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他默不作声地把剑扔回博古架上,低头看了一圈地板,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圆场。李斯年也不做声,就大爷一样地躺在床单上,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每当方岱川鼓起勇气看他一眼,两人目光对接之后,他就用那种嘲讽地眼神看过去,让方岱川脸颊再次爆红,躲闪着移开目光。
“你……你不早说!”方岱川果断扣锅,被烫了似的,把手里的角色牌飞快地扔在了人家胸口。
李斯年右手将牌扣在胸口,拾起来放在嘴边轻轻地吻了一下,挑眉看向方岱川:“你也得给我个机会啊,况且这是狼人杀诶大兄弟,玩明牌玩自爆有意思吗?”
方岱川右手捂住脸,没长着这个脑子就不要学人家分析情况玩战术,这人简直丢到了太平洋美国姥姥家。“你倒是起来啊!”方岱川声音闷闷地从手掌下面传出来。
李斯年果断摇头:“我不!你拿把剑吓唬我,给我吓趴下了,你不亲自扶我我是不会起的。”
这我能说什么,招惹了这种祖宗,方岱川恨不得穿越回五分钟之前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然而在抽自己之前,方岱川叹了口气,低下身把人家恭恭敬敬地扶起来了。
对方并不领情:“干嘛啊,不情不愿的样子,委屈你了还?”
“没有!”方岱川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是我委屈了您!”
李斯年笑着挑了挑眉。
方岱川终于放弃了使用武力,重重坐在床上,不想开口说话。
李斯年随手撕了那张身份牌,三两步走到门边,从博古架上抽出了一支酒,轻轻往墙上一磕。名贵的白葡萄酒液洒下来,甘醇浓稠在玻璃瓶上挂了一层厚厚的杯,地上的羊皮纸片被泡涨泡烂,字迹模糊。
“我真是没想到,你智商不高,脑洞倒是不小。”李斯年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方岱川把脑袋扎在手掌中,像一只害羞的鸵鸟。
“你是手撕鬼子油炸鬼子红烧鬼子的戏拍多了吧?”论武力值李斯年赶不上方岱川,但是论打嘴炮他可不惧任何人,嘴损得很,“我觉得你的团队对你的定位很有问题,你瞎整什么男友力爆棚的总攻人设?回去把你那一头毛弄顺了,改草智障三岁奶生奶气的人设比较适合你,真的,信我,这样才会红的。”
走廊里已经非常安静,也不知道两个人的争执被大家听到了没有。应该没有,李斯年的房间在拐角处,和其他人的并不共用墙壁。方岱川测试过房间的门,非常厚实,还包着钢板,一般这种门都很隔音。李斯年开门探出头去看了一眼走廊,关上门利落地落上了锁。
“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见过我?为什么说了句‘是你’?”方岱川盯着李斯年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李斯年回过头,将手指按在嘴唇上,抛了个飞吻。他挤了一下右眼,嘴角是促狭的笑意。
“it’s a secret. ”
第11章 第一夜 06
李斯年拽住拉了几下门,确认锁得牢固结实,这才转身回来。他拎着两瓶酒,递给方岱川一瓶,两人面对面坐在窗台上,低头看窗外的海。
“我好像还没告诉你我的身份?”方岱川边说着开始翻看自己的衣兜,可是为了防止别人察觉到自己的身份牌,他已经把任何角色相关的东西都处理掉了,以至于此刻完全无法证明自己,他懊恼道,“我是女巫,绑定了身份卡之后,就把角色牌扔海里了,你等等,我把药剂找给你看。”
李斯年坐在对面笑道:“不用。——我早猜到了,我信你。”方岱川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从裤兜里将那两管药剂掏了出来,两只玻璃试管,一只塞着沙漏型的瓶塞,另一只瓶塞是骷髅头的形状。
他摊开给李斯年看,坚持道:“你猜到了,那是你的事,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任何可能的隐患和隔阂。说好了明牌的,坦诚才能得到信任。”
李斯年愣住了,也不笑了,抬头看了方岱川很久很久。方岱川挑眉看向他,他的狗狗眼里闪着一种初夏山间萤火一样的光晕,李斯年难以否认的是,在他心中埋藏了很久的山峦,突然在那一瞬间竟然动摇了一下。
他强压下心悸的感觉,又重新挂上了无所谓的笑:“你这是在指责我不够坦诚吗?”
