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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

      长宁在图画旁边写下一双儿女的变化,看着看着,眼眶就有些湿润了,想到他在家教导儿子的场景,仔细写画好的东西收进一只匣子里。
    “等你们爹爹回来,娘亲便拿这些给他看,让他知晓他不在的日子里,你们兄妹是如何一日日长大的……他便是不在家中,也定是牵挂你们的。”长宁看着熟睡的儿女,轻轻低喃,窗棂照进一束光,长宁抬头看向天边,乌沉沉的天边被金光撕开了一条口子,亮眼的光亮瞬间铺洒下来,赶走了昏沉的天色,驱逐了秋雨的寒凉,寂寥的园中花草被镀上一层金晕,耀眼夺目。
    长宁看着眼前的景色,翘起了唇角,世间有正道,违背的人就如这乌云一般,终归是长久不了的。
    石盘江是广西路并不起眼的一条内陆河,因河道窄、水深不够,并没有什么船只会在这条江上往来,但是这条不起眼的内陆河,却一路向南,从钦州城中穿过,最终汇入入海大江。
    十月的广西,十一年气候最为宜人的时节,然而这条平静的江面下面,却是暗流涌动。
    距离钦州屠城已快一月,老天似乎也不忍看到这座满是鲜血的城池,夜黑如墨。石盘江静静流淌,漆黑一片的江面如往常那般平静,一切都安静的好似鬼城。
    巡逻的越军看也不看身边的江水一眼,列队从河堤上走过,脚步声远去,石盘江再次恢复了宁静,风吹过岸边的疯长的野草,哗哗的声音像是水面拍起的浪花,草影掠过,仿佛一个个黑色幽灵,这座被战争变成的鬼城终于等来了那些刽子手的惩治者,血债必须血偿!
    风更加激动了,野草也舞动的更加欢快,相互碰擦出的声音好似一首长歌,那是十万亡魂为那些残暴的侵略者亲自奏响的哀乐……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夜色深沉, 天地之间一团漆黑,十步以外不可视物。陆砚站在与钦州城遥遥相对的山包上,看向钦州城的方向, 狂劲的山风从他身上的铁甲中穿过,时不时发出一阵阵哭啸声, 阴森可怖。
    他的身后齐整的立着当日他从三万大军中挑出来的精英,人数不到两千,却跟随他夜行五百,连夜绕行柳州、门州,在其余大军抵达廉州之前到达了钦州城外, 顾不得休息,便要投入接下来的厮杀,这些年轻儿郎却毫无怨言,依旧热血沸腾。
    风中似乎传来了鸟儿晚归的叫声,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
    陆砚眼睛猛地一眯, 就听到身边有人禀报:“将军,胡二他们已经顺利入城。”
    陆砚轻轻点点头,手却渐渐捏紧了腰间软剑的剑柄。今夜游水进城的兵士不足三十人,却要偷袭拿下一个将近二百人守卫的城门……
    陆砚缓缓垂下了眼眸,看着脚下的土地, 那二十多个士兵最大的刚刚及冠,最小的才十六,然而为了脚下这片土地,他们义无反顾。
    风吹得更烈了, 陆砚像是石塑一样定定的看着钦州城,眼眸似与夜幕融合,心跳却越来越急,突然一束橘黄色的火光高高升起,在漆黑的夜中格外醒目。
    “破城!”
    陆砚沉声低吼出两个字,跨马率先冲下了山坡,好似一道闪电。
    守卫钦州城的越军自发现了火光便快速向这个城门靠近,却不想正好与雷霆闪电一般的南平兵将相遇。看着眼前好似天兵降临一般的南平军队,前来补位的越军将士纷纷怔了一下,却再也没有闭上眼睛的机会了。
    陆砚一马当年,以柄□□看似毫无章法的上下翻挑,所过之处已是遍地尸身。
    杀声震天,陆砚率领身后两千兵士一路势如破竹,直杀进越军驻地,许多越军还在睡梦中就已经迷迷糊糊的送了命,便是还有一些时刻清醒的越军奋力抵抗,也不过是是垂死挣扎罢了。
    陆砚用□□挑起一个越军,声音阴冷:“沙立科在哪里?”
    这个越军已经被眼前的惨状吓得半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将军饶命……”
    “沙立科在哪里?”陆砚将将枪刃刺进他的身体,声音像是冰块一般,让这个越军从心底一点一点发凉。
    颤抖着手指向驻地的北边,再次乞求道:“将军饶……”
    声音戛然而止,抛起的身体沉重又快速的下落,眼看就要掉落陆砚眼前时,以柄□□干脆利索的穿透了他的身体。
    陆砚看着瞪大眼睛挂在自己枪上的越军,脸色毫无波澜:“当日我南平百姓可曾这样求过你?你们可曾放过他们?”
