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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她现在,是正正式式坐定了弃子的名分。
    唯一可庆幸的是,她这一颗弃子见机得快,及时脱离了滇宁王的掌控。
    她要将这优势保持下去。
    某个原本只是模糊的一掠而过的念头在此时清晰而明确了起来:她需要择一大腿而抱之了。
    权力在任何人的手中,都不如在自己手里靠谱。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小天使因为柳夫人生男生女都落下心病了,我穿插着把放出来,其实这个问题悬念不大,肯定是男的…她不生,别人生,那要多加一道支线剧情,实际意义不大,还等于两只靴子落了一只,另一只一直悬在半空里,现在一次掉下来了,都踏实啦。
    ☆、第58章 第 58 章
    晚饭后。
    莹黄微曳的灯光下,沐元瑜盘腿坐在炕上, 面前是一副棋盘。
    她不善棋, 也不好棋,会摆出这个架势来, 只是因为她在洗浴过后, 预备思索来路的时候发现自己并不能真正静下心来。
    那一个“瑱”字如附骨之疽藏在她心底深处, 时不时闪动一下,将她想到半截的思路打断。
    她试过了踱步,静坐, 闭目养神,皆不能奏效, 最终莫名想起了朱谨深坐在窗下打棋谱的画面, 那是中二皇子气息最宁和的时候, 棋子捏到手里,他的呼吸好像都幽静了下来。
    她姑妄试之地让鸣琴去翻找了一副云子来, 发现——嗯,有效。
    云子就是棋子,是她家乡云南的特产,云南下辖有个永昌府, 盛产此物,以玛瑙、琥珀等玉石锻造熔炼而成,是棋子里的最上品,打问世以来非常受天下文人雅士的欢迎,还年年作为贡品进上。
    ——也所以虽然知道女儿不好棋, 滇宁王妃给她收拾行装的时候还是塞了两副,只要是好东西,以滇宁王妃的慈母心,不管她需不需要,总是不能漏下。
    沐元瑜一颗颗拈着,随手乱放,随着纯粹的黑白二色在楸枰上延展,她的心也渐渐专注在了这方棋盘上。
    棋盘渐满,她张开手掌,将无序的棋子们向后推开,重新在面前数出一颗黑子,四颗白子,摆好。
    然后她的指尖在黑子上停留不过片刻,推开,让它出局。
    要抱大腿,不但讲究自身的姿势与方法,还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
    大腿里最粗最闪耀的那条是皇帝,而皇帝三者皆不满足。
    论天时,他已将不惑,是一个意志已定的成熟男人,这样的天下至尊不会再将情感放置于理智之上,打动他的难度非常大;论地利,她有敕封,但无职无级,就算只隔一道宫门也很难有机会总是接触到皇帝;再论人和,那是不必论了——见都难见,还有什么可说的。
    再来就是四位皇子,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任帝王就将在这四只潜龙里显现。
    沐元瑜没有怎么犹豫,以和推开黑子差不多的速度,很快挪走了第一颗白子。
    朱谨治是个好人,但脑有疾是个致命的弱项,他做亲王一点问题没有,为帝则是一场灾难。
    然后她在第二颗白子上沉吟住了,过了好一会,终于还是动指挪开。
    这抉择不是出自于她,而是朱谨深自己。
    她面前只剩下了两个子。
    三和四。
    ……
    她禁不住又往前看了看被挪开的第二颗白子。
    虽然朱谨深志不在此,还是觉得抱他的大腿更顺手怎么办?
