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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这可真是一个让人为难的问题。寿礼这种东西不管挑的人是什么想法,都是有心意在里面的,非要评出个第一第二来,那就没有意思了。再说如果真说出个最满意的,那是不是还要说个最不满意的?问这问题的人是诚心想让人难堪么?
    众人纷纷扭过头去,打量着那个不会看人脸色的青年人,看了半天,也没人知道他是哪家出来的愣头青。
    青年人得了关注还挺得意,他继续扬声说道:“我看您好像对庭家的小公子青眼有加啊,不知是不是他送的礼物特别合您心意?您是不是也该拿出来让我们大家看看,也好让大家品鉴品鉴,学习学习?”
    第36章 第三十六颗樱桃
    这话一说出来, 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人不是不会看人脸色, 而是想要挑事嘛。
    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大家倒是知道了门口那个俊秀少年的身份, 原来是庭家的公子。
    有记性好的已经把庭家的背景捋了一遍, 从犄角旮旯里找到了庭家小公子的身影, 顿时看那个青年的目光都有点不对。
    一个鸽种,也能碍着谁的眼了?还是说,这人只是想要借机给庭家个没脸?
    在场的人心思百转,却都默契地没有表露在脸上。
    庭征鸣却十分着急。
    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和看热闹的眼神让他浑身不自在, 恨不得冲上去把他们的嘴都捂上眼睛都遮住。
    他虽然在有些事情上拎不清却也没有蠢到家, 稍微一想就发觉了不对劲。
    怎么会前脚有人问了他寿礼的事情,后脚就有人拿这个来挑事?说是凑巧简直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关键是他并不知道庭蕤到底给陆老爷子送了什么寿礼啊,万一他是两手空空来的怎么办?庭征鸣之前对庭蕤可不上心,每月给他的零花钱也就是固定的那个数,用来当做一个普通高中生的花销肯定是够的,但是想要挑一个有格调的昂贵礼物那却是不可能的。
    关素素留给他的信托基金在他未成年之前又不能动用,庭征鸣实在想不到庭蕤还有什么其他的资金来源。
    这时候他不得不做出最坏的那个打算, 就是庭蕤并没有准备礼物或者礼物上不了台面,他该怎么挽回自己的面子。
    这时候他倒是开始后悔没有带他的万能助手杜若来了, 不应该听了别人几句闲话就开始怀疑他的。若是他在, 肯定会有办法来解围。
    陆老爷子沉下脸来,周身的气势十分凝重,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心情不愉。
    也是,换了谁在自己的寿宴上出了这种糟心事也开心不起来。
    “那这位先生, 不如先说说你带来了什么样的寿礼?”
    应青一个错眼,就看到自己的儿子越众而出,说了这样一句话。
    博晴光扶了扶鼻梁上的无框眼镜,笑得温和而又无害,他说:“我听你的语气,好像对自己送的礼物颇为自得,不如也拿出来让大家品鉴品鉴,学习学习?”
