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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谁?”唐宛宛一骨碌翻身坐起,瞌睡虫立马跑了个干净,“陛下”这两字快要成她的克星了,比“夫子”的震慑力还强个千百倍。
    唐夫人一边指挥丫鬟打水洗漱,一边手脚麻利地给她换衣裳:“陛下在正厅等着呢,说要带你去奉阳街瞧热闹,也没说是要去做什么。”
    陛下忙里偷闲,偶然出宫一回两回的,还记得宛宛喜欢瞧热闹。瞬间在唐夫人的心中又好了一个档,跨进了好女婿的门槛。
    穿在身上的衣裳是泥灰色的,上下一般粗细,唐宛宛看得眼角直抽:“我的流苏裙绢纱裙如意裙百褶裙呢?怎么穿这样的?”
    唐夫人笑眯眯给她系了一条同色丝绦,勉强算收了收腰,口中说:“这是陛下专门给你带来的衣裳,想来是让你扮成个小厮模样。”
    灰扑扑的衣裳上了身,唐宛宛对着等身高的西洋镜瞧了瞧,真真丑得没边儿了,硬生生把貌美如花的她衬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
    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衣裳还挺合身,唐夫人将女儿上下一打量,笑得直捂嘴,犹豫着说:“要不咱换一身丫鬟衣裳?”
    唐宛宛摆摆手:“陛下赐的,自然有他的道理。”
    “说得也是。”唐夫人也不再多言,牵着她快步去了正厅。
    唐宛宛进了门,一眼就瞧见陛下在首位坐着,唐老爷和她两位兄长分作两侧,主客的座次掉了个儿。她再一瞧,今日陛下穿的是一身靛蓝色的锦袍,并非时下男子中流行的长袍广袖,而是修身笔挺的,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华彩照人,也更衬得唐宛宛土里土气的。
    她先快步行到晏回面前给他请了安,晏回瞧她一眼,眉梢微挑又瞧了她一眼,然而慢腾腾地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递上前,跟她说:“嘴边沾着点心屑。”
    唐宛宛红着脸,只得接过帕子把唇边的点心屑擦干净。来的路上干吃了两块点心,吃得有些急了,现在还堵在嗓子眼。擦完了,攥着手里的帕子又不该如何是好了。
    晏回又问她:“没用早膳?”
    “起得迟了。”唐宛宛小声说。何止是迟了,陛下进门的时候她还在床上睡着呢。
    晏回低声笑了笑,又道:“离时辰还早,去用早膳吧。”
    “多谢陛下。”唐宛宛立马喜笑颜开,坐到一旁的小桌上去吃早饭了。
    堂堂九五至尊亲自上门,唐宛宛这正主不说出门去迎也就罢了,还得让陛下候着她洗漱完,候着她吃完早膳,一旁陪着说话的唐老爷和两个儿子都快要笑不出来了。
    唐宛宛只喝了小半碗红枣粳米粥,一碟什锦包子各个小巧,她吃了一个肉的一个素的,刚夹起第三个包子,唐夫人就在她背后掐了一把。唐宛宛手一哆嗦,筷尖夹着的包子噗通一声掉地上,一路滴溜溜滚到了晏回脚边。
    唐家爹娘和两位兄长都没脸看了。
    晏回垂眸瞧了瞧脚边白嫩嫩的包子,喉间滚出几声低低的气音,抬手在唇畔压了一下,这才冲她微微一笑:“不急,你慢慢吃。”
    “臣女吃饱了……”唐宛宛不无悲愤地放下筷子——别以为她眼神不好,陛下方才分明就是在偷笑!
    今日微服出巡需避人耳目,晏回是从唐家侧门进的府,外边候着的照旧是那辆沉黑色的乌木马车,车前只有一个侍卫扮作车夫模样。
    晏回先行上了车,唐宛宛绕着马车转了一圈,爬上车忙问:“陛下没带侍卫?”万一路上磕着碰着可怎么是好?
    这本是机要之事,晏回却也不瞒她,他几乎不假思索便答了:“二十步内你能瞧见的所有成年男女,其中多半都是暗卫。”
    唐宛宛肃然起敬。
    马车行走间没有半点颠簸,连车轱辘的声响都比寻常马车小许多。她不主动说话,陛下也不说话,车内和车外仿佛成了两个世界。
    一旁坐着这么一尊大佛,唐宛宛也不敢掀开车帘瞧热闹。她想了想,心说陛下今日挺和蔼的,将来都要当一家人了,总不能这么闷着,又没话找话:“道己公公呢?没跟着陛下出宫来?”
