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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康涂感慨,自己这个兵当的,还没上战场就伤痕累累了。命是真的不好,然后飞快地滚蛋了。
    姜良刚才就站在他的身边,仿佛开启了震动模式一样,攥着拳头一直在发抖。搞得他还有些后悔,好像不应该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
    其实也没什么必要的,只不过是守个夜,他一个大男人,干吗非要为难一个女人呢。
    幢主用软鞭指着姜良的脸,都要戳到她鼻子上了,问道:“你呢,你他妈的也被咬了?!”
    第47章 马陵之战(十二)
    姜良张了张嘴,有些磕绊地道:“我、我忘了。”
    如果不是在这个情境下, 她可能说出更好听的理由。但是现在由于过于害怕, 她只能勉强让自己马上回答出来一个有些可笑的答案,因为她知道的, 迟疑和磕绊都可能会惹怒幢主。
    但是这个答案也会惹怒他。
    幢主一鞭子抽在她腿上, 目瞪得好似铜铃,低吼道:“老子再问你一边, 你怎么不守夜?”
    其实军队中的那些事情谁能不知道呢,任何一个幢主也都是从新兵开始做起来的,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根本就是一眼就能看得出。在平时这些事就像是公开的秘密, 只要不惹出问题来就没人管, 但是今天不就惹出问题了吗。
    幢主一把揪过姜良的衣领, 两三步拽到粮草堆前, 把她的头按到了那堆烧成黑色的被褥上, 怒道:“你他妈给老子看看,这是什么!”
    “火快烧到将军大帐了,你们他妈的还从里头打架?”
    巡逻兵这才知道刚才那一会儿的时间发生了什么, 知道了为何平时根本不会巡查的幢主会忽然出现在这里,顿时吓得两腿如捣蒜,感觉天要塌下来了。
    粮草被烧了。
    军务中没有比这件事情更可怕的了,怪不得幢主怒火如此盛,若不是及时熄灭,他们今天守夜的人, 包括幢主恐怕都人头不保。
    康涂也是刚知道他们这群疯子竟然烧了粮草,冲燕灵飞做了个不可置信的表情。燕灵飞苦着脸点了点头。
    他也是无可奈何。
    玩得太大了吧,康涂再看姜良的时候已经完全是不知所措了。他觉得这件事情闹得过分了。
    这群人可能并不是为了他而这么做,否则完全有更简单的安全的办法来解决,更不至于让他挨这一鞭子。他们分明是在趁机整姜良,为白京报仇,也为了以前的种种矛盾而报复。
    他作为引发这件事情的导火索,感到了愧疚。因为姜良与他之间并没有如此深的仇恨,就算他们之间的矛盾早晚要找到一个点而爆发,但是他不应该成为这个点。
    康涂平时并没有什么大丈夫的情节,也不是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在反省。以现在这个情形来看,就算是姜良是个男人,他还是会不安,这和身份、智商、能力都没什么关系,康涂让任何人因他陷入困境,姜良欠他的就是几夜的辛苦,那她只要去守夜就可以了,剩下的什么也不需要。现在对康涂而言,他觉得过分了,也觉得被冒犯了。
    但是因为很多原因这种被冒犯的感觉被不安压制住,他既不能对别人发火,也不能站出来为姜良说什么。他只能当缩头乌龟。
    他是个无能的人。
    姜良的胳膊很细,勉强撑着自己的身体,按在粮草堆上,幢主的怒气一时半会是消不了了,他的鞭子从一张张脸上划过去,警告道:“今天就是没有烧起来,如果烧起来了你们谁也跑不了!”
