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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即使同是从前一般简单的字眼,但许可婧是能从中听出差别的。不说神色如此显而易见的,姐姐温柔的眼神就像寒冬里屋内炭火的燃烧带来的暖意将她包围。而语气更是不似从前冷冰冰的,语调柔婉语气和缓。
    ***
    重生过后,许多事细想都是有迹可循的,人与事也都无太大的差异。从今日与姐姐的相处看来,姐姐与自己的关系还未到那般不可挽回的地步,而姐姐也并不厌恶自己。为何...果然,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许可婧心中暗想着,底下的脚步更是放的缓慢。那姿态在旁人眼里看来,好似于万花丛中漫步一般流连忘返。
    一只脚才跨过门槛,就见田家姑侄二人迎了上来:“婧姐儿你可终于回来了!”
    不对!眼前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呢!
    眼前二人看似谄媚殷勤,可实际上那眼底却是满满的不屑与鄙夷。许可婧低垂暗道:从前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竟然一心觉着这二人是诚心待自己。她是瞎了眼才不识人心,把这种人当做自家人,竟然还觉得这二人比亲人还亲。
    心中默想,面上并不显露。反笑语调上扬:“嗯?”
    田妈晃晃头,回过神来,暗道不知为何许可婧的笑让她觉得十分瘆人,不不不,定是她看错了。
    “你们两先下去,这儿有我跟慧心就行了。”田妈转头对门口的二人道。
    “等等。”
    原已应声打算退下的怡宁与恬心,见是二小姐出声,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田慧心与田妈对视神色一紧,警惕起来。
    怡宁问道:“二小姐有何吩咐?”
    许可婧垂眸道:“你同恬心留下服侍我更衣。”
    田妈忙问:“婧姐儿,怎么了?”说话间还向田慧心使了个眼色。
    “是啊,妹妹。往日都是我同姑姑陪着你的,怎的近日妹妹都不与我和姑姑亲近了。倒是老让这她们两跟着你,从前妹妹不是还嫌她们两不中用嘛!”田慧心上前附在许可婧耳畔道,似是轻声可是恬心与怡宁都听得清清楚楚。
    田慧心瞟过来的眼里的嫌弃,看的恬心火冒三丈。就想冲上前,怡宁死死的拽住恬心的衣袖,微微摇头用口型无声道“莫急。”
    恬心深呼吸两下握紧拳头,紧闭着嘴。
    许可婧翘起嘴角轻笑道:“我可不知道,我有两个姐姐。”
    田慧心原还嘲笑着怡宁恬心而上扬的嘴角,听到许可婧的话一顿。
    不等田慧心田妈二人反应过来回话,许可婧继续道:“你们下去吧,我见今日偏门那儿的福顺神色萎靡,想必是当值太过辛苦。今后,你们两就去福顺哪儿吧。”
    轻点桌子见二人越发的焦急要说话,又道:“作为主子,这点事我想我还是能做主的。爹爹同娘亲也定不会驳我的,恬心对吧?”
    似是询问恬心,但那话语里的笃定是明着都能听出来。
    “婧姐儿,婧姐儿。我...我可是老太太...”田妈慌得连老太太都搬了出来。
    许可婧定声道:“奶奶当初说的不也是如此吗?在府中寻一份差事。”说着闭上眼幽幽的道:“莫非奴才不行,要当主子了?”
    这话一出,本还欲多言的田妈一把拉住横眉竖眼要说话的侄女朝外走去。出门前回头眯着被满脸横肉挤的快没了的眼睛,看了眼依旧闭着眼的许可婧,阴郁的神色让田慧心不敢出声。
    屋内悄然无声。
    许可婧这么做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或许乍一看来是有些太过鲁莽,又或者会认为不过是个奴才若要打发了甚至打死了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可是并没有这么简单。
    在华南朝无论何人,无论何等地位,无论多大的权利。人的生死都是交由官府管理,就连买的奴才、家生子都是如此。人牙子买卖人之前只要去官府报备的,不然若是被报关起来是小,罚的钱可是大的。
    自前朝因皇家之子携官员之子无视法度,迫害寻常门户,致使家破人亡犯下灭门大案。可是官官相护遮掩威胁,仅剩的定居外地的亲属赶回,皆至城门下立下血书,将所有尸体摆至一旁,并吊至柱上以身斥法自弑,一时之间血流成河。