方岱川笑:“我知道你们这样的人,独来独往惯了,没那么容易去认可一个同伴。我也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秘密。我把自己敞开,是希望能得到你的一点信任。至于你,总之我脖子上扛着一个金鱼缸,有些事情你说也好不说也好,我是相信你的,无所谓你在心里藏了多少座冰山。”
“我收回我刚才说的话,”李斯年摇头笑道,“大智若愚,你看得很清楚。”
方岱川得意地挑眉笑道:“那是。干我们这行的,看不清楚形势,早死得没影了。我能混到现在,靠的就是心态好,看得清。”
他说着拔开李斯年递给他的酒瓶,摇了摇瓶子,扭头看向海面:“我们要是在别处认识该多好,要是咱们现在青岛,就可以去海边潜水、冲浪、喝酒,我追了十来年的一部系列电影今天上续集了,唉。”他说着叹了口气。
李斯年却从窗台上直接跨了下来,方岱川有些奇怪,扭头盯着他的动作。
“你不是想去海边嘛,”李斯年说道,“潜水冲浪这破岛上是够呛了,喝酒看海浪还是能做到的。走,咱们现在就去。”
也许是朝不保夕的危险更催生人的叛逆快感,又或许是李斯年说这话时太过煽动,方岱川被轻而易举地蛊惑。在这种命悬一线的危险时刻,竟然真的拎着酒瓶跟在李斯年后面出了门。
整栋别墅静悄悄的,一楼大厅里那个死人还躺在原处。
方岱川小心翼翼地蹭过了死者身边,突然停住了脚步。李斯年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回过头来诧异地看向他。
“你说,死者会不会还没来得及毁掉角色牌?”方岱川脑海中灵光一闪,“他们还没有出过别墅,按理说,除非撕烂了扔进抽水马桶里。万一身上留下些蛛丝马迹呢?”这是方岱川多年玩单机rpg游戏积累的经验,活人给你的关键道具很可能是个高阶任务的坑,死人却不会,死人的道具从来都是关键钥匙。
李斯年点点头,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死者的尸体:“dead men tell no tales,你说的有道理,那你来搜一下他。”
“我搜?”方岱川脸色一变,“这不太好吧……”
李斯年挑了下眉:“你尸体都背过了,怕这个?”
方岱川半蹲在尸体旁边,先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下巴左右双肩,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心里默念了几句“迫不得已,勿怪勿怪”,这才咬牙撩开了死者的衣服。
裤兜里一张薄薄的卡片,是绑定了指纹的身份卡,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药剂、卡牌、说明书。方岱川拿起身份卡,对着灯光左看右看,看不出任何痕迹。
“没有药,至少断定了他不是狼或者女巫。”李斯年说道。
两个人搜了十来分钟,可惜一无所获。
方岱川想了一会儿:“你知道这十三个人的人员配置吗?女巫和先知各有多少个?”
李斯年摇了摇头:“这些盒子并不是我准备的,具体配置我也不清楚。按一般的规律,十三个人的狼人杀,三个身份牌,三个或者四个狼人,剩下的都是村民。”
李斯年一边说,一边把人家的衣服整理好:“走吧,喝酒去。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难明日寻。”
海边涛声依旧,两人爬上高高的礁石,面朝大海坐着。
李斯年扭头看向远处,漆黑的礁石在某一个位置被海水戛然切断,与海平面之间垂直出三米多深的落差,断崖一样伫立在海岸线上。他们就站在这处断崖上方,听着海水传出来自深渊的呼号。“其实,除开结果推论错了,其实很多过程你都猜到了。严格说来,我和这座海岛算是有些渊源。”李斯年忍不住说道。
方岱川抱着腿坐在他旁边。
“我怀疑我父亲的死和这座岛有关,”李斯年扔出一颗重磅炸弹。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仍然挂着一些若有似无的笑,仿佛时隔多年,再提起一件痛彻心扉的往事,只有无边的遗憾和怅惋,对死亡本身却已释怀毫不在意,他笑着说,“这些年,我一直在试着接近真相,这座岛屿究竟有什么秘密?我父亲失踪在这座岛上,他究竟是死了,还是改头换面离开了这座荒岛?我想不明白,这些年也潜进来过几次,可惜一无所获。后来这座荒岛被人高价买走,紧接着买主就发布了这次的游戏。我父亲留下来一些资料,这座岛附近火山喷发的时间近在眼前,所以我忍不住假扮成雇佣兵进来,是希望能赶在最后的毁灭前找到关于父亲的线索。——却没料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今天静下心来想想,也或许boss其实已经察觉了什么,因此才故意把我扔进这个局里,也未可知。”
方岱川猛地灌了一口葡萄酒,对他举了一下酒瓶:“所以你进入这个游戏,也算是故意设计好的喽?”