    晏回轻描淡写答:“道己不懂事,罚他思过三日。”
    ——因为好心提醒陛下“姑娘的生辰就在这月底”、而被小心眼的陛下以“姑娘的生辰,你竟比朕记得还牢靠”这样荒诞无稽的理由被罚思过三日的道己在心底默默淌泪。
    马车从城东兜了个大圈子,一路行到了奉阳街。奉阳街坐落在城西,是京城鼎鼎有名的才子街。这条街不算长,从街头走到街尾约莫一千两百步,可其中大小学馆、书舍就有十几家,最有名的却是一家逢君楼。
    逢君楼并不是一座楼,而是隔街相对的两座小楼,皆是三层高。西边那座楼匾额之上题有三字——“逢卿临”,其中只迎男客;东边的楼也是三字匾额——“知君意”,专迎女客。
    因着时下女学尚未成气候,西面的“逢卿临”要比东面的“知君意”热闹多了,每隔几日就要举办流觞赛诗、飞花令、文擂等等,诡辩赛、博闻赛也时有举行。
    为了方便众人围观,逢卿临甚至连大门都拆了。天下文人万千,每年都有无数学子跋山涉水而来,就为在这逢君楼以文会友,早已是京城一大盛景。
    要说这逢君楼的历史,几乎可与大盛朝建朝的历史比肩。
    前朝时女子地位极低,七出之条曾扩增到十四出,甚至连妻子贴补娘家、妻子私动嫁妆、妻子贪嘴、幼儿生病……这些理由都被列入了十四出之条中。
    及至本朝,祖皇帝用二十年时间改律例,却也未见多大成效。“女子生来便是男子附庸”几乎成了根深蒂固的观念,着实可恶。京城尚且如此,各州县更不必提。
    祖皇后不忍见女子式微,便在京城建起这么两座隔街相望的楼,下懿旨令几位公主及世家贵女时常在此走动。姑娘们各个花容月貌,惹得对面楼里的寒门书生心不在焉,卯足了劲博头彩,就盼着得几分赏识;甚至是想要找门当户对的姑娘为妻的世家公子哥,也得跟一群穷书生同台竞艺,赢了才能往对面楼里递一篇小赋进去。
    久而久之,女子敢于走出家门,敢于抛头露面,父母之命也不再是不可撼动的。这两座楼被合称为“逢君楼”,二百年间促成姻缘无数。
    奉阳街不光有很多才子,还常有贩夫走卒来瞧热闹。姑娘们时常被冲撞,换上男装倒省了不少麻烦。
    今日逢君楼果然是有热闹可瞧,半条街都被车马堵死了,任暗卫能耐再大,也没法开出一条路来。
    唐宛宛循着做小厮的本分,先行下了车,然后抬起右臂作出一个搀扶的动作。直叫晏回啧啧称奇,这还是头回见她这般懂事,抬手在她胳膊上轻轻一搭,几乎没用什么力道便下了车。
    逢君楼前围着十几圈人,唐宛宛瞧得目瞪口呆:“不就是作个诗吗?怎么这么多人?”
    唐宛宛对京城每一条大街小巷都门儿清,可这逢君楼她还真没能进去过。因为想要入内的人太多了,入门前必须对个对联,以此来证明自己是有真才实学的。唐宛宛连着三回被卡在门外,彻底恼羞成怒,打那以后连这条街都不想走。
    当然对对子这事是难不住陛下的。身后排队的人乱嘈嘈一团,唐宛宛甚至没听清上联是什么,陛下把下联一说,那人就放了行。
    进了门四下张望一圈,唐宛宛越看越失望。逢君楼与它的名声及其不符,并不是她想象中金碧辉煌的模样,除了正中有一块半人高的擂台,擂台四周围着几圈桌椅,再没什么可说道的了。倒是目之所及处处都有题字,楷书行书草书碑体,什么样的都有,这却是她这等外行分辨不出的了。
    身前行来一个其貌不扬的青年,沉默地将两人引上了三楼。窗边摆着一面轻透的屏风,楼下一切热闹都能尽收眼底,底下的人却瞧不见上头。
    楼下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等一入正题,唐宛宛便瞧明白了,今日开的是一场文擂。这文擂是逢君楼最有意思的一种玩法,一人守擂,一人挑擂,挑擂者胜了就变成了守擂方;若是守擂者胜了,就接着面对下一人的挑战。
    “一月前,有七位外地学子进了京,自称是江南老儒徐克己门下。”晏回将前情徐徐道来:“他们每日派一人出来守擂,多的时候一日有七八十人挑战,少的时候也有三四十。而这七位连着半月未曾有一场败绩,将我京城学子踩在了脚底。”
    唐宛宛呼吸一滞,吞吞吐吐问:“陛下……不会是想砍他们脑袋吧?”