    在民众看来,如此滔天罪恶竟被掩盖。不公,不平,难以平复心中愤懑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暴动,惶恐的朝廷控制不住情势。失了民心的皇朝,地位不稳。被有心之国乘机侵入,最后只能判罪所有有关人等,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而天子于城门上自刎谢罪,这才平息了众怒。一国人民在最后关键时刻众志成城抵挡敌军,长驱直入杀进敌国收入囊中。
    之后继位的君主,吸取了先皇的时期的教训,皆奉法为先、依法治国。更是严苛的制定了法律制度,并命全国上下统一遵从而行。
    所以,即使是有卖身契的奴才。除非是生老病死或是意外身亡,若是无故被打罚至死,一旦被检举,主户都是需要付出代价。重则以命抵命,轻则以钱抵命。可是那是一笔不菲的费用,通常是以主户财产来定,有多少罚多少。也莫想着收买人口,万一被收买的人哪天想告发了谁也没办法,更何况人之多无底洞。从而不能轻易的取他人姓名。
    田氏姑侄虽是许府奴才,却是特别的奴才。
    当年同乡的田氏许家,在许瀚修母亲邵氏生完许瀚修后,奶水不足无力喂养。田氏连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加许瀚修,一乳喂养了三个孩子。而那时的许家正值因天灾使得家中穷困潦倒之际,田氏一家因搬去外地未收一分一毫便离去。
    后母子二人定居京城,偶然于路边遇见田氏姑侄沿街乞讨为生。原田氏一家因饥荒,儿子丈夫皆在寻食中被夺食之人混乱中跌至山崖而亡,只剩下了姑侄两硬撑着搭上了最后一批朝中救济车辆,行至京城。后饥荒过去,朝中停止救济。可那时还叫田慧的田慧心又年幼,田氏又因饥荒闹得体弱乱病缠身,两人无法只能沿街乞讨。
    见二人可怜的母子两,决定收留二人在家中,不仅治好了田氏更是连带着将田慧心抚养长大。
    所以田氏姑侄在许府地位不同于一般的奴才,至少在底下人的眼里她们两就不是一般的奴才。
    而也因着这层缘故,现老太太外出闲游未归,许老爷也不会轻易将二人如何。许可婧不能轻举妄动,虽然记不清现在的自己同老太太关系如何,但想必好不到哪儿去。要是随手打发了二人,老太太哪儿可就又被自己塞了眼药。若是被二人胡乱言说,传出坏了父亲的声誉影响仕途,她就罪不可赦了。
    现在放置自己身边的话,太过危险一个不注意两人就能害了自己,而自己还无法反抗。只能待老太太回后,再从长计议了。
    良久,恬心怡宁面面相觑。这二小姐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事,可不敢轻易上前打搅。
    罢了,这也不是办法。
    怡宁轻声道:“二小姐可是乏了,不如更衣小憩会儿。”
    并无回应。怡宁低头亦默不作声。
    好动的恬心眼珠灵活的转了又转,摁了摁僵硬了的脖子,就在她还打算扭扭腰的时候,突然屋内冒出“扑哧”的笑声。
    两人动作一致的朝声源看去,许可婧已然睁开了眼,一只手撑着头笑道:”还以为你学乖了,同怡宁一般耐得住性子。”一顿,又笑了出声:“哈哈,果然啊果然,还跟那小风车似得,转啊转啊,一会儿都不得停。”
    许可婧调侃的话,使得原以为二小姐生气了惶恐的二人放松了下来。
    怡宁更是没有憋笑憋的脸都都快红了:“二小姐说的太对了。”
    恬心鼓气圆圆的脸道:“二小姐!您怎么能这样呢!就会拿奴婢寻开心...”
    许可婧跟文人念诗般晃了晃脑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怡宁直接笑出了声,捂着嘴“哧哧”的笑着。
    恬心瘪瘪嘴:“这话也不是这样儿用的呀...”
    “唉哟哟哟,看看把咱们恬心委屈的。怡宁,你快瞧瞧那小可怜的样儿,这要是旁人瞧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罚了她什么。”许可婧站起身走到恬心身旁绕了一圈后,拍了拍怡宁的肩道。
    怡宁捂着嘴点点头,许可婧戳了戳恬心的脸:“怡宁快看!快看!恬心那嘴,噘的都能挂了一个小铜壶了,就算打满了水呀,我赌!绝对不会掉下来!”
    恬心插着腰跺了跺脚,大喊道:“二小姐!”
    “哈哈哈哈哈哈...”
    门外路过的小厮嘀咕:好生热闹啊!
    ☆、第7章 大夫
    自那日将田氏姑侄赶至门口,许可婧便让怡宁传话予祝氏:“你去同娘亲说,我想请一名带下医。”
    祝氏听后当即来到许可婧的屋子,急切的询问道:“婧儿,可是有何不适?为何要请...?是不是...”
