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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想当年守道作为他的大弟子出师的时候,面对的是个百年厉鬼,虽然手忙脚乱,好歹没有出什么岔子成功镇压,二弟子守贤就差些,尽管最后也成功了,却叫那狐狸精吸走了不少精气,三弟子守礼……不说也罢,对个修炼成精的黄皮子都没胜算,四弟子凉雪更惨,第一次出师被鬼吓得尖叫晕倒……根据这一个比一个差的惨痛历史教训,郎老头觉得,欢妹估计也要完。
    这能力归能力,天赋归天赋,胆量才是最重要的啊!不然人家怎么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傻的。当道士不怕你心宽,只怕你心不宽。
    郎老头犹豫了很久才让清欢打头阵,但他手里已经捻了个诀,早已做好准备,一旦清欢出问题,他第一时间进行救援。
    其实清欢是真不怕,她有什么好怕的?不是鬼她不怕,是鬼她就更不用怕了。只是在尘世之间,她掩去了身上的威压,即便是鬼魂也不会被吓到,现有的能力,她早已收放自如。
    花厅仍旧没人,清欢捻了个火诀,立刻听到啪的一声,随即传来一阵如泣如诉的女子声音:“官~人~~~”
    竟是戏曲唱腔。
    也不知是弄得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对男人可能有用,可惜现在清欢虽然穿着男装,骨子里却是个女人。她手上带着天罡之力,一巴掌拍下去,那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便瞬间冒出一阵青烟,散发出一股恶臭!
    女鬼尖利吼叫着退去,清欢皱眉,脏死了。懒得跟那女鬼瞎胡扯,她甩出几张黄符作为照明,利眼一转,便看到了坐在正中央的女鬼。
    肠穿肚烂的模样,真是丑哭了。对于爱美爱干净的清欢来说,有点忍受不能。她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可即便如此,那种腥味中带着淡淡恶臭的味道也仍然冲进了她的鼻子里。
    郎老头跟二师兄很淡定,尸臭他们已经闻了很多年了。此刻见清欢后退,二师兄便要上前助她,却被郎老头一把拉住手臂,喝令:“不要轻举妄动。”
    位子上坐着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人?鬼?清欢说不清,但挺恶心的。说是人,身上带着鬼气,说是鬼,却又有实体,在火符的照耀下甚至还有影子!这不活见鬼了么!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是个女的。
    女怪物叹了口气,说话声音怪里怪气的,如同用指甲划过玻璃板的声音,听起来叫人难受极了。她盯着清欢看,认出她是个女人,鬼叫道:“你是上门送死的吗?!”
    “到底谁死,那可不知道。”清欢笑了一下,双手结了个手印,下一秒女怪物便哀嚎出声,那一道小雷劈下去,她身上的皮肉立刻外翻,露出里头鲜红的嫩肉来。这样一看,这女怪物倒像是有实体的了。
    清欢皱眉,不应该啊,身上鬼气那么重,又哪里来所谓的正常身体?再说了,那股子怪味……“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呵呵……”女怪物笑得叫人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什么东西……呵呵……呵呵……”
    呵呵个没完,如果没在现代世界生活过也就算了,主要是清欢去过,而且还挺爱上网,一想到呵呵的意思,她就浑身不对劲儿,哪怕知道这女怪物其实只是在怪笑,心里也觉得像是被骂了。“住口!”
    “住口?我为什么要住口?我——”
    话没说完就被郎老头打断:“打住打住!我们可不想听你有什么悲惨的故事!你再悲惨你也害人了,死在你手上的人还不少,你就是悲惨到死,也没用。今日该镇压还是要镇压!”
    说那些废话有什么用,再怎么可怜,这怪物的确杀了很多人,她身上血腥味儿那么重,还能保存这样的身体,想来都是那些壮年男子精气的功劳。只是……郎老头奇怪了,从来只有精怪才吸食人类精气,这女鬼又是哪里来的本事,也能吸人精气?要知道男子阳气比较重,普通的鬼魂靠近都不能,即便是厉鬼,也要受到阳气冲击,可这怪物都吸了多少人了?
    真诡异。
    一个对自己的肉身如此看重的怪物,还懂得这样的邪法……郎老头不想听怪物那些废话,她是跟方正有纠葛也好,跟县太爷有关系也好,反正他都不在意,他唯一想知道的是……“说!你是怎么修炼成今天这个样子的?!是谁教你修炼的法子?!”