    三皇子和四皇子——就是典型的两个皇子模板,她想一想就觉得懒洋洋的,提不起劲来啊。
    这样的就算抱到了,感觉彼此间也就是个利益交换,而这对她来说并不够。
    利益是最牢固的结合,也是最脆弱的结合。
    真正长久而坚实的情谊,需要利益,但绝不能只有利益。如果有朝一日她需要求助,一定是情况已经到了最坏的时候,届时她能提供的利益,滇宁王多半也能,只拼这项她毫无胜算。
    人和人之间的气场是件很奇怪的事,朱谨深的脾气跟两个弟弟比起来要古怪得多,但他莫名地因为这古怪而比两个弟弟多了一样东西:人味儿。
    起码沐元瑜是这么觉得。
    而她还有优势,不但她倾向于朱谨深,朱谨深好像对她也挺投缘,先一步向她伸出了友善的手,在这一点上,与其说是她选择了大腿,不如说是大腿选择了她。
    然后,在真正确立下抱大腿这个目标后,沐元瑜忽然发现,她的第一个问题居然不是怎么抱,能不能抱上,而是,她想抱的大腿并没有成为大腿的志向。
    ……
    这可真是件忧伤的事。
    **
    再说李飞章那边。
    时日一日日滑过,很快过去了五六日,李飞章惊讶地发现,沐元瑜居然没有诓他。
    他拉了老爹承恩公进宫替他求情,当时就被罚了一道,但一年俸禄实在不是多重的惩罚,按照言官们的秉性,应当继续群情激奋,再接再厉地参他才对。
    参他的确实有。
    但力度远比他想象的要小。
    因为他打了言官不错,那也——就是打了嘛,明摆着的事,还有什么可深挖的?以他素日的德行,干出这种事实在并不出奇。
    但沐元瑜下场就不一样了,她跟当事双方都有纠葛,华敏偏偏没沉住气,还反击了她,爆出了更多的料,直指她是有意让随从装好人,实则下黑手,延长扩宽了那边的戏份,给了吃瓜群众更多的研究素材,以至于转移了事件的本来重心,有意无意地减轻了李飞章所承受的压力。
    李飞章并不觉得高兴。
    因为他是真的没有预料到这个进展,而沐元瑜想到了。
    不明真相的言官们猜测沐元瑜背后有幕僚高人,但他知道,不管沐元瑜有没有打云南带什么高人来,起码她在当时下令刀三去戏弄华敏的时候是完全出于她个人的决策,旁边并没有什么人给她递锦囊。
    由此推断,其后的手段也没有什么人教她。
    他有点发愁地去找了承恩公:“爹,那小子好像太厉害了点,他吃什么长大的,怎么我想不到的,他都知道。跟他一处混,好像不比接近二殿下容易。”
    承恩公想得开些:“人家厉害还不好?厉害了对二殿下才有帮助,他厉害他的,我们又不跟他争他的王位,没有利益冲突,怕什么。”
    李飞章想想也是,他其实只是有点发酸不服——他觉得自己韬光养晦这么成功,应该是个很聪明能干的人设才对,结果叫人一比,跟个真纨绔似的,这不对头么。
    “对了,爹,你说二殿下现在应该是有所打算了,可我看好一阵过去了,他什么也没干,庆寿寺的门都没出过,难道真要在里面呆满两个月不成?那可连年都在里面过了,宫宴都不能出席,多跌份啊?”
    承恩公道:“不出门才是对的,二殿下身子骨弱,皇上面上因他的脾性不大喜欢他,其实心里还是怜惜的,两个月恐怕是气急了才随口说的期限,没考虑到年节包括在内了。二殿下在寺里本分呆着,不惹事,等到年底时,或是我们去求个情,或是皇上自己先想起来,自然就把二殿下放出来了。大节下到处热热闹闹阖家团圆,皇上还能真舍得二殿下一个人在寺里孤冷不成。”
    李飞章讶道:“皇爷还怜惜二殿下?我瞧皇爷罚他可不手软,当年那桩事也不怨他,就为着他性子拗硬是把他罚出了宫,这回虽不知为什么,可一点动静都没听见,可见也不是什么大事,结果又把二殿下罚去了寺里,这眼瞧着父子俩就越走越远了,三殿下和四殿下什么时候遭过这样的待遇?”
    “三殿下和四殿下也从来没顶着皇上来过。”承恩公说着,叹了口气,“这二位殿下有娘教着,就要少走不少弯路,二殿下和我们大哥儿一样,娘去得早,凡事只有自己摸索着来,大哥儿傻,不担心事,人算计他也不知道,反而过得松快些;二殿下是个聪明人,那就不免要琢磨事,深宫里,有几桩事经得起细想的?他一想就难免要受熬煎,又没个人排解。心里压不住,面上要带些出来,又有什么法子。只盼着他再大些,能看开些罢。”
    话锋转回来嘱咐李飞章道,“二殿下这个人心地怎样,咱们家还是清楚的,他登大宝,对咱们家,对大哥儿都好,比——”
    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冲过来:“国公爷,有中官老爷来宣旨意!”