    一群时代的巨人们纷纷沉默以示恭敬。装孙子都装得一流。
    康涂觉得还挺好笑的,如果这个幢主知道自己骂的都是些什么人,不知道又会是什么表情。
    因为没什么损失,所以他们没有挨多大的训,主要的仇恨值都被姜良和巡查兵拉过去了。当时燕灵飞去找幢主,404的这群人有意的没有惊扰3队里的人,自发地站好,幢主探查完情况,见3队不光缺了人,竟然还在打架,简直怒火中烧,这实在太人之常情了。
    他怎么也不会想得到,是一群人再耍他。这么一想,其实他也比较可怜。
    康涂感同身受,觉得自己也比较可怜。
    当然姜良就更加可怜了。
    火烧粮草这种事无论损失没损失东西,都是绝对的危机,这意味着军队中潜伏着敌人,或者说,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们。出了这种事,一定要有个人站出来背锅,没有人比姜良更合适了。
    第二天清晨,幢主心惊胆战地将这件事原原本本交代给了田忌。当时田忌正与孙膑一起,矮桌上摆着一幅行军图,上面插了两扇小红旗,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田忌一巴掌拍在矮桌上,桌上的东西都颤了一颤。
    年仅三十岁的幢主心也跟着颤了颤。
    “将军息怒,”孙膑坐在四轮椅上,这个消息好像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波澜,声调平稳道,“昨夜没把我们折腾起来,说明并没有损失什么,对吗?”
    他的视线看向半跪在地上的身材雄伟的男人,幢主跪下的时候像座小山一样,此时赶紧低头道:“是、只烧了两床被褥就被扑灭了。”
    适时,帐外传来了刘淼的声音,只听他敲了一下锅,嚷道:“开饭!都排好队!”
    孙膑向外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与田忌对望片刻。
    田忌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冲身边的亲兵道:“把那个人给我叫过来。”
    今天看上去是个好天气,从清晨开始就有微风,给连日来的燥热降了降温。康涂用手挡着阳光,微微眯着眼看天空。
    然后听见将军大帐在传唤刘淼。
    燕灵飞一屁股坐过来,对他道:“伤口怎么样。”
    “疼呗。”康涂随意道。
    燕灵飞看了眼坐在一块石头上的姜良,悄悄用下巴指了指,问道:“她有没有找你茬。”
    “没有,”康涂麻木地道,“非常安静,所以我才害怕。”
    燕灵飞咂了一下,也有些没谱,道:“应该不至于再找不自在了吧,咱们试想一下,如果你是姜良,我是你,你现在会怎么做。”
    康涂转过头看,面无表情地道:“我要搞死你。”
    燕灵飞:“……”
    “你不要这么怂,”燕灵飞也有点没话说了,道,“再说这个我也说得不算啊,当时欧阳先生非要这样,我敢说什么啊。”
    康涂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猛地摇晃他:“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没事的没事的,”燕灵飞赶紧伸手制止他,说道,“你放心,你哥我肯定会保护你的。”
    康涂冷漠地冲他竖了个中指。
    “你看你,”燕灵飞握住他的中指扔到一边,道,“是不是伤感情了,多大点事儿啊,哥不是也是好心嘛。”
    康涂轻轻地吐出一个字:“滚。”
    他俩在这边插科打诨,根本没在乎刚才刘淼被叫进去的事情,这没什么可担心的,一切都将按计划进行。
    “您身后这位先生果然神机妙算,”孙膑笑问道,“敢问还有何高见?”
    刘淼躬身道:“并未有了。”
    孙膑了然,扬了扬首,靠在椅背上,慢慢地道:“先前是我等怠慢了,竟不知世上竟有这样的高人在,还望您海涵呐。”
    刘淼身子又往下躬了躬,极尽恭敬道:“确未有了,当日走得匆忙,并未多问。”
    这话谁也不信。孙膑自打一开始就不相信有这个算命先生的托词,现在就更不信他说的并未多问。这一次的仗好像从一开始就有些不对劲,让他觉得有些别扭,好像是在暗中有人和他角力一般,可是他实在是猜不出对手到底是谁。
    对方不像是朋友,更不像是敌人。
    帐外。欧阳亘给他们带来了一个消息,说道:“粮草的事情由田婴处理。”
    “大概是个什么刑罚?”