    这样的邪气,这样的狠毒手法,分明是那对师徒的手笔,郎老头心急如焚,怎么又是他们,阴魂不散的,连这么远的地方都出了厉鬼,不知道天下是否已经大乱。
    女鬼桀桀怪笑,正要说话,二师兄一拳揍过来:“没听到要你闭嘴吗?!”听不懂人话是咋滴!
    女怪物:“……”自她死后,再也没人打过她,而这个男人……他竟然打坏了她的脸!
    她尖叫一声,也不管清欢跟郎老头,直扑二师兄,看那架势,倒像是要吃了他一般。
    也是,在场三个大活人,清欢是女子,郎老头是老人,惟独二师兄正值壮年。
    二师兄被怪物追的满场乱窜,突然明白为啥这么师父要自己跟来了,就是要他当诱饵来的!
    第十一碗汤(八)
    “你有没有冤屈我不管,你愤世嫉俗因为自己受到伤害就要害人,我就偏要管。”郎老头说,“你的故事我不想听,你害了这么多无辜的人,让那么多家庭分崩离析,这是你要背负的因果,你再也没有了投胎的机会,一辈子只能当个孤魂野鬼!”
    女怪物嚎叫一声,冷笑连连。“不能投胎便不能投胎!能叫我的仇人魂飞魄散,我也值啦!臭老头,看你是个修道之人,灵魂的味道定然很是美味,老娘今日便要杀了你!”
    二师兄被追的气喘吁吁,这会儿女怪物的注意力被郎老头吸引走了,他才得以喘口气。
    郎老头不预再跟女怪物废话,对清欢道:“欢妹,不必手下留情。”
    清欢点点头,她也正想试一下自己所学的道术到底威力有多大呢。
    黄符是现成的,她的念力很强,虽然不能一击即中,却也能叫女怪物钉住不动。趁着女怪物挣扎的时候,清欢踏起了北斗步。
    北斗步压制邪恶,若是佐以雷诀,可以将女怪物的肉身劈个米分身碎骨。就清欢来看,这女怪物不知是练了什么邪法,导致已无生气,肉身却还保持不朽。只是,那肉身再不朽,也是死物,因此她才需要吸取男人精气来维持肉身不灭,同时吞噬魂魄壮大力量,又分出一小部分控制那些死去的人,让他们成为行尸走肉听从自己调遣。可惜那只是一口气,只要将行尸走肉定住,那邪法就破了。
    清欢的黄符虽然厉害,但她修习道术不过十五年,如果不使用她自己的力量的话,威力并不足以在瞬间将女怪物消灭。所以她要做的就是在女怪物将黄符撞开之前,踏完北斗步并捻下雷诀,力求一举将女怪物解决掉。
    她的天赋和努力,都不是一般人能够到达的高度。郎老头根本不用出手,其实他也一直好奇这个最厉害的小徒儿如今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清欢的刻苦认真郎老头都看在眼里,但苦无考验,是以他一直都不晓得清欢厉害到了什么程度,如今一看,啧啧称奇。
    有时候天赋就是这么可怕的东西,更可怕的是比你有天赋的人还比你努力。
    郎老头突然觉得自己是白担心了,就小徒儿这本事,出师哪里需要他跟着。她唯一欠缺的就只剩下经验和阅历,其他的她不比他差。郎老头叹了口气,感叹一声自古英雄出少年,颇有些失落,于是盘腿坐了下去。
    二师兄此刻已经被行尸走肉们缠上了,他欲哭无泪,没良心的臭老头却坐在那看戏,还时不时地指点一句:“哎呀踢偏了!”“下腰不够稳当,是不是训练不用功?”“拳头没力气!软趴趴像个娘娘腔!”“……”
    啰里吧嗦个没完,二师兄恼了,对着郎老头破口大骂:“死老头!你在那边瞎说啥风凉话!没瞧见我忙得很吗?!再废话,再废话待会儿老子一拳揍扁你!”