    如若只是单单的要请大夫,祝氏倒不会这样。但是若是要请带下医,可就不同于一般的大夫了,带下医是专治妇人之疾的。
    虽然在祝氏看来,许可婧现在年纪不过八岁而已,实实在在的还是个小丫头。然而这要是往远了的说,事情可就大了。
    华南朝普遍成婚较早。普通平民一般是十五、六的年纪,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普通人家多让自家孩子协家助家。
    若是男孩儿便是外出寻事儿干活儿,但也有家中能供起读书的那便好好读书,不说非进京参加会试,可要是过了童试成了秀才,今后外出寻事儿也都方便许多,工钱自然也不少。
    若是女孩儿则是包揽家中琐碎活计,幼时帮着母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八岁左右便能独自理事,让父母无后顾之忧的外出劳作。
    而皇室、士族子弟则成家更早了,十三、四的年纪便成婚。至于为何还未等女子及笄,则是为了早早地定下两家之间的姻亲关系,毕竟口头约定或是心知肚明都是不作数的,谁又能知晓今后会发生何等变故。
    所以,早早地成婚,不仅仅是单纯的确定好人家的孩童,更是关系的一种确定。而延绵子嗣则不急于一时,待女方及笄过后再孕育都不迟。但是若是男子最迟十八都未能娶妻,女子最迟十六都未能嫁人,就已经是老孩子了,要是想找到好人家就是难上加难了。
    许可婧虽不过八岁的孩童,但许府人家虽算不上高官上位大富大贵之家,然而许瀚修堂堂科举进士庶吉士出身,靠实力进了翰林院就职,凭自身的才华在文人之间还有一定的地位且前途无量。
    就凭这一点,许府的两位小姐就绝对不会有嫁入低门的可能,就连大富大贵商贾之户或农户可能性都微小。不过并不排除家中父母意愿左右,许可婧重生前便是如此。
    像许瀚修,许府如此情况的,一般便是寻翰林院同僚。亦或是,同等及相差等级不大的官职官员两家结亲。而且嫡女多是正妻之位,平妻或妾都是及其微小的。除非是女方太过不堪或是有着致命缺陷难以正当出嫁。
    所以许可婧这个年纪要是想请带下医可不能轻视,再过四年便要相看人家了。要是请了带下医有了什么病,一个不小心被有心人传了出去可是会误了大事的。若是晚嫁还好,就怕毁了名声姑娘家一辈子可就完了。
    许可婧看着祝氏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晓娘亲思虑什么,轻轻的拍拍祝氏的手柔声缓缓道:“娘亲放心,我晓得。婧儿只是想着,这大病一场要是有什么影响咱们早点知道也好不是?要是等到那出嫁的时候或是嫁人之后再请才麻烦了。”
    祝氏略一思忖:“嗯,倒也是这道理。”
    其实这也是祝氏隐隐担忧的,是药三分毒。女儿如此小的年纪,那么长的日子药不止的灌了下去,再好的身体也会喝出病来。女儿大病醒来无别的不妥已是万幸,听闻京里那曹员外的嫡次子就是好好地身体乱喝药喝的脑子都坏了,现在与那痴人无差。
    ***
    祝氏回主屋后就与许瀚修说了,许瀚修一听定定道好,当即就命人去寻了京内最好的带下医。若不是职权不够,许瀚修怕是都想去太医院寻女医了。
    这带下医可是许瀚修费了大功夫的,是京内医术名声口碑皆上乘的老大夫。这老大夫还不是一般人就能请动的,并非高额而是老大夫耄耋之际,平日里都是底下的徒弟出诊,本人若非涉及性命或是熟人是不会轻易亲自出诊的。
    许瀚修既要托人帮忙,却又不能说出是因为自家小女儿,着实苦恼了一番。要是太过虚假他人定是不能伸以援手,可要是实实在在的坦诚言之,这更是不行。
    对此,祝氏毫不犹豫的言道:“老爷只要说是妾身的缘故。”
    “可是,这对夫人...”
    “这有何,妾身不过是一介妇人。且已有女儿,再不过也就是他人背地里的谈资罢了。不碍事的。”
    祝氏的态度,许瀚修并无多言。只是上前轻轻的拥住祝氏,将祝氏贴靠在怀里,腾出一只手牵起祝氏的手十指紧握,低哑道:“是为夫无能...”
    若是身处高位,何需如此遮遮掩掩。只要前往太医院将女医请来,连原因都不需要。更不用担心,传出外面七七八八的胡话。
    “老爷切莫如此,妾身觉着现在这般很好。也不需要与那些个太太小姐们叨唠,只是未能帮助老爷倒是妾身惭愧了...”祝氏闷闷的道。
    许瀚修清浅一笑:“我也觉得现在很好,夫人莫自责。我若是夫人这般所想,当年就不会迎娶夫人回家。”
    “可是...”
    祝氏还想说什么,被许瀚修打断:“夫人可知,伴君如伴虎。”
    “妾身虽从未读过书,可是这些年也算是跟着老爷耳濡目染不少。老爷可莫小看了妾身。”
    祝氏抬头凝眸直视许瀚修,边说轻捶了一下许瀚修的肩头。
    既是轻捶自然没什么力道,在许瀚修看来不过就是妻子的撒娇罢了。往日温柔端庄的妻子难得一见的娇俏模样,惹得许瀚修温和一笑,眼眸幽微:“是为夫的不是,夫人既知晓。便莫担忧,家中安稳就好,在外一切有为夫。夫人若是有着操心的功夫,不如再给为夫育一子如何?”
    “老爷...”
    祝氏低头不语,娇羞的神态使许瀚修低低笑了出声。此时祝氏要是抬头,定能发现夫君眸中那溢满的柔情。
    许瀚修内心并未像表面上沉溺于温情之景,心中思索着今后该如何行事,如何成为上面那位眼中放心驱使的棋子,如何让一家人安度一生。
    ***
    过些时日,带下医便请了来。
    老大夫初见病人是个小女娃娃时,顿时就来了怒意。他这人行医有个规矩最忌欺瞒,这一家人岂不是糊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