    晏回被她说得一怔,回过神来忍俊不禁,拿折扇在唐宛宛脑门敲了一下,“啪”得一声脆响,口中还不依不饶地落下一句:“果真是倭瓜脑袋。”
    唐宛宛委屈兮兮地揉脑门,又猜:“陛下是想将他们收为己用?”
    晏回笑笑:“这回说对了。”
    “陛下为何不召他们进宫去?还特地出宫来?”
    晏回轻咳一声,“想出宫来见你”这个由头说不出口,十分自然地转了话风:“如今入朝为官有两途:一为世家子弟,二为科举出身,尚无其它先例。这几位初入京城,心思浮动,若是贸然召进宫去,无论我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这群人都会被认作是有真才实学的,反倒为他们造了势。”
    “有心的大臣一番探问,怕是会一窝蜂入了世家门下,如此却是不妥。”晏回又说:“况且能在金銮殿上瞧出来的东西都是浮于表象的,只有在这市井民间才能瞧出名堂来。”
    唐宛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说话间,晏回面上的笑意沉入眼底:“若只会作两句酸腐诗,留在朝中也是浪费食粮。朕的潜渊阁可是宁缺毋滥的精贵地儿。”
    第16章 文擂
    擂台上走上一位年轻书生,穿着一身淡青色斜襟襕衫,细缎束发美玉带扣,通身上下无不妥当,仿佛在墨香书馨中浸了十几年,光是一个照面就叫人不由道一声好。
    “在下江南怀易安,师从老儒徐先达。”
    他朝着台下观众拱了拱手,笑意清浅:“师父常说京城人才济济,哪怕闭着眼睛随手拎个书生出来都比我们几人出彩,他还说明年科考,我们必定名落孙山。我与师弟六人如何能服?此番提早两月进京,就为了瞧瞧:同是十数年寒窗苦读,这京城的诗礼人家究竟比我们好在何处?”
    底下书生中传来三三两两的嘁声表示不满。怀易安也不在意,笑了笑又说:“今日正巧轮上怀某守擂,咱们大家以文会友,莫要伤了和气。”
    有面前这么扇屏风挡着,唐宛宛有些看不清,不由往前探了探脖子。待看清了怀易安的模样,顿时眼前一亮,连忙拍了拍晏回的手,十分欢喜:“快看快看,这人模样好俊啊!”
    晏回偏过头瞧了她一眼,从喉中低低地“嗯?”了一声表示反问。声音微凉,还隐隐有点威胁之意。
    唐宛宛一激灵,立马回过了神,她以前上街都是跟着何家姑娘一起的,三个姑娘瞧见俊秀青年,这般反应早已是常态。可方才她一个走神就忘了旁边坐着的不是何家姑娘,而是陛下这尊大佛了。
    “啊哈哈……”唐宛宛干笑了两声,连忙补救:“我就随口一说。”
    晏回身后坐着一位男子,此时开口接了腔,声音里含着笑:“不过是中人之姿,不及陛下万分之一。”
    雅间并不大,约莫五步见方,刨掉唐宛宛和晏回还有两个年轻男子,一人垂首静立在墙根,方才上前来添过茶;另一人坐在晏回左后侧的一张桌子前,桌上笔墨纸砚齐备。
    因为两人都穿着灰扑扑的衣裳,跟唐宛宛的衣裳一个色,都扮作陛下的下人,唐宛宛便把他俩都当成了陛下的暗卫,方才也没多看。
    可哪有敢擅自插话的暗卫?唐宛宛扭头瞧了他几眼,心说这位大概是潜渊阁的新臣,今日跟着陛下出宫来物色能人了。
    这男子饶有兴致地对上她的视线,站起身来一揖到底,复又抬起脸冲着唐宛宛和善一笑:“微臣唐突。”
    唐宛宛忙站起来,不知该行个什么礼,为难地站在原地,只好说:“不唐突不唐突,我方才细细瞧了瞧,确实是陛下更俊。”
    这男子又笑:“娘娘慧眼。”
    生平头回被喊“娘娘”的唐宛宛:“……”这话没法接了!
