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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是一个‘宸’字。
    每位皇子出生,都会得到刻有自己名字的和田玉佩,太子是‘玉’字,他是‘宸’字,九皇弟是‘兮’字,十皇弟则是‘栖’字,十五皇帝是‘祈’字。
    他这次出来,有些地方难免要借助地方官,又怕他们认不得他,不肯帮他,故而出此下策。
    好在这些没进过京的地方官,全都认得他的玉佩。
    倒也省了他不少事。
    太守见夙丹宸良久没有下文,忖度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殿下亲莅桑南,实乃桑南之荣,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你们这些人,动不动就是恕罪,说来说去,都是一样的话。”
    夙丹宸收起玉佩,交给阿欢。
    太守讪着面容,干笑了两声。
    他为官三十载,别的本事没有,拍马溜须的功夫倒是一绝,可谓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如今,见了这位三皇子,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仔细揣度这突然出现的天之骄子,微丰的唇紧紧抿着,并不见怒意,似乎更像是忧急?又看了一眼,他眼睑处有一圈淡淡的乌青,面容中也是透着显而易见的舟车劳顿。
    这下,他更猜不透三皇子了。
    他的话猜不透,他的人更是捉摸不透。
    你说,好端端一个皇子,放着京城繁华不享,反而山高水远跑到他这等地方。
    他这厢正暗自思忖,那厢三皇子的声音又响在空中。
    “子卿可在桑南?”
    子卿?
    这样亲密的称呼叫太守一时未转圜过来,又见三皇子满眼期待的望着自己,心中越发的着急。
    对了,我怎么忘了,子卿正是钦差大人的名讳。
    也就是丞相,兰子卿。
    太守忙打着秋千,恭敬道:“回禀殿下,丞相昨日刚刚离开桑南。”
    夙丹宸目光顿时灰黯下来。
    他又来迟一步。
    一路马不停蹄追到福昌郡,得到的却是子卿已经离去的消息,心灰意冷间,却听得福昌郡太守说丞相去了荣禄郡。
    满怀希望的追到荣禄郡,又被告之他已前往桑南郡。
    这一次,他怕再错过子卿,更是日夜兼程从不停歇。
    怎料,还是晚了一步。
    “子卿可说他去哪了。”
    夙丹宸脸色郁郁。
    太守想起丞相临行前所言,拱手道:“丞相说,他将往昀楚。”
    那时他还奇怪的紧,丞相何为特意将行踪告诉自己。
    现在看来,丞相莫不是想借他的口,将行踪告诉三皇子?
    夙丹宸想到自己三次错过兰子卿,咬了咬牙,说道:“王太守,本王想要两匹日行千里的快马,可否方便。”
    太守一听,心中大喜。不怕你提要求,就怕你没要求。
    “殿下折煞下官了,能为殿下服务,是下官的荣幸。”
    说罢,高兴坏了的太守一路跑到马厩,亲自挑马去了。
    “殿下万万不可,您的伤怎可骑马!”
    阿欢一听自家的主子要骑行,吓得面色惨白。
    殿下伤的那么重,却几乎不曾好好将养过,几日来更是日夜兼程,半刻也不曾歇息,便是铁打的人扛不住呀。如今殿下还要骑马,这马鞍那么硬,路又那么颠簸。
    天啊。自己光是想想,便觉得可怕!
    殿下要是有什么闪失,老管家不得扒他的皮!
    阿欢此刻,恨不得太守府中的马,全都暴亡。
    可惜事与愿违,太守府里的马,不仅没有暴亡,还匹匹膘肥体壮油光发亮。
    夙丹宸飞身上马,屁股刚刚落座,便疼的倒吸一口冷气。
    “不必多说,驾—”
    说罢,扬鞭策马,狂奔而去。
    阿欢不得已,只得上马跟去。
    第13章 梨酒县
    梨酒县,隶属昀楚郡,地处吴越腹部。
    一县虽百里大小,然风景秀丽,民风淳朴,安居乐业之选不亚于陶公笔下桃花源。
    外人初来一两日,只觉景色宜人,心旷神怡。小住三四日,更喜县民热情好客,县令平易近人。
    算来,兰子卿来此,不多不少,正好四日。
    之前几郡,皆是公事公办,不曾逗留,至多两日,便改赴下一郡。
    偏偏来到梨酒县,反倒心生留念,舍不得走了。
    兰子卿笑了笑,缓步而行。
    虽因时令,入目之处花叶将败,绿柳残存。不过阡陌小道,四格农田,总是别有一番滋味。
    田陇间清风袭来,一大片青黄不接的稻穗随风而动。
    远远看去,有如青海卷着黄浪,一波接着一波。
    兰子卿站定贪看,只觉宁神许多。
    大概他流连于此,正是因为此地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宁,能莫名安抚他被那个人扰乱的心神。
    想到那个人,心中又是一紧。
    沿路来,总要留下些音讯,才能放心离去。
    浑然不知,这样做不过多此一举。
    难道你还指望那个人离开繁花似锦的皇城,跋涉千里来寻你?
    别说平日已不可能,如今那人更是有伤在身,如何来得。
    兰子卿眼眸微阖,轻轻嗟叹。
    枉你心算天下,怎么到了那人身上,竟连这点小事也算不明白。
    再无心思赏景,转过身,往驿站走去。
    田下风声已止,稻穗悄然。
    四周又归于一片静寂。
    穿过这样风过留声花落留音的静寂,平白忆起几分前尘。
    他家境贫寒,六岁被卖入离宫,幸得离帝看中,指为太子伴读,才免了净身为奴的厄运。
    当时太子,不过四岁稚子,已熟读百家,出口成诗。
    他则堪堪识字,既不懂百家,又不能作诗。
    每日来提心吊胆,惶恐不已,生怕太子不满他才学,又将他赶到净身房,
    于是日日苦读,夜夜勤学。
    为防止困乏,更是效法古人,头悬梁锥刺骨。
    寒冬腊月,为消睡意,跳下冰冷刺骨的御水,待上岸时,衣衫尽湿,骨头里都冒出寒气。
    如此一年,才学突飞猛进,终担得太子伴读一职。
    亦不过太子伴读。
    太子众星拱月,他只能站在他身后,听风声萧萧。
    后来夙煌谋朝篡位,为报答离帝与太子的恩情,他拜入当今最有名的阴谋家,机辩门下。
    山中岁月,度过五年。
    每日埋首万丛书,偶尔抬眸间,山花飘落在案头。
    学成归来后,即入仕炀国,费尽心机,终坐稳相位。
    彼时,他心如死水,一心为太子身先士卒,铺平道路。
    转变,只因一块月饼。
    那个人在中秋佳节,偶然遇他,笑弯一双晶亮湿漉的桃花眼,将一块月饼往他怀中塞去。
    从此,再忘不掉那双晶亮纯粹的眼眸。
    本以为那次之后,不会再有交情,谁知那人竟登门拜访。
    他听到时实在愕然,出门迎人,果然又见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
    那个人愁眉苦脸,支吾了半天,才说明来意。
    原来炀帝要考他文章,他怕答不上来,挨上一顿打骂,故而找上门来。
    便笑着为他讲解孔孟之学,又写下一篇例文,供他参考。
    看他满眼钦佩,头一次觉得,寒窗苦读十余载,值得了。
    后来那人又登门了两次,每次皆有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