李斯年摇了摇头:“每个人进入这个岛都是设计好的,你真以为他们是为了两千万美金来的?他们到底是谁,我暂时还没有查明白。但是,他们或多或少,一定与这个岛有些关系。今天晚上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有些人摆明就是互相认识的,明天投票一定更精彩,你等着瞧吧。”
方岱川又灌了一口酒,远方传来海鸟的高鸣。
“怎么样,这样喝酒爽不爽?”李斯年暂时放下了那些烦心事儿,砰地一声打开了一枚瓶塞,浅金色的液体飞溅半空,浓稠的酒液像流动的金箔一般。他仰头灌了一大口,感受着酸甜的暖意从喉咙一路划过食管,灌进了他沉甸甸的胃里。
方岱川点了点头:“其实我不太会喝葡萄酒,邓哥专门找老师教过我仪态,如何转杯,如何嗅,如何说一堆自己都不明白意思的鬼话来恭维对方的酒,据说这是一种红酒礼仪。现在我只想说,去他妈的礼仪。”
海风的呜咽像管风琴的低吟,起泡酒则用跳跃的口感传递一种欢庆喜悦的错觉。
两个人喝了一会儿,拎着酒瓶,深一脚浅一脚地从黑夜中的礁石群上走下来。越往下走,风琴的声音也越响,低沉呜咽的轻吟和偶尔高昂的一声让人感觉有些灵异的恐怖。
“这是什么声音?”方岱川侧过耳朵听。
李斯年站在石头下,静静听了一会儿,猜测道:“可能是潮汐的涨落把空气挤压进了礁石内部,”他抬头看向三米多高的断崖式的礁石,“这些礁石里应该有很丰富的气孔,甚至是大型的内部腔穴。潮汐的涨落带动气孔里的气压变化,这就是管风琴的原理。”
方岱川仰头灌了一口酒,又翻过瓶身去,看了看产区和年份:“勃艮第地产的半干起泡酒,残糖高,有股微妙的麝香味,适合搭配鹅肝或者什么海鲜,这么喝是够爽,又觉得有些可惜。”
“这也是用一堆自己都不明白的鬼话来恭维吗?”李斯年回过头来笑道。
方岱川边喝边点头:“可惜藏酒的主人不在我面前,听不到我的恭维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李斯年仰头大笑,灌了一口酒之后三下五除二扯开自己的衬衣。他皮肤极白,在雾蒙蒙的浅蓝色月亮的照耀下如同一块儿冰种的翡翠,冷的,硬的,没有人情味,却总让人生出一股温软的错觉。
“鹅肝是做不到了,等着哥哥给你弄海鲜上来。”他转过身来笑着后退,然后在方岱川反应过来之前,一个猛子扎进了海里。
“卧槽!”方岱川迷迷糊糊的酒意都被他吓退了个彻底,他们虽说从最上面的礁石上走了下来,可这里也不是浅滩,黑暗中海水与石的阴影重叠在一起,一眼望不到底。方岱川凑近了岸边,抹了一把脸上溅上的水,茫然无措地环顾黝黑的海面。
管风琴一般的低鸣一声接着一声,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个灯塔,又似乎是天海交界地方的一颗星星。海面没有动静。
“李斯年?!”方岱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慌,而黑黢黢深不可测的大海成倍地放大了这种恐慌,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海面大喊,“李斯年!”
无人应和。唯有海涛依旧,星光闪烁。
方岱川猛地灌了自己半瓶酒,扯脱掉上身的t恤,抽开皮带,奋力地将脚从裤管中拔出来。
“你在干什么?”李斯年从海底潜了出来,稍长的发梢往下滴着水,脸上笑意盎然。
方岱川愣愣地看着李斯年踩水攀上礁石,他吹了吹刘海儿上的水珠,塞给方岱川一捧东西。方岱川只感觉手上一沉,李斯年正在用衬衫擦拭身上的水,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掌,三只牡蛎在他手心中颤颤巍巍吐出些泡沫,怯生生地暴露着自己白生生的软肉。
方岱川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像他自从认识了李斯年,就经常有这种反应不过来的大脑当机感。
“你这是什么特异功能?”方岱川低头看了看手心的牡蛎,又抬头看了看他,“随随便便一个猛子扎下去就能撬到牡蛎?”