    那个青年人好似并没有听出他话语里的潜台词,嘿然一笑,得意洋洋:“是呀,这可真不是我自夸,我的寿礼可真是花了大心思的,足足准备了三个多月,花费了无数人力财力,才挑选出最满意的最完美的那一个。既然这位先生这么期待,我也却之不恭,给大家展示展示。”
    他拍了拍手,就有人抬了一个盖着猩红绒布的巨大箱子上来,把它放在一旁已经清空了的长桌上。
    看到这一幕,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有备而来。
    陆老爷子眉头紧皱,管家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件寿礼并没有登记造册,也没有存入库房。”
    潜台词是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就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陆老爷子心里有数。
    今天这一幕,就是冲着庭蕤来的。
    别看那青年人好像释放出了几个烟雾弹,话里话外又表现出一副急于炫耀,想出风头的样子,可陆老爷子这几百年的岁数也不是白活的,还能看不出他打的小算盘?估计等他炫耀完了他的礼物,下一步就是要求庭蕤的礼物也拿出来让大家品评了。
    庭蕤确实也是送了礼物的。
    那是陆老爷子亲手接过的,一个半臂长的锦盒,陆老爷子收到之后就很高兴,已经让管家收到他的书房里了。
    其实他也清楚庭蕤目前的境况,知道他送不出什么价值连城的礼物来,可他看重的又不是礼物的价值,到了他这个地位难道还缺钱?他看重的是这份心意。只要是庭蕤送的东西,他都喜欢,就算一文不值他也视若珍宝。
    可要是让在场的人看到一份寒碜的礼物,他们可不会想什么“礼轻情意重”的,反而会觉得庭蕤上不得台面。这是陆老爷子无法忍受的。
    他办这场寿宴是为了给庭蕤长脸撑腰的,可不是让他来受人奚落的。
    “你去库房里翻一翻,找一件合适的……”陆老爷子低声吩咐,他知道管家能领会他的意思。
    犹豫了片刻,他又说道:“……你把庭蕤送的礼物也一起拿过来。”
    以防万一。
    此时那青年人已经吊足了大家胃口,便不再卖关子,笑吟吟地把绒布揭开,说了句“请看”。
    “哇!”人群中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还有啧啧的感叹声,这让青年人愈发得意了。
    绒布之下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箱子,箱子里没装什么金银珠宝,也没装什么珍禽异兽,只有一株绿意漫漫的植物。
    可它也不是一株普通的植物。
    看它的外表已经体现出了它的不凡。
    它的根呈现出一种接近土壤的深棕色,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玻璃箱的底部,茎叶沿着玻璃箱的一面壁面攀延而上,营造出一片碧蓝带云的天空。再仔细一看,这玻璃箱中如画的风景里,灰色的山岩是它,碧色的湖泊是它,火红的枫林是它,就连那只捧着桃子,寓意献寿的毛绒绒小动物也是它。
    仅凭它自己,就在这玻璃箱中造出一张美不胜收、浑然天成的风景画。
    “百日娇!”已经有人叫出了它的名字。
    青年人骄矜地点了点头,回答道:“正是。”
    这个名字一叫出来,大家看青年人的眼神就变了,不再觉得他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
    这百日娇其实是十区的特产,当年有人慧眼识珠,把它带到了中区,让它从一棵不起眼的野草摇身一变成了权贵手中的爱宠,可谓是身价百倍。
    百日娇之所以受到权贵们青眼,全靠它自身独一无二的,不可复制的可塑性。
    一株百日娇,从它发芽生长,到最终定形,时间只有短短三个月,一旦定形,任何外力因素都无法让它再产生任何变化,“百日娇”也是因此而得名。
    而它在生长过程中,却是极其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可以说是拥有极强的模仿性。若是让它长在一朵牡丹旁边,不出三天,它就会变成一朵一模一样的牡丹,即使用放大镜观察,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差别。
    根据它的这个特性,中区的权贵们就用它来造景,把它放在想要让它模仿的景物旁边,它就会自然而然地向那景物靠拢,最终长成跟那景物一般无二的模样。
    但如果有人认为用百日娇造景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养它可是一件极其费财费力的事情。跟其他植物一样,百日娇也有上、中、下品之分,如今市场上买卖的大多是中、下品的百日娇,上品的百日娇可以说是有价无市。
    而且越好的百日娇模仿能力越强,却也更加容易受到外界影响。有时候一个错眼,它就不知道会长歪到什么地步,一个微小的差错就会让三个月的努力功亏一篑。
    再来说一说青年人展示出来的这一株百日娇,他确实是有骄傲的资本的。
    百日娇爱好者里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单景易造,群景难得。
    越是复杂的景物模仿起来越容易出错,经常会出现树上生海,山峦倒转一类让人哭笑不得的奇观。
    如今圈子里最具盛名的还是一个假山造景,那人用三株百日娇分别造了假山、草地和庭院,已经足够让人啧啧称奇。而青年人却是用一整株百日娇造了一个更加复杂,景物更多的风景,并且彼此和谐,毫不突兀,寓意美好。这难度跟那个假山可不能相提并论。
    这时已经不需要青年人再自吹自擂,已经有圈子里的人替大家科普了一番,重点突出了这份礼物的难得与珍贵,语气里是止不住的艳羡。
    “怎样?不知道我的这份礼物能不能让陆老爷子您满意?”青年人看向陆老爷子,毫不畏惧他的冷脸,话锋一转,问道,“与庭公子的礼物相比又如何呢?”