    像是一片沤烂掉的叶子一般,越军的身体被□□甩出,重重的落在疾驰而去的马蹄后,再也不动。
    沙立科是越王第七个儿子,自幼便喜欢齐射,因生母得宠,越王也十分纵容他,因此养成了他暴戾残忍的性子。
    之前对南平的数次侵扰只是他一时兴起,他喜欢南平的女人,喜欢南平的布匹、瓷器,那几次抢掠让他十分满足,当欲望得到小小的实现时,便会有更大的欲望出现,沙立科每夜暴虐的□□着他从南平抢回来的女人,用着南平的瓷器,看着那些让人炫目的珠宝,侵占南平,抢更大的城池便成了他再也挥之不去的恶念。
    但他却只能将这种恶念隐藏心中,越王志大才疏,对臣服南平心中不甘,却又无能耐反抗,因此沙立科这般小打小闹的侵扰及其满足他想要对抗南平而不得的心理,因此每次都只是训斥一番便也罢了,殊不知这种纵容让他这位崇尚暴力的儿子的恶念越来越来,最终结出了恶之果。
    陆砚一路跨马疾驰,犹入无人之境一般,将那些试图阻拦他的人和物斩杀一旁,直接冲进了沙立科的寝室,很快跟随在他身后的几十个兵士也冲进了这座豪华的房间,堵住了沙立科所有的生路。
    陆砚看着马下衣衫不整,满脸戾气的男人,目光渐渐变得凛冽:“沙立科?”
    沙立科硬着脖子看着马上的陆砚,十分不屑的轻哼一声,傲然道:“本殿下的名字也是你这般人随便叫的?”
    陆砚轻轻点了下头,淡淡道:“没错就好。”
    这句话让沙立科有些疑惑,转头正眼看向陆砚,疑惑突然变成了警惕,身体本能的闪躲,然而却迟了一步,他看着直直插进他心脏的枪刃,不可置信的看向陆砚:“我是越国王子,你居然敢杀我……”
    陆砚顺力将枪刃送的更深,唇角带出一丝讥讽:“杀我十万百姓,便是你父,我也照杀不误!”说罢猛地将□□在手中转了个旋,浸透鲜血的红缨像是洒水一般抖出一圈血水,旋转着从沙立科后心穿过,钉入他身后的木柱上。
    陆砚像是看死物一般看着苟延残喘的沙立科,轻轻对两旁的兵士挥了下手:“挂于城门上。”
    越军元帅兼王子被南平俘虏,全力攻打廉州的越军立刻士气大落,越国的两位将军再也无心在此缠斗,只想尽快返回钦州救下自己国家的王子,却被叶子铭紧拉不放。
    这样的变故让奋力守城的马赞不由缓了口气,刚想趁此间隙重新整编军队,却看到钦州方向燃起了南平专用的信火。他先是一愣,随后心中便是无限狂喜,忘记了这几日昼夜不休抵抗越军的疲惫,挥着手中的长刀高喊道:“钦州已收复,廉州绝不能失!”
    嘶哑的吼声像火苗一般,点燃了这些极度疲惫的将士心中的热血,战局瞬间发生了改变。无心恋战的越军很快便被南平的将士破了军阵,更加如无头苍蝇一般的四处逃窜。
    马赞想趁胜追击,却不得不考虑廉州守军的实际情况,可是这般眼睁睁的看着敌军撤退,却又让他及其不甘心。
    眼看廉州即将拿下却因为友军的失误变得遥不可及,叶子铭难忍心中怒火,待一路逃到安全地带时,才火冒三丈的对着越国的两个将军大声喝骂。
    只是还不等他骂过瘾,斗大的石头便像落雨般的砸了下去,这片空阔的地方瞬间便响起阵阵惨叫。
    叶子铭灵活的躲过几个飞砸过来的石头,余光瞥见前方如铅石一般压阵而来的南平士兵,瞬间脸如土色,他这次是真的完了……
    广西高温,湿气又重,越军屠尽钦州城之后,居然连满城的尸体都没有处理,陆砚那夜带着士兵冲进城时,因是晚上,便未注意到,直到第二日天亮,清点伤亡时,才发现眼前的惨状,便是陆砚杀敌如麻,也被这人间地狱的情景惊了一下,随后便是冲天的怒意。
    这些无辜百姓生时遭受暴虐,死后又被如此折辱,陆砚缓缓走过气味难闻的街道,看着两旁正在整理尸体的兵将,眼中满是嗜血的恨意!