    “挨几棍子是免不了了,”欧阳亘道,“也应该不会多重,就警告一下。”
    康涂有些担心,但是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什么。欧阳亘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放心,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姜良到底是为了什么惹的事她自己也该清楚。”
    “而且我们恰好也需要一个机会,见一见孙膑。”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康涂可能就要揪着他的耳朵问他这关我什么事了,但是因为是欧阳亘,他只能认了。
    帐内。刘淼终于松口,说道:“您属木,应该多见一见阳光。如果平日都在战车上,不与战士接触难免会生分,到了战场上调度也难称心。
    若让士兵能信服与您,不奢求同住,您至少应该与他们同吃,等战士们见到了军师与将军的风采才华,定然心生信心,坚信自己能打胜仗。”
    孙膑抬眼看着他,一时搞不懂刘淼这是走了哪一步棋。
    他已经把机会送到了刘淼的嘴边,如果有什么诉求,此时就已经可以说了,但是这个人竟然只说了这么些无关痛痒的废话。
    确实是废话,因为战士的调度都是由田忌与田婴在做,军师根本没有与战士们打成一片的义务和必要,以前打的每一场胜仗,孙膑都没有走出过战车。
    他自称为一个废人,就连军功都从来不自居,全部让给田忌。也算是感恩田忌的知遇之恩。
    但是刘淼如果不说,他就不能逼。外面那几个昨日保护了他的士兵个个身怀绝技,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内部的一个敌人,比外面的数万敌人还可怕。
    帐外。田婴整理着衣袖在自己的大帐内走出,从身旁的亲兵手中接过黑色软鞭,亲自执法,巡查兵挨了三鞭,姜良只有两鞭。
    田婴看着众人,朗声道:“天下没有不可攻破的防守。”
    “我不怪你们。是你们守住了粮草,没有让我们弹尽粮绝,”他的声音中充满了自信与朝气,继续道,“此番只为小惩大诫,愿诸位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且保持这样的警戒心,一直到最后一刻!”
    所有士兵都有些愣怔,没有想到田婴会这样处理。
    田婴看出大家的惊讶,趁此机会又做了一个战前动员,说道:“将士们,我们出来作战,都是齐国的儿女,我知道你们比我还想赢,大家该戮力同心,一起攻坚克难,而不是互相苛责。”
    “等这场仗打完,我们杀鸡宰牛,厚发金银,让诸位将士们都能荣归故里!”
    华余坐在一旁,有些不满道:“他这是干什么呢?”
    “争取民心,”山一湖把身上沾着的草屑一点一点地扒拉下去,没抬头道,“让人替自己做事除了威逼,就是利诱。把人逼上战场,光靠精神激励怎么能够,多少都得给点甜头。”
    华余其实很不喜欢军队中的做派,说道:“得,咱们白折腾一宿。”
    “你还想怎么样,”山一湖平淡地道,“杀了姜良吗?”
    华余滞了一下,回头看他。山一湖依旧在摘自己身上的草屑,他们行军辛苦,晚上直接躺在地上,身上盖着的被子里面也都是干草,这样的条件下,每个人都有些狼狈,唯独山一湖,一直在尽力地维持着整洁。他此时道:“差不多就行了,姜良这样的人,逼急了反而不好。”
    华余出了口气,转过头说道:“也是。”
    “对了,”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你也是齐国的吧。”
    好像与孙膑并没有差了多少年来着。山一湖很轻地应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华余看出他不欲再谈这件事,也很识相转移了话题。
    前方的田婴还在慷慨激昂地道:“他日齐国的疆土遍及神舟大地,史书工笔也会将功绩归于众将士们,你们将名垂青史!你们都是我大齐的功臣!”
    “而这一仗,也会让全天下都知道,我大齐男儿的实力究竟如何!”
    或许这句话只是田婴为了激发众人的斗志随便说的,但他确实说对了,在未来的千百年,所有人都将会记住这一场战役,它将成为诸多战役中光芒大盛的一颗明珠,时时刻刻启迪着后人。
    第48章 马陵之战(十三)
    兵行至无边的草地上,土地被浅滩的河水浸得微湿, 从远方的地平线走来一只军队, 越来越近,队伍绵长不见尽头, 领兵的战场上插着一面巨大的红旗, 上面用古文字写着一个“齐”字。
    此时已近正午,他们距离魏国还有不到两日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