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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节

      “伯母不可以,伯母身上没有流着连家人的血,你来挖的话会惹怒小鬼的。”
    连不知道清欢要自己挖什么,所以每一下都很小心,可随着他越挖越深,槐树的枝干也抖动的越来越厉害,这奇怪的一幕让父子俩都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去看。清欢站在一边喊着:“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能不能快点,一会儿到了正晌午你们是想出事吗?”
    于是又挖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将槐树根挖了出来,这时候清欢叫了一声停,让他们父子俩上来,因为树坑里传来阵阵黑气,普通人如果吸了一口至少得病个大半年。她念了几句清心咒,把自己的道袍铺开,伸手下去,到树根的地方一点点地掏。过了好一会儿,才拿出一根已经泛黄的人骨。
    找到了。
    清欢松了口气,连却震惊不已:“这个是……”
    “你们还不知道。”清欢看了他们一眼,“跪下来磕三个头。”
    说话的同时她还在往外面取骨,一点一点将其拼成一个完整的人形,连与父亲依言磕了三个响头后清欢问他们:“你们真的想救连爷爷吗?”
    “想。”
    “那我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去办。”
    “只要你能救我父亲,别说是一件事,就是千百件我也愿意办!”
    清欢嘴角微微抽了一下:“严重了伯父,不需要的。不过这个要求可能有点强人所难了,你也可以看着情况答应。今天晚上咱们不会去了,你们父子俩得在这棵树下面守七天的灵,否则那个怨鬼不会轻易放过连爷爷。”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鬼到底是谁?跟我爷爷又有什么关系?”连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可是清欢什么也不说。
    因为清欢不说,因此他又问了几遍,直到清欢叹了口气:“你真的很想知道吗?伯父伯母呢?”
    “想!”
    清欢又叹了一口气,她发现最近几天自己叹气的频率直线上升。这一点她跟师父不一样,师父总是恨不得自己知道的告诉所有人,可清欢却觉得,如果隐瞒某些东西可以让善良的人们过得更幸福的话,那又有什么不好呢?尤其是这种根本不应该轮到连来背负的罪孽,应该找真正的罪魁祸首才是。
    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才是一种幸福呀。
    她伸了个懒腰,“先这样吧,我肚子饿了,先吃饭,吃完饭我再告诉你们,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着她又在白骨天灵盖处点了一根引魂香,然后默默念了几句往生经文——当然一如既往没有什么效果。
    ☆、第七十七碗汤(六)
    第七十七碗汤(六)
    这个世界上什么最可怕?
    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答案。有人害怕贫穷,有人害怕失败,还有些人怕一只小小的虫子。
    可清欢最怕的是贪婪。
    她怕自己变得贪婪,更害怕这个世界上的人们变得贪婪。如果被这种东西咬住脖子,那就永远都不能再挣脱了。因为人心会被贪婪越撑越大、越撑越大。
    大牛跟二虎是村子里一起长大的,两个都死了爹妈,所以就相依为命的住在一起。今天东家吃两口,明天西家给碗饭,日子就这样艰辛的一日一日过了下来。
    可是二虎的脑子有点问题。他本来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大家都说如果他有机会上学的话一定会是好学生。但他当然没有权利上学,所以在小学毕业的时候精神恍惚摔进了水沟里,醒过来脑子就坏了。
    话说不清楚,总是控制不住的流口水,倒也有正常的时候,但毕竟少,总之看起来就像个傻子,大家都习惯了叫他二虎,后来干脆就叫他二傻子。二虎性格温厚,也不在意大家怎么叫他,每日仍然是乐乐呵呵的。
    他是知足的人,如果没有饭吃,野菜也可以很健康,如果没有新衣服穿,刚好可以省钱,如果能够有机会上学,就一定要好好学习——二虎是这样的人。
    可大牛不是。
    大牛是有野心的人。他羡慕有钱人,也嫉妒有钱人,甚至还恨他们。
    凭什么人呱呱落地就能享受数不清的荣华富贵,他们出生却要为一碗饭东奔西跑,就这样还时常吃不饱?
    本来生活已经够艰苦的了,偏偏相依为命的二虎还傻了。大牛没办法啊,只好肩负起了照顾这个家伙的责任,谁叫他们是朋友是兄弟呢?他们以前还对着月亮学电视里的人结拜,约好了以后谁有出息一定不忘记另外一个。
    可是,大牛也只是个孩子,他也还没有长大,一时半会的照顾还可以,但谁能坚持个十几二十年都照顾这么个傻子?大牛也想生活呀,他也想好啊!
    可是二虎越来越傻了,还总是惹麻烦,村里小孩要是拿石子丢他,他能把人家小孩从村东头撵到村西头,然后再一巴掌把人扇到沟里去。大牛已经数不清多少次赔罪了,一次两次三次,次数一多,他觉得很累。他们跟其他人不一样的,他苦口婆心地劝二虎,不要这样,不要还守手,也不要骂人,可二虎却每次都委屈地说:他们骂我,还打我。
    说着手朝头上指,那里还真红了一块。大牛叹了口气:“就算是这样我们也不能打人的。”
    “为、为什么?”