    李飞章面上一垮:“唉,一定是来罚我的。”
    承恩公忙拉扯他:“还不快走,啰嗦什么。”
    父子俩匆匆出了书房,赶到前院,中官来传的是口谕,候到承恩公在李飞章的搀扶下颤巍巍跪好了,李飞章自己也跪下,就宣道:“圣谕,李飞章因琐事殴打御史,肆意妄为,有伤体面,着往庆寿寺,禁闭反省一月,接旨起即刻启程!”
    承恩公并李飞章都愣住了。
    中官催促道:“老公爷,国舅爷,还不领旨?”
    “是是是!”
    李飞章反应过来,满面笑容地连声道,砰砰砰磕了头领旨谢恩,又去扶他老爹起来。
    又请了中官喝茶塞红包,中官笑呵呵地都笑纳了,但对于李飞章的探问,却是大半避而不答,只是笑道:“国舅爷安心,只要您好好遵旨,这事就算了了,忍耐一个月,到时候了自然放您出来,什么也耽误不了。”
    李飞章还要再问,承恩公拉了他一把,使眼色叫他闭嘴,待送走传旨中官后,才道:“人都告诉你了,你还紧着追问。”
    李飞章莫名道:“告诉我什么了?”
    承恩公道:“傻小子,什么叫到时候了放你出来——难道就放你一个,皇上的亲儿子还在里面关着不成?”
    “嘿!”李飞章恍然大悟,一拍巴掌道,“皇爷这心思真是够绕的,只有爹你才有本事一眼看出来了。”
    承恩公先前就跟儿子闲话皇帝会想辙把朱谨深提前放出来,此时恰恰应验,他心中也很有几分得意,捋了捋胡子道:“好了,不要耽搁了,快让你媳妇给你收拾东西去,皇上说了即日就要前往,你可不要拖得违了旨,那可是自找罪受了。”
    “知道了,知道了!”
    李飞章阴错阳差地得到了接近选定目标的机会,不用承恩公多说,麻溜地自己窜回后院去找人收拾行装去了。
    他一点没有被关禁闭的郁闷,赶在当日太阳落山之前,就来到了庆寿寺。
    “踏破铁鞋呀,无觅处,得来呀,全不费功夫……”
    李飞章哼着自创的荒腔走调的小曲,也顾不得安置行李,立马往朱谨深所在的净室院落走去,隔着一点距离望见门口站着的侍卫的时候,他心中油然而生一种终于朝到圣般的激动感。
    更让他高兴的是,朱谨深这回居然没有令人为难他,通传过后,直接放他进去了。
    绕过银杏树,只见外间当地摆着的一张大案上,朱谨深面前铺着一张宣纸,他正执笔低头勾画着什么。
    “这个时辰了,殿下还用功呢?”
    李飞章干咳一声,清了清喉咙,上前出声道。
    他顺带着瞄了一眼书案,却见朱谨深并非在写字,那张宣纸上是一副略微潦草的疆域舆图。
    “这是殿下画的?”李飞章抑制着鼓舞的心情问。
    太好了,二殿下果然志在天下!
    朱谨深“嗯”了一声,又说了一句:“舅舅来了。”算作招呼。
    李飞章忙把自己也被罚来的事说了,又有点奇怪地望着那信笔勾勒出的舆图道:“殿下,您这上面打的叉是什么意思?”
    只见舆图之上,南北直隶连同江南那一大片地区上都已被粗浓的墨笔涂去,其他行省里则零散着打了几个细叉,观其分布,并没有什么规律可寻,如顽童胡闹。
    但朱谨深当然不是顽童,所以他才有此问。
    “没什么,”朱谨深语意淡淡,“我看一看天下还有哪些适合诸王分封的封地。”
    这一句话的功夫,他下笔又打了个叉,那表示那地方是又被他的王叔们先占了。
    李飞章:“……”
    他颤抖着声音问,“殿下,您闲着没事理这个做什么?”
    “自然有用。”
    李飞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