    不灭越国,血债难偿!
    昭和帝目光沉凝的看着手中的军报,看到最后脸上已经是一片哀痛。将密报递给旁边的王德安,示意他送给舒晏清。
    “钦州已被收复,越军元帅也被俘虏……”昭和帝顿了顿,扫视众臣,缓缓道:“广西战乱已平。”
    “恭喜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贺声让昭和帝听的十分刺耳,冷眼看着齐刷刷下跪的众臣,冷冷道:“何喜之有?我十万百姓无辜丧命,死后也不得善终,有何可喜?喜从何来?”
    昭和帝想到军报所写惨状,心中越加忧愤,不由拍案而起,怒斥道:“终日遛鸟观花、携妓引宴,花令词曲做的比谁都文采风流,治事理政却一个比一个无能,此刻怕是你们心中想的不是如何处理对越国的关系,如何告慰那十万百姓,如何让钦州这座死城再次回生,而是觉得终于可以不必顾忌战事而尽情喜乐了吧?这般废物朕要来作何!”
    这般疾言厉色的训斥听得众臣心中发慌,有几位被昭和帝说中心事的,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出。
    舒晏清站在一旁将手中的军报合上,看了眼旁边跪了一地的同僚,眉心之间带上了一抹忧虑,朝中人才凋零,年轻如陆砚、崔庭轩还需历练,中年如廖一舟、李铮却又诸多顾虑,,老年如他、张将军已是行将就木之人,也是难为圣上了。
    在心中悠悠的叹出一口气,舒晏清上前一步躬身道:“圣上息怒,屠城虽悲,但收城为喜,圣上慈悯,不忍十万百姓无辜送命,是为天下君父之心怀,此乃天下大幸。”
    舒晏清的话让昭和帝的脸色缓和了几分,一旁跪着的廖一舟听到舒晏清的话,很快反应过来,叩首道:“圣上仁慈,天下之幸。”
    此话一出,满朝臣子纷纷应和,昭和帝不耐的瞥了这些人一眼,轻轻抬了下手。
    王德安立刻唱到:“众卿平身。”
    看着这些衣冠楚楚的臣子们再度仪态端正的站好,昭和帝才开口道:“舒相对此可有章程?”
    舒晏清点头:“臣以钦州之难需铭记在心,越国暴行也不可饶恕,十万百姓更不能如此惨死。越国地小贫瘠,除了那片土地尚可一看,百无可取。”
    廖一舟微微一怔,侧目看了眼舒晏清,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当即上前一步:“臣附议,越国不灭,难振我南平国威。”
    昭和帝目光平静的看着相互试探、询问的大臣,一言不发,气氛再度变得沉重起来。
    枢密院副使抬头看了眼昭和帝,飞快的垂下眼睛,上前一步,大声道:“臣附议!”
    随着附和的大臣越来越多,众人心中都七上八下,不知昭和帝这般到底是何意思,原本还镇定的人们也有些松动了,相互偷眼看着,揣摩着圣上心思。
    “朕也觉得越国不灭,无以告慰我钦州十万百姓。”难受的寂静之后,昭和帝终于开口了,他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喜怒:“隋副使按朕旨意拟旨……”
    “……调定西路三军、淮南五万禁卫合并广西路陆砚、马赞、王廉所帅部将,共十万,进越讨伐……陆砚为总帅,马赞、丁怡然为副帅……”
    隋副使奋笔疾书,昭和帝走下龙陛,看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摆了摆手,示意直接由枢密院下宣。
    隋副使将圣旨缓缓合上,正欲放笔,就听到昭和帝立于大殿门前道:“给执玉再发一封将报,告诉他,朕不接受任何亦不讲和,沙万邦若是投降,即刻将他押送进京,其余人等一律斩杀,若顽隅抵抗,那就率领十万大军踏平他的永定首府,格杀勿论!”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时间进了腊月, 腊八前长宁就带着瑜郎、芃娘回到了隔壁自己和陆砚的宅子中,想来她自从回到钱塘,好似就一直在麻烦大伯母他们。
    舒家家祠在大青山下的舒宅中, 是以便是平日里住在钱塘城中,春节也定是要回大青山的, 可是今年陆砚远征在外,尚不知归期,大伯父怕她一人在城中无人照应,便也带着大伯母、堂哥他们一起住到了隔壁。
    长宁微微叹了一声,替身旁睡着的两个孩子拉了拉被角, 看向窗外,初冬阳光明媚,只是不知三郎那边可否安好?