    “因为那些孩子都有爹妈,我们要是打了他们,他们爹妈找到我们,我们就得挨打了。”
    是的,他们生来卑微,和那些人相比是不一样的,他们连父母都没有,只能彼此相依偎,可这样的短暂交集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两个怕冷又没有棉被的人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大牛到了年纪后就去工地上和水泥了,他非常刻苦也非常想改善自己现在的日子,可他什么都做不到。他没有学历没有家世到现在都还是孤家寡人,他什么都没有。
    而且还有个没有血缘关系却偏偏要一直照顾的傻子。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个人站子啊他面前告诉他说,二虎的命格非常神奇,别看他现在傻兮兮的,可只要这福运一上来,早晚守得云见月明。画里画外都透露着二虎不简单的意思。大牛一开始是不信的,后来他随手买了一张彩票丢在了桌子上,二虎刮开后,大牛惊奇的发现他竟然中奖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不胜枚举,和倒霉透顶的大牛比起来,除了上不成初中以外任何事都能逢凶化吉的二虎,就成了让大牛嫉妒的存在。
    其实如果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只不过没有人能想到,有一天在工地上大牛正开着搅拌机,却有一个人被绞了进去,等到发现的时候早跟水泥融为一体,都硬了。
    工地不肯负责,工头也把错都推到了大牛身上,大牛的日子可真难过啊,他忍不住要想自己这么就在过这样的人生呢,命运这个东西就是这样的啊,他i应该认命才对。
    就在大牛一筹莫展的时候,那个神秘的人又出现了,声音淡漠听不出男女,没有情绪浮动,声线一致。
    却给了大牛一个好方法。
    既然你的命不好,既然二虎的命好,那你夺过来也就是了。
    神秘人给了大牛一张符,告诉了他用法。
    大牛被蛊惑在睡梦中杀死了二虎,还将他的皮剥了下来,从此之后,他变成了那个姓连的人,而真正的连家人,早已死在了那个晚上,大牛残酷的一条围巾的蒙杀。
    他夺走了二虎的姓名,夺走了二虎的身份,连自己的生辰八字都换掉了——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那毕竟是自己最喜欢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可在那之后次次逢凶化吉化险为夷的情况让大牛惊呆了,他再也不会感到心慌恐惧了,他甚至还期待再见到一个活的二虎,告诉他说,你看,我们有钱了。
    但二虎死了,再也不会活过来。
    大牛按照神秘人所说,将二虎的尸体埋在了大槐树下,槐树极阴,若将尸体埋在下面,那这具尸体的灵魂就会被困在这槐树方圆五步之内出不去。这么做无非是做了亏心事的人怕害死的人化作亡魂来报复自己编造出的故事罢了,可大牛信了。
    他把二虎埋好后匆匆打理了其他事情,迅速去到了首都,开始了他堪称传奇的一生。
    讲到这里清欢叹了口气:“剩下的不用我多说了吧,你们都明白的,这具尸体就是二虎,缠着连爷爷的也是二虎,当年他闷死二虎之前曾经不肯让二虎睡觉,二虎是个傻子,记得的东西有限,可傻子也知道好坏,所以他死后就算恨极了连爷爷,也仍然要玩这个很幼稚的游戏,叫不许睡。”
    连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这、这这么可能呢?”
    “不信的话你问问啊。”清欢说,“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人总是会变得不是吗?尤其是某些人,最终都会面目全非的。”
    “你们家亏欠二虎的太多了,所以才让你们父子俩守灵,希望能借此去掉一些二虎的怨气,毕竟那样死去实在是太疼了啊,就算是魂体,也能看到被剥皮的自己。那种感觉……”清欢都无法想象。“总之暂时就先这样,其他的只能慢慢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二虎怨念极深,想要立刻消散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微微笑了一下,问连:“后悔问我了吗?”
    如果他没问,她就不会说,这样的话就能维持一个虚假的平衡,至少连会过得快乐一点,他的父母也是。
    在连家人的印象里,连爷爷应该是个很爱家很疼孩子的人,是的,面对自己的家人的时候,他的确是个好人。可之于二虎,他又是什么样的人呢,神秘人的引诱是一方面,可他自己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别人将刀子给了他,是他自己选择的杀人。
    所以说什么驱鬼难是假的,清欢就是想让那个糟老头再吃点苦头,然后放二虎的灵魂去投胎。他这些年也没做过什么坏事,顶多就是压住连爷爷让他不能走路,其次就是撑眼皮不让睡觉——虽然说有几次想杀人,奈何都没有成功。
    这就比较尴尬了。
    二虎的尸骨被捡出来,连和父亲以连家人的身份为这个真正姓连却被偷走人生和性命的人守灵。清欢每日都会过来点燃一根引魂香,希望能够让二虎快些去投胎。这一世过得够不好的了,下辈子一定会得到好的回报的。
    在乡下待了七天,七天后大槐树被砍伐掉,院子也推平了——大牛也好,二虎也好,他们谁都不会回到这个地方来,所以这里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回到首都后,清欢就发现二虎不见了,而连爷爷已经清醒过来,只是多年不走路,双腿的肌肉早已萎缩,整个人的精神也极其不好,看起来油尽灯枯的,似乎下一秒就能立刻死掉。
    清欢没有怜悯他——谁去怜悯二虎呢?