    她一个怔愣,对方已经坐下,提笔舔墨开始写字了。唐宛宛偷偷瞧了瞧晏回的神色,见陛下只是笑着瞧她,也没出声纠正那人的称谓,心说自己再多嘴解释反倒不好。
    正好底下一阵急促的古筝声横向而来,代表文擂开始了。唐宛宛再低头看去,台子另一边也站了一个书生,大概是刚才上台的。他朗声说:“李某自前年酒醉时得此一首,两年来竟不能更改一字,自认为此诗已经圆满。烦请怀公子赐教。”
    唐宛宛静下心来听诗,人家念完四句,她只记住第一句……遂长长地叹了口气,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了。
    大盛朝尚文,这文擂是由来已久的传统。何家学馆每隔三月也会举办一次文擂,就在平时学生学射箭的那个大院中。唐宛宛也曾去听过几回,却总是心不在焉的。
    实在是什么热闹可瞧,老师规定个题目,让两方去写诗,限时半个时辰。一首诗要字斟句酌,两刻钟内写完都算得上是文采顶顶好的。中途为了让场上书生集中精神,底下观战的学生还不能说话,要闷头坐着等。
    一上午干坐着等着听几首诗,纵是那几十个字能写出花儿来,夺了头彩,也不过能得来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越发没意思。故而每每参赛的要么是各班翘楚,被夫子寄予厚望;要么是想要展露文采,在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中混个脸熟的。
    这逢君楼的文擂却不一般,没有出题人,挑擂者带着自己得意的诗作上台,他的诗作是什么题目,守擂的怀易安就要以此题作诗。更叫人匪夷所思的是台下观众倒数二十个数,守擂的怀易安竟要在这二十个数内作出一首诗来,诗作的质量还要胜得过挑擂者才算赢。
    古有陈思王七步成诗,千年来传为美谈,可见短时间内成诗靠的是急智。可若是如怀易安这样站在擂台上一整日轮轴转,全天几乎没有间隙地应付台下轮番上阵的京城书生,起码成诗三五十首,还得在台下大声倒数的嘈乱声中静下心来,怕是曹植再世也得犯怵。
    更何况这些挑擂者并非现场作诗,他们带上台的是自己精雕细琢的得意之作,拿自己精心准备的去跟人家现场作的诗比优劣,简直太不公平了!
    “……三、二、一!”
    二十个数很快到了结尾,唐宛宛光是看着都替怀易安捏了一把冷汗,也不知她一个学渣替人家大才子着什么慌。
    可二十个数数完,怀易安朗声一笑,出口成章:“着书何似观心贤?不奈巵言夜涌泉。百卷书成南渡岁,先生续集再编年。”(引用见作话)
    唐宛宛瞠目结舌:这哪是普通书生?光是这一首作诗的本事就能在天底下横着走了!
    底下观战的数十位京城书生齐齐静了片刻,还在琢磨两首诗到底如何,一时没人能给出个决断。
    可楼外围观的一众百姓倒是扬声高喝:“好啊!”
    “好诗!”
    “怀公子高才!”
    先前提过的,为了方便更多人观赛,逢君楼早年便将大门给拆了,外头围着十几圈人,此时震天响的喝彩声、鼓掌声、叫好声,几乎要将逢君楼掀了去。
    几十位京城书生脸色都不太好看。因为此时上台挑擂的这人名李徵,乃是去年秋闱解元,文采自不必说,必定在明年春闱中有个好名次。他若是输了,京城也就差不多没人了。
    李徵面庞涨红,恨恨咬了咬牙,低声说:“怀公子,李某认输。”话落便快步下了台去。
    怀易安面上仍旧是温文尔雅的笑,拱手客气道:“承让。”门外远远围观的百姓见他风度翩翩,又是一通叫好声,这第一场守擂便是胜了。
    晏回身后的那年轻臣子奋笔疾书,李徵与怀易安的两首诗都被他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
    又有一位书生上了擂台,穿着一身锦袍,一看便知家中富贵,他意气风发道:“在下何家学馆陈鹤别,特来向怀公子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