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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医院门口,眼神茫然,望向如墨色浓稠的夜空,感觉四肢百骸都有种脱力的失重感。
小时候的事他早就记不太清,但是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他在一中后门的黑网吧见到长大后的封溪,萦绕在心口的惊喜至今都没忘记过。
封溪不是封家亲生的孩子,周肯很早就知道了,这事儿当初还是他捅出去的,原本是全家人瞒着她一个小姑娘,后来,他说了出来,于是封溪就顺其自然地变成了这个家族边缘的人。
幼时犯下的错,在稍微懂了一点人情世故以后就开始忏悔了。重逢时他对封溪极好,翻操场院墙去小卖部,必会给她带一盒伊利或者蒙牛的酸奶回来,从走廊上的窗户扔进去,让靠墙坐的同学传给封溪。
他属于无心学业的那类学生,也没有真觉得当个小混混有多威风,只不过个性散漫惯了,天生不服管,撅着撅着就成了一些小团体的精神头目,即便他从没有为了立威风跟别人打过架。
第一次打架是为了封溪,也没有别的,就是在体育课上听到隔壁班的男生谈论他,说她屁股翘,平常穿校服看不见,但是一穿牛仔裤就特明显。
当时封溪正在沙坑旁做跳远的准备姿势,周肯手里还握着刚从小卖部里买回来的冰水,只喝了一口,然后瓶子一丢,就朝那俩男生扑了过去。
他那时还没打过架,也没什么章法,虽然重创了别人,可自己也鼻青脸肿,在家里躺了一个多月。
封溪不知道他为什么打架,他也咬着牙没说,然后她大约是奉了家里人的旨意去看他,买了一篮车厘子和一大袋零食,最后周肯在床上躺着,眼睁睁看着她待在他的房间,玩他的电脑,还吃光了那一篮车厘子。
临走前封溪拍了拍屁股,“这周末我去网吧上分,你把你的账号,我帮你也打几把。”
周肯也不知道是怎么鬼迷心窍了,眼神竟然随着她的手,落在了她的屁股上。
翘,是真翘。那俩傻逼没说错,可这也并不妨碍他动手。
末了收回眼神,也没听见她后面又说了什么,周肯一个人在床上躺着,那时他的心情没比现在要好多少,茫然,无措,混乱,失序。
伤好以后回到学校,他开始谈恋爱了。
之前也不是没有女孩给他写过情书,在QQ上发过暧昧的话,只不过那会儿周肯根本没那个心思,他眼里除了游戏,就是和封溪一起打游戏,自由自在,开开心心。
恋爱以后,他分过一段时间的心,不怎么约封溪去网吧了,开始和女孩子去学校南门的奶茶店约会,互相写一些酸了吧唧的小纸条贴在墙上。
可他对这样的活动常常感到无聊,找不到继续下去的意义,但是又觉得,似乎这样的状态才是正常的,于是他开始马不停蹄地换女朋友,这个腻了换下一个,世上的姑娘这么多,总能支撑着他度过眼前的难关。
他心里是这样以为的,可是那个困扰他的难关究竟是什么,他却从来不去想。
是不敢想,也不愿意想。
很快,他花花公子的名声就传遍了整座学校。可那也没什么关系,借着一副好皮囊,他依旧可以在那些不安分的女生中周旋得很好,没什么人骂他,更没有人敢惹他。
有一次,他刚跟外校的一个女孩子好上,对方就说要介绍自己的朋友给他认识。都是隔壁职高的学生,不学无术的小混混,骑着二手的哈雷纠集在学校后门口,自以为威风,打招呼的方式也流里流气。
周肯不喜欢,心里盘算着过完这个周末分手了,却还依着那个头发焦黄的女孩子偎着自己,直到他在放学后鱼贯而出的人流中瞥见封溪的身影。
她背着书包,手里捧着一个茶杯,一看就是要去上会儿网再回家。周肯本来不想跟她打招呼的,但是她看向了这边,也看到了周肯,于是就高举着手,跟个招财猫似的,大力地朝他挥了挥。
就是这么一挥,被旁边骑哈雷的那二逼看上了,在游戏机室开始各种明示暗示说想认识,跟他谈的那姑娘也帮腔,“是你同学吗?叫出来一起玩啊,正好明天是周六,不上课。”
周肯一边抽烟,一边猛按老虎机按钮,不耐烦地回绝,“人家是好学生,周末在家要复习,肯定不出来。”
那女的不乐意,“怎么了,难不成是你喜欢的小学妹,不愿意叫出来给我哥介绍?”
周肯头也没抬,“你别瞎说,那是我表妹。”
“那就更好了,亲上加亲啊。”旁边的哈雷胖子帮腔,“叫出来玩玩嘛?认识认识,不合适我就当认个妹妹呗。”
“不行。”
那女的估计就是这样被认的妹妹,当下就觉得自己在哥哥们面前丢脸了,觉得周肯让她下不来台了,把他面前的游戏机币一掀,“你他妈什么意思?至于这么宝贝,你不叫回头我哥自己叫了你别后悔。”
周肯猛地站起来,凳子都带翻在地,他双眼通红,说出的话极沉,“你他妈试试。”
那家游戏机室本来就打算出让店铺了,那天的架打完,两排的游戏机屏幕被砸,老板有苦难言,直接宣告关门大吉。
而周肯,又在家躺了俩月,一回学校没多久,高考也结束了。
封溪成绩向来都是中等偏上,高考发挥得也不错,压着分数线进了临京本地的一流大学,周肯意料之中地落榜,被父母压着,暑假就开始上复读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