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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一个钟头里,他打了字又删掉,删掉又打字。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就在谢呈跟兰姨说话的时候,周讲于和周谷安终于到了急救室门口。
从长长的走廊上穿过,奔向尽头。
看到门上红灯的那一刹那,周讲于心神猛地一晃,好像一脚踩空在了深渊边上,头顿时一阵一阵地发起晕来。
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快要昏倒了。
这反应太夸张了。他心想。
但是晕眩的感觉来得强烈,连人影都整个晃动了起来,天旋地转。
周权已经扑到了手术室门前,周讲于还立在三米开外,赵欣蕙以为他是太难过才没动弹,匆匆朝着他走过来。
“儿子。”赵欣蕙喊。
周讲于看着眼前赵欣蕙的脸,终于再支撑不住,他靠一线清明撑着,缓缓蹲了下去。
“儿子,”赵欣蕙跟着蹲下去,抚摸他的背,心疼道,“你别着急别着急,还在抢救,还在抢救就有希望。”
“妈。”周讲于轻声喊,“我晕。”
赵欣蕙一愣,这才发现他整张脸惨白,慌忙大叫:“周权!医生!医生!”
这医院有个主治医生是周谷安以前的学生,一整天都在为了恩师忙前忙后,刚才他去处理了手里的事情,此时返回,一出电梯就听到喊声,慌忙上前。
“郑医生郑医生!你帮忙看看我儿子!”赵欣蕙大声喊。
“郑医生!”周权终于也发现周讲于不对劲。
脚步声响过后,身旁蹲下一个人,周讲于闻到一阵消毒水的味道,好像是白大褂上的。
被人掰着脸和手看了看,他听到一个温和厚重的声音说:“小菲,冲点浓糖水来!”
这人说话的语气跟周谷安有点像,周讲于模糊地想,真的好像,他老了之后是不是就跟周谷安一模一样?
“郑医生!”周权问,“我儿子怎么回事儿?”
郑医生:“他今天是不是没怎么吃东西?别紧张,就是低血糖引起的轻微休克,不严重,喝点儿浓糖水就好。”
说完话,旁边叫小菲的护士端了浓糖水来,郑医生把周讲于的下颌抬起,准备给他喂糖水。
周讲于挣扎着摇摇头,自己抓了瓷茶缸,小口小口地喝光了。
静静等了一阵儿,郑医生问:“怎么样?扶你去躺会儿。”
“不,”周讲于说,“没事儿了,不晕了。”
他抬眼看了看,郑医生一脸严肃,闻言却抬手在他头顶上轻轻摸了一下,这举动不像是个医生,倒像极了父亲师长。
被赵欣蕙和周权搀着站起来,周讲于问:“爷爷怎么样了?”
应着他这一声,急救室顶上的红灯忽然灭掉。
周讲于心头一个激灵,立时屏住了呼吸。
☆、再见
殡仪馆是热闹的。
这是周讲于坐在告别大厅的角落里发现的。
周谷安被宣告死亡的第三天,西容城边塔山下有了一个简单,但是正式无比的葬礼。
厅内一片啜泣声,台上是一个周谷安从前带的博士在发表悼词,男人年过半百,说到动情处一度哽咽不止,惹得心灵敏感的人们哭得更大声了些。
周讲于挺诧异的,周谷安平时对人那么冷淡,想必带学生的时候也是板着脸严厉到底,没想到死后依然有满厅的人来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没有芳草,芳草不连天。
因为现在是冬天。
花圈把周讲于的角落遮起来,像是他跟外界的屏障。
他背靠着墙,双手圈着膝盖,这是个显示出脆弱意味的动作,但那点脆弱却被他满脸的空白冲淡,被他锋利的眉眼融化,因而几近于无。
倒是显出随意和桀骜来。
半晌,有人轻轻来拉他:“儿子,你是爷爷唯一的孙子,你得上台说话。”
周讲于摇头。
周权身后赵欣蕙红着眼睛上来,蹲下去摸周讲于的头:“宝贝,去跟爷爷道个别好不好?”
周讲于还是摇头。
两个人都拿他没办法,周权正想上手拉,有个温厚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他要不愿意去说就算了吧。”
旁边周权跟赵欣蕙叽叽咕咕说了几句,忙着去厅前准备仪式的下一步骤,也就罢了。
而后来人蹲到了周讲于面前,喊:“小于。”
周讲于没抬头,他认得这个声音了:“郑医生。”
“叫我郑伯伯就好。”郑医生回身,撑着墙壁跟他并肩坐了下去,手肘搭在膝盖上,完全不像周讲于想象中的医生那般讲究,“你爷爷生前常跟我说起你。”
周讲于诧异地转头。
郑医生推了推眼镜:“平时他不爱交际,很多事情就是我处理的,我硕博都跟着他念,他就像我父亲。他比较信任我,其实我经常去你家,只是你在家的时候他不让我过去,可能是怕你不自在。”
周讲于怔怔,木然地看着他。
郑医生笑了笑,又说:“他有一回跟我说,说都好几年了才能开口,好不容易接你在家过一个年,但是最后还都没过好,大年初一那天可能是人太多了,你一整天就说了三句话。”
“那是你跟他一起过的第一个年,没能让你开开心心地过,他后来一直在后悔。”他狡黠地笑了笑,“后悔这句是我猜的,你不要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