    有人说道:“这样的礼物已经是珍贵至极了,怕没有什么其他的能比得上了吧?”
    周围有人点头附和。
    青年人乘胜追击:“我话都说了这么久,怎么不见庭公子露面呢,莫非是知道比不过我,怕丢脸?不好意思出面了?”
    这话说的虽然有点刻薄,但却不无道理,周围人被他带偏了思路,觉得庭家公子那么久不露面确实有几分蹊跷。
    难不成他还真是怕了?
    众人正这样想着,却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我有什么不好意思露面的?”
    第37章 第三十七颗樱桃
    庭蕤为什么那么久都不露面呢?
    原因挺简单, 他需要安抚一下愤怒的a先生。
    “他这么说, 你都不生气?”陆其森紧紧盯着庭蕤的脸,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不愉快来。
    这位先生一本正经的面瘫脸下藏着一颗爱脑补的心。
    他想, 是不是庭蕤过去受了太多的委屈, 吃了太多的苦, 却又无人倾诉,无人心疼,才修炼出如今八风不动、波澜不惊的态度来。
    想到这,他的目光变柔, 声音放的轻轻的, 好像把庭蕤当成了什么易碎的玻璃娃娃,一大声就会把他震碎似的。
    “别担心,有我为你出气。”
    庭蕤:“……”
    按照合理的剧情发展,此时他应该要被感动得无以复加了吧?
    然而庭蕤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陆其森,你有没有觉得,你实在管得太宽了?”
    陆其森的心脏受了重重一击。
    他恍然发现原来玻璃心的应该是他才对, 听到庭蕤这么说,他仿佛听见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缓缓裂开, “咔嚓咔嚓”的声响。
    “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庭蕤看着他茫然无辜的眼神, 虽然有一种想要冲上去抱住他安慰的冲动,但还是强行按耐住,硬下心肠,说:“我不知道你对其他人是否也是这么一种态度, 但是陆其森,你不觉得从一开始,你在对待我的事情上表现得太过了吗?我们只是见面还不到三个小时的陌生人……”
    “不是陌生人。”陆其森出言反驳,眼神执拗,“我们之前就是认识的。”
    “……好吧,就当我们之前认识。”庭蕤放弃在这个问题上跟他纠缠,“可是再见面跟陌生人也没差多少吧?”
    这次陆其森无法反驳。
    还需要自我介绍,确实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然而你做的事,却完全已经超过我们关系之间应有的那个度了。”
    “说一句不识好歹的话,你为什么认为我一定需要你的帮助?你不觉得你的态度太过于理所当然,一点都不尊重我么?”
    庭蕤说这一番毫不客气的话并不是因为他自尊心太强,不愿意接受陆其森的帮助。而是因为他发现,陆其森对待他的方式充满了保护欲,以及隐藏得很好的控制欲。
    他好像还当他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固执地要为他安排好一切,固执地要把他认为好的东西全部给他,全然不在意旁人的想法,这个旁人,大概也是包括庭蕤自己的。
    然而庭蕤却不是无知的孩童,他对事有自己的看法,见解,有自成一套的行事态度。他也并不是娇娇弱弱的菟丝子,并不需要攀附大树才能存活。对于大树带着强迫性的好意,他是不想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