    骂完爽完了,心里一咯噔,大叫一声惨,顿时屁股挨了一脚,整个人被踹到一边,砸到墙上又翻下来。皮肉疼的厉害,二师兄眼泪都快下来了,这不作死吗,他只顾着自己骂的爽,忘了这老头心有多黑多恶毒多小心眼,得罪了他,未来半年内指定都没好日子过。
    心里后悔,却还要应付那些攻来的行尸走肉,偏偏心胸狭隘的郎老头这会儿故意捣乱,时不时的在行尸走肉堆里穿梭,踢二师兄一脚,捶他一拳,甚至还来脱他的裤子!
    世界上怎么又这样不知廉耻的师父!他为自己有这么个师父感到羞耻!
    那边清欢的北斗步已经踏完,刚好女怪物也挣脱了那数十张困住她的黄符。此刻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清欢的脸,贪婪而恶心:“我很喜欢你的皮囊,给我!给我吧!给我的话,我就不需要这具肉身了!给我!”
    清欢躲开她的一扑,又灵巧翻了个跟头,恰好将女怪物引入了北斗步的阵眼,顿时雷声大作,清欢避开北斗步的范围,世上的怪物都怕雷,妖精也好鬼魂也好,只要是非自然的产物,雷劫都是他们最大的噩梦。此刻天雷阵阵,震耳欲聋,女怪物终于露出了惊慌之色。她奋力想要拔腿奔跑,可那阵眼却将她牢牢地吸住,雷声大作,一道又一道劈了下来。
    县太爷的府邸是保不住了,清欢想。
    女怪物发出凄厉可怖的哀嚎,最后当她的嚎叫声停止,天雷也随之停止,原本女怪物所在的地方被劈出了一个大洞,一堆黑灰在那儿。
    造孽太多,死了也没有投胎的资格。清欢冷眼相看,女怪物一死,那些行尸走肉也随之停止,哗啦啦地倒了一地。二师兄终于脱困,他的脖子被掐的生疼,本来只应付这些行尸走肉没什么大不了,可怕的是郎老头一直不停的踢他!踢他!踢他!
    “师父,你看。”清欢弯腰从黑灰里扒出来一个荷包,真是活见鬼,明明女怪物都被劈成了灰,但那荷包却完好无损。
    郎老头接过来一瞧,荷包看样子是有些年头了,上头绣着的鸳鸯戏水都已开始掉色,但可以看出主人很爱护它。
    荷包上绣了一个字,方。
    方正的方,但按照年纪和时间推算的话,这怪物的存在至少有几十个年头了,所以这“方”肯定不是方正的方。
    那会是谁的方呢?
    “师父,我们去看看方正吧,不知他还活没活着。”清欢提议。
    郎老头点点头,师徒三人去了卧房,门一打开,里头便出来一股子腥臭味儿,床上的一摊白花花的肉正不住地蠕动着,两颗黑溜溜的眼珠子来回转动,显示出这本是个人。
    看来,那天从县衙里被抬出去的就是方正了。
    只是瞧他现在这样子,怕是一辈子都要当个废人。
    当郎老头把荷包交给县太爷的时候,县太爷整个人都在颤抖,他盯着那荷包看啊看,半晌,紧紧地攥住了。
    那女怪物的确跟方家人有纠葛,不过不是跟方正,而是跟县太爷。
    县太爷年轻的时候考上了榜眼,可谓是风光无限。他在老家本有妻子儿女,但京城繁华,他到底没把持住,买了个在街上卖身葬父的姑娘,把她收做了姬妾。那姬妾美貌无双,一手绣工精巧绝伦,又贴心懂事,堪称是县太爷的一朵小解语花。
    县太爷是青年才俊,这仕途光明,自然是蒸蒸日上。姬妾乖巧柔顺,两人的小日子过得可谓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
    后来县太爷把留在老家的妻子儿女接到了京城,谁知道妻子对姬妾不顺眼,姬妾性格柔弱,经常吃亏,县太爷感念妻子曾经不离不弃,又觉得女人间不过是争风吃醋,所以毫不在意。
    但姬妾的美貌偶然一次被他的上司看到了,在妻子的劝说下,县太爷将姬妾给送了出去。谁知道那名大人有着特殊癖好,并且出手狠毒,姬妾被送回来的时候,已是只剩一口气。
    她是怨的,是恨的,但她什么也没说,却再也不对县太爷露出笑颜。
    若说不喜爱她,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但县太爷从没把姬妾放在人的地位上看,在他看来,她是他花钱买来的东西,转手送人,她也不能说什么。
    姬妾临死前让县太爷抱她到井边晒太阳,然后趁着他不注意,就翻了下去。
    临了前,手里只攥着一个绣给他的荷包。那荷包是她用尽了心血做的,但再也不会有绣完的一天。荷包随着姬妾的尸体沉入了井底,从那以后,县太爷便开始倒霉,先是遭人陷害,又是被贬,最后到了这个镇上,一个县太爷一当就是几十年。
    她恨,所以勾引方正颠鸾倒凤,所以夜夜在公堂上折磨方正,她舍不得对县太爷下手,就要折磨县太爷的妻子儿女。这也是为什么慢慢地县太爷身边的亲人都死绝了,只剩下他和方正的原因。
    而现在方正也活不长了。
    这就是命,是报应。
    对于这个故事,郎老头解了自己的好奇之后就不再多问了,修道之人讲究顺天命,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从此以后县太爷的余生就只能孤独度过了。他薄情冷酷,老天爷自会回报他一生孤寂无人依偎。
    但郎老头觉得,生前柔弱的姬妾是不可能有本事修炼到今天这个面目全非的地步的。若是如此,这世上遭人陷害冤屈而死之人无数,岂不是人人都要变成怪物,做厉鬼?
