿。
    “人头!人头!”那梦里的场景太过骇人,苏锦之醒来之后仍然没有能够回神,如同抱着救命浮木那样死死的抱着姜黎山的胳膊,眼里不知道是被吓出的,还是被光线刺出的水光,“人唔……”
    苏锦之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嘴里的液体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呯呯”地震着他的耳膜,姜黎山直接坐到了床上,轻轻拍着他的背,苏锦之被他抱习惯了,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下意识地就伸手箍住了姜黎山的胳膊,把脸埋在他的肩窝处,几乎整个人都缩进了他的怀里。
    姜黎山的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等苏锦之反应过来后,他才察觉到男人身体的僵硬。
    他能感觉到姜黎山深呼吸了两次,才将身体放松下来,抬手轻轻盖在他的背上:“做噩梦了吗?”
    姜黎山的手很热,那热度轻易地穿过薄薄的病服熨在苏锦之背部的皮肤上,奇异地传递来一种令人心安的感觉。
    人清醒之后,梦中的情绪会很快被淡化,只有后怕余存。
    苏锦之渐渐平静下来,咽了口唾沫,却发现嘴皮疼得厉害,嘴里也有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舔了舔那破皮的地方,嘴贱地吮了一下,却吮出小半口咸涩的液体,苏锦之呆了两秒,喉咙咕嘟一下把这液体咽下去了。
    这个世界不是血族那个世界,没有调味包给他用,这么硬生生地喝下一口血,即使是自己的,也把苏锦之残存的睡意给驱得一干二净。
    姜黎山把他推开,看着他的嘴巴道:“你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说完这句话,男人就像是怕他再抱上来那样从床上飞速地下去了,找了块干净的棉花塞进他的嘴里,抓住他的手按在嘴唇上:“按着。”
    苏锦之嘴里塞着棉花,没有办法说话,而男人也不知道怎么了,也沉默地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嘴里的棉花很快就被血液和口水一起浸湿,姜黎山过了几分钟后又给他换了块棉花按着,苏锦之的余光瞥见垃圾桶里鲜红的棉花,竟有一瞬觉得那是坨红肉,嘴里的咸醒味也在不断挑弄他的神经,苏锦之脸色煞白,按着嘴唇上的伤口翻了个身,四肢蜷起防备着周围的一切。
    他面对这窗户,透过窗帘没有拉好的地方,能看到现在天还没亮,苏锦之也不知道他睡了多久,他只知道他现在一点睡意也无,身体很疲倦,太阳穴也在一突一突的跳疼,但是他却在害怕睡觉,甚至有种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回到那个红色房间的错觉。
    也许原身每晚都会做这种梦,所以他也才整夜不睡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
    一只手忽然落在他的头发上,带着热意靠近,苏锦之猛地扭头,看到姜黎山的脸后才放松紧绷的身体。
    姜黎山问他:“天还没亮,你要不要再睡一会?”
    苏锦之头疼得很,嘴唇被咬破的地方也疼,含着棉花声音模糊道:“不睡了。”
    末了,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我害怕……”
    姜黎山动作微顿,片刻后把手收了回去,说:“不是有我在这里的吗?”