李斯年用手里的一块石头撬开外壳,然后用酒液冲刷了一下白生生的蚝肉,抬头笑道:“我都跟你说了,在这儿还是个荒岛的时候,我就潜进来过好多次。这一代我熟得很,这段礁石下面长满了牡蛎。”他说着,将冲洗好的牡蛎递给方岱川,冲他努了努下巴。
方岱川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蒜蓉生蚝碳烤生蚝倒是吃过不少,然而还真没有这样吃过海鲜。他低头看了看海面,这一代是私人海域,离国界线很远,水质没有污染,干净得很,应该没有什么重金属污染。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学着李斯年的样子,直接将牡蛎塞进了嘴里。
入口鲜甜,口感像奶油一样软滑,因为被起泡酒冲洗过,蚝肉里带着些酒香。果然好吃。他边嚼边点点头。李斯年笑了笑,把剩下的一个也递给了他。
假如之后七天七夜的事情是一场梦该多好。方岱川后来再回忆起这个雾气空蒙的夜晚时,总是忍不住这样感慨。假如一觉睡醒,他仍旧和李斯年坐在海边喝着起泡酒,吃着生蚝,一起回忆童年和父亲,回忆关于很久以前一点微妙交集的记忆,没有惊心动魄,没有曲折离奇,也没有鲜血和恐惧,那该多好。
记忆合该就停留在那一刻,或者更早。多希望命运能在相遇之前拐个弯,换一个轻松明快的场景,换一段平平淡淡的感情。
第12章 第二日 01
方岱川清醒的时候,屋角的座钟指向了正下方的方向上,方岱川盯着黄铜的钟座发了一会儿呆。
那架座钟很高大,大约有一米七,钟表盘在最顶上,个子矮的人都要仰起头来看。座钟的风格和这座别墅的整体风格挺像,装神弄鬼的,下面的底座上用阴刻的线条粗粗勾勒着一副画。画面上下对称,方岱川歪着头看了半天,恍惚是画了十几个人围着一张长桌吃饭的情景,对称的中心线就是那张桌子,上面一溜十来个人有五官,下面一溜十来个人是背影。底座本来就不大,这么一刻,人物就太小了,方岱川也没细看。
他套上衣服,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刷了牙,正要往头发上喷些发胶做个造型的时候,这才想起来,现在已经不在镜头前了,没必要鼓捣他的头发。
大约七点钟,大家陆陆续续来到了一楼大厅集合。从昨晚开始,大家就没吃什么东西,又担惊受怕一夜,估摸着也没人能睡得安稳。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活着的人心里五味杂陈,疲惫不堪。不过表面上,大家仍旧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精神抖擞的样子,几个女孩儿甚至还化了妆。
方岱川下楼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食物香气。他瞬间听到了自己胃里堪称激烈的响应,有些尴尬地捂住了肚子。老实说,昨晚上除了李斯年带他喝的酒,吃的那两只牡蛎,方岱川一夜再没进食,白天又是搬运尸体又是提心吊胆,现在早饿的前胸贴后背。
“早啊!”李斯年看见方岱川站在楼梯上,挑挑右眉打了声招呼。他右手端着一个白色磁盘,盘子边上烫着鎏金的花纹,“快来帮忙,吃早饭了。”
方岱川愣愣地点了点头:“哦,好哦。”他快步走下来几步。
人们已经把长桌坐得半满了,他站在半截楼梯上,这个角度看去,一半人五官历历在目,另一半人只有后脑勺。方岱川停了一下脚才继续走下来,他暗自皱了皱眉。
尸体不知道被谁收拾了,大厅里干净整洁,宽敞明亮。透亮的玻璃窗让阳光肆无忌惮地洒进来,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昨夜种种,仿若幻梦一场,方岱川站在桌边,摸了摸椅子。椅背中间的纹理中还残留着一些黑红的血迹,方岱川搓了搓手指,想到昨天有人死在这里,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大厅里的气氛倏然一寂。大家似乎也想到了同一件事,不自在地收敛了表情,各自低头不语。
李斯年又端来了一个盘子:“愣着干嘛?去厨房端菜。”
方岱川收拾了一下心情,低头进了厨房。
厨房门口正碰到往外端菜的那个妈妈,系着小围裙,手里端着一锅炖菜,姜黄色的陶瓷双耳锅,香气扑鼻。方岱川最看不得女人干活,连忙把锅从人家手里一抢,说道:“我来我来。”
哪知道看人家端得从容悠闲,锅耳烫得惊人,方岱川端在手里差点直接扔地上。他被烫得直蹦,小幅度地往上弹着脚跟,一路小跑着跑了出去。
杜苇看方岱川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忙站起来帮他把椅子拉开了。他搭了把手,帮着把锅放在长桌中间,方岱川身后,那个妈妈把另一锅菜放在了长桌另一边。
大家纷纷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