    前两日,她已经接到了陆砚家信,得知广西战事已平, 心中那那块从他出征就一直悬起的石头才算是落了地,只是信中陆砚只说自己一切都好,多是问她,问孩子……这般更让她心中担忧。
    “六娘子,”阿珍掀起帘子从外进来, 带进来一股冷气:“玉成刚刚送来的邸报。”
    长宁立刻转头从她手中接过,刚展开,眼睛猛然睁大,将邸报拿的更近了, 等看清上面的每一个字自己都没有看错时,才无力的垂下手,低低喃道:“三郎……今年怕是不能归家与孩子和我同过新春了呢。”
    阿珍正在收拾榻上被两个孩子弄得一团乱的小玩意儿,听到长宁的话,不由一愣,急匆匆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一旁的簸箩里,上前两步看着摊开在榻桌上的邸报,问道:“可是广西又有变化?”
    长宁沉重的点了下头,将邸报递给她:“圣上下旨伐越,三郎必是要等得胜后才凯旋而归的。”
    她虽然心中惊讶,但却并没有用太多时间便接受了这样的事实,陆砚家信中虽未明确说过此事,但是从他信中描述钦州城的情况,长宁还是能从每个字间感受出他的愤慨,便是她自己想到那十万百姓,心中也是对那残暴的越军恨得牙痒,这般国恨,陆砚岂能忍?圣上又岂能忍?
    长宁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身从榻上下来,道:“明日家中无事,你去灵山寺为钦州那十万百姓点九九盏长明灯,愿他们来生活在盛世,再无战忧。”
    阿珍立刻应下,看长宁依然面带郁色,便道:“六娘子且放宽心,郎君武艺超群,定会平安归来的。”
    长宁轻轻摇头,低声道:“我并非为此低沉,三郎在外一日,我便挂心一日,虽知晓他本领,却还是忍不住忧心,此乃常事,并非我今日才如此,我只是想到战事又起,心中颇感复杂罢了。”
    长宁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暖阳下盛开的象牙红,一串串紧紧蜜蜜的挤在一起,红艳醒目,只是不知为何,长宁却想到了刺目的鲜血,胸口一堵,长宁转头别过眼。
    “当日得知越军屠杀钦州十万百姓,心中愤恨难平,恨不得让他们以名偿命才得痛快,然而如今圣上真的下旨伐越,我心中却并不觉得高兴。”长宁声音有些轻:“苍苍蒸民,谁无父母?作恶的是那残暴的越国七王子和越军,然而偏偏受苦的却是越国的百姓,王者的一时贪欲,却是百万条性命……”
    阿珍看着长宁带着悲悯的侧脸,心中也跟着难过起来,一时不知要如何劝,只能呐呐道:“可是谁让他们生在越国呢?”
    长宁转头看向阿珍,缓缓点了点头,道:“时有凶年,人命奈何,时也命也,我也不过只是唏嘘一阵罢了。”说罢垂眸静立,过了会儿才轻轻抬了抬手,道:“你去拿明日要用的银钱吧。”
    阿珍轻轻应了一声,捧着手中邸报:“六娘子,这要如何收拾?”
    长宁看着她手里的邸报,顿了顿,又重新拿起来略微翻了翻,突然手下动作一顿,眉心渐渐皱起,圣上准许胶东明春起减少一成粮税,部分赋役被免?
    崔庭轩出任胶东路转运使的事情去年新春前陆砚便给她讲了,得知崔二哥这般被圣上重用,她十分替他高兴,那样有才能的人定是会一展抱负,造福一方百姓的。
    长宁羽睫低垂,有些担心崔庭轩的境况。
    南平赋税问题严峻,当年她还未出阁时祖父就对他们讲过,只是百年来赋税征收已成体系,各种利益纠杂,想要除弊兴利,更是非一般的艰难。当年祖父说这话时,崔二哥也在,可是如今,他还是出手了!
    长宁将邸报递给阿珍,有些疲惫的坐回榻边,低低道:“拿给玉成收起来吧,三郎归家后定是要仔细看的,叮嘱他仔细放好。”
    阿珍看出长宁的低落,心中疑惑,却也知有些话不该问,只是担忧的看了她几眼,才不甚放心的拿着邸报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