    郎老头有预感,他们的安稳日子到头了。从县太爷的话来看,那姬妾应该是在京城投井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才修了这样的邪法,他们该动身了。
    回到山上了,郎老头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清欢,包括他跟同门的恩怨,凉雪和另外一脉的师兄的爱恨纠葛……全都跟清欢说了。然后他说,他要带着徒弟们去京城,彻底解决这件事,否则会有更多的怪物出现,更多的无辜百姓死去。
    第十一碗汤(九)
    清欢什么话也没说,因为她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想带着她。但是当郎老头等人把行李收拾好的时候,她默默地背着个小包袱站在道观门口。
    郎老头一看就急了:“你这丫头,你要跟去干什么?家里不留个看门的,万一有贼来咋办?”
    “贼?师父,你这有什么好偷的呀。”家徒四壁,贼来了都会恻隐之心大动留点钱。
    郎老头一窒,哼一声:“反正不带你去。”
    “好啊,师父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脚长在我的身上,师父还能管着我不成?”清欢淡淡地说。
    郎老头气得直跳脚:“不孝!不孝!你这是不孝!”
    任郎老头如何蹦蹦跳,清欢都是面无表情,她看向了大师兄,问:“大师兄也不肯带我去吗?”
    大师兄眼神柔和宠爱:“太危险了,留在山上等我们回来不好吗?大师兄保证,一定给你带很多好吃的跟好玩的回来。”
    “我才不信你们呢。”清欢把玩着自己的发梢,语气淡淡的。“你们都做好赴死的准备了,所以才不肯带着我去,大概,是想要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过一辈子,或者是在山上等你们一辈子吧。”
    被说中了心声,师徒四人都有点尴尬。清欢又道:“我要跟你们一起去,现在你们都没什么战斗力,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不是吗?”
    “很危险的,欢妹。”二师兄开口了,“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师妹,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也不想失去你们,所以我一定要去。”清欢推着大师兄的轮椅开始走。“没有我在身边,鬼知道你们一路上得多邋遢,别不是要斗法,而是用邋遢把人家给恶心输吧?”
    郎老头讪讪的:“哪能呢……”
    “不能吗?”清欢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不让我跟去,我也会偷偷跟着去,师父你别想用阵法困住我,你会的我也会,就算你功力深厚困得住,我也有办法逃出去,到时候可别怪我不听话啊。”
    郎老头仔细考虑了下,比起让清欢一个人偷偷出去,还是把她留在身边看着会比较好。于是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那,那好吧,就这样吧!准许你去了,但是一旦出了什么事,你得第一时间跑!”
    清欢:“……”
    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保护过她了,在明知道她其实很强大的情况下。清欢笑着,山间空气清新,鸟语花香,这里真是个世外桃源,希望这一次能够成功,然后再回来,他们一家人就在这里过一辈子,然后她再离去。
    从小镇到京城至少有着半个月的路程,一路上他们听说了不少怪事,郎老头初步判断都跟他的师弟有关。看来当年那场恶战,除了凉雪,所有人都活着。而在这是五年里,那师徒俩从没有懈怠过,甚至还搞了一只妖怪军团想要图谋不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