    “我醒着的时候姜医生才会在我身边。”苏锦之转过身体,把棉花吐出,盯着男人灰色的眼珠清晰地说道,“梦里是没有姜医生的。”
    姜黎山望着少年淡色的眼睛,那里面满是认真,没有任何谎言掩饰的痕迹,似乎事实的真相就如他所说的那样,他不敢睡觉,是因为梦里没有他的保护。
    这要是个正常的人和他说这种话,姜黎山会觉得那个人是在勾引他,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力,可是现在和他说这些暧昧的话的人,是他的病人。
    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
    他的病例清楚地告诉他,青年的记忆出现了缺损,他不记得之前的大部分事,甚至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莫名的,姜黎山的心情有些难以言说的烦躁。
    但他的职业素养不会让他把这些情绪挂到脸上来,于是他还是笑着,声音很温柔:“那你可以闭着眼睛休息,我就在这里陪你。”
    苏锦之听他的话闭上了眼睛,但一直没能睡觉,他的神经崩得很紧,一点小小地动静他都听的一清二楚,甚至连姜黎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他闭着眼睛养神,姜黎山却睁着眼睛看他,一直到天亮,他都没有合过眼。
    护士在八点多的时候端着早饭和药进来和姜黎山换班,他刚从椅子上站起来,苏锦之就睁开眼睛望他。
    姜黎山也在起身的刹那下意识地朝床上的青年看去,对上青年望过来的视线视线,姜黎山也不知道怎么了,嘴巴一张就开始解释:“我去补个觉,下午就来看你。”
    “哦。”苏锦之低低地应了一声,他其实还想再关心姜黎山几句的,但是他们两现在的身份并不适合,所以也就没有再说话。
    护士把粥碗放到苏锦之面前,在姜黎山推门出去之前喊住了他:“姜医生。”
    姜黎山停下脚步朝护士看去。
    “等会的电影要不要让苏先生去看……”
    苏锦之和他们隔得远,隐隐约约间只听到了几个词。
    姜黎山和护士说着话不时还转过头来看他,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见护士点了点头,姜黎山就开门出去了。
    早上八九点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但是阳光不会很毒辣,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苏锦之就抱着薄毛毯在屋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顺便继续和一号说昨晚做梦的事。
    “一号……我昨晚做了个梦。”
    一号问他:“什么梦?”
    苏锦之皱了皱眉:“我看到梦里的我被两个无头尸体吓得个半死。”
    “这可能是原身的记忆。”一号说,“姜黎山下午肯定会问你昨晚做了什么梦的。”
    “我要告诉他吗?”
    “随便你,或者你可以再等等,看看今晚还会不会做这种梦。”
    “我做大师的时候都没那么刺激。”苏锦之叹了口气,那梦实在是有些吓人,前一秒还是凶案现场,下一秒就变成灵异房间了,“我能和护士要些糯米和红线吗?”
    一号说:“护士只会给你送药。”
    苏锦之想了想觉得也是,反正每晚都会有人守着他睡觉,他不至于一个人被吓得半死,想想还是算了。
    中午的时候,护士又进来给他送饭了,还带来了昨晚他拒绝吃掉的药。
    苏锦之把粥喝掉了,但是却把药片压在舌根底下,以上厕所为由把药片吐进马桶,和水一起冲掉了,因为他是背对护士站的,所以护士并没有看见他的小动作,等他出来后还向他问道:“苏先生,您想去看电影吗?”
    去看电影?他能出院了?
    听到这句话时苏锦之还愣了一下,护士见他面露疑惑,继续解释道:“是院里组织的活动,每周一次,您要是不想去的话也没事。”
    苏锦之在病房里一个人待得都快发霉了,要是能睡觉他还可以睡觉打发时间,可他根本就没法入睡,此刻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他能参加的集体活动,苏锦之当然不会拒绝,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在护士的带领下出门了。
    不过等他走到这条廊道的尽头时,有个身强力壮的男护士走了过来,和之前那个护士一起一左一右地站在他的旁边:“请往这边走,苏先生。”
    苏锦之走到之后才发现,护士嘴里所说的观影大厅,其实就是他刚来这个世界时路过的那个活动大厅,只是大厅里许多可以移动的家具被清空了,摆上了一排排的椅子,乍一看还真有点小型电影院的感觉,只是观众们都是些精神不太正常的病人。
    他们到的时候,大厅已经有很多病人在着了,有些病人像个小孩一样,护士让他坐下之后他就挺直腰板坐在椅子上,乖得不行;而有的病人却还在闹,不管护士怎么劝说,他都在座椅间跳来飞去。
    苏锦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把一个病人推倒在地,心里祈祷着自己的座位千万不要和他靠在一块,让他和那几个乖巧的病人坐在一起就很棒了。
    好在护士带着他一路往前,直到最后一排时才停下,指着这一排唯二的两把扶手椅对苏锦之说:“苏先生,这是您的位置。”
    而另一把椅子上,已经坐着一个病人了,他和苏锦之一样同样穿着一身靛蓝色的病服,和他的眼睛是一个颜色,正是苏锦之刚搬房间时在小窗外面遇到的那个精神病人——艾帅。
    他看见苏锦之过来,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突然亮起,扬着手和苏锦之打招呼:“嗨,又见面了,小朋友。”
    苏锦之:“……”
    苏锦之没理他,根据护士的指引在椅子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