    大牛也没有多少时日好活了,他也会为他所做的付出代价,偷得这一世人生又有什么用,来生二虎只会比现在好,可他却不一样了,到时候他会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更别提是扬名立万了。
    家财万贯,却不得花,这可能就是对大牛最可怕的诅咒了。他还没有来得及彻底享受一下自己的成功,就又被打落到了谷底。这一次他不会再爬起来,因为这里,是地狱。
    连爷爷果然没能活多久,当天夜里就死了,连来找清欢的时候眼眶红红的,她见了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
    这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会死去,可与此同时,也会有无数的新生命诞生,但连爷爷……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她真的是很想知道啊。
    ☆、第七十七碗汤(七)
    第七十七碗汤(七)
    清欢没有安慰连,因为她觉得根本没什么好安慰的。连爷爷是死了,可他比二虎多活了几十年呢,他欠二虎的也该还了,不然下辈子也别想好过。人人都在抱怨这一世有多难走,可是如果不能再努力一点,再乐观一点,悲剧就不会离开。
    知足太难了。
    她跟连提出要离开,连却把她留了下来,让她等到事情解决了再走,清欢这才想起来还有那对新婚夫妻的事。不过话说回来,这都一个多月了吧,那家人竟然没出事,也没来找她?
    怎么可能?明明……那天的婚礼上,趴在新郎背上的女鬼已经濒临崩溃了,这么长的时间早就应该出事了才对。她想来想去觉得不对劲,于是主动请连帮忙,让她去那户人家走一遭,或者见一面也可以。
    连对她很好,这么点小请求根本不算什么,恰好晚上有一场宴会,那家人会出席,于是连邀请了清欢,只不过清欢没有能参加宴会穿的衣服,她的破道袍给二虎裹了尸骨后,她自己是不嫌弃啦,但其他人都接受不了,所以早就不穿了。
    脱下道袍穿上普通的衣服,清欢看起来也像个正常的女孩子了。干干净净,通透得很。她跟寻常的女孩子不一样,所以无法用一般的标准来衡量。对她来说,什么高跟鞋晚礼服……这都是啥?
    听说儿子要带清欢去参加宴会,连母兴高采烈地带清欢去做头发挑衣服,清欢被她带着逛街逛到头昏眼花说不出话,两只眼睛都冒着金星,偏偏连母却意犹未尽,如果不是连及时出现将她拯救,她觉得自己不会死在抓鬼途中,也会死在这次逛街里。真可怕,明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妇,竟然比她这个在山里长大能徒步几十里山路的人还有精力。
    在住进连家之后,清欢才逐渐变得比较像个女孩子,在这之前她连内衣是什么都不知道,也没穿过,现在知道了也不怎么在乎,反正这胸平的跟后背差不多,衣服多穿两件就完全看不出来了,再加上她只到肩膀的发,也难怪刚出山的时候会被认为是长得很清秀少年。
    但是这条裙子……
    连的眼睛里充满赞叹,他看清欢的眼神一向很温柔,这一次也是如此,只不过和以前相比,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情感在里面。清欢不解七情六欲,也没当回事,连母却很了解儿子,知道他心底在想什么。他们是很开明的父母,不会因为清欢的不知世事瞧不起她,只觉得这姑娘聪明伶俐又有本事,还不失天真质朴,实在是招人喜欢得很,儿子对她动心也是很自然的。
    清欢很适合穿白色,她皮肤白皙身段纤细,这条白色的公主裙露出了一双漂亮的腿,藕节般的胳膊水嫩诱人,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有星星,衣服穿在她身上,完全衬托出了她美好的一面,跟初见时那个邋遢连饭都吃不上的小丫头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不过她好像有点别扭,下楼的时候扶着扶手小心翼翼,“这鞋跟太高了……我觉得我要摔倒了!”
    “小心点。”连上前一步托住她的小手,很绅士地将她领下楼来,然后赞美道,“你今天很漂亮。”
    “会不会说话啊儿子,难道平时就不漂亮?”连母白了自家傻儿子一眼,取过一条钻石项链给清欢戴上,然后满意地点点头,非常佩服自己的眼光:“我就说这条裙子适合你,真好看,小姑娘家家的就应该多多打扮吧,女孩子要富养,总在山上可不行。”
    清欢第一次打扮的这么隆重竟然是抓鬼去的,她低头看了眼至少有十公分高的鞋子,为难道:“这样我跑不快……”
    “你不用跑,我可以背着你去抓。”
    啊……这么温柔动听的话,哪个女孩子能招架得住啊?清欢脸红了一下,她当然也有一颗少女心,连长得好看对她也好,真的是无可挑剔,她动凡心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而且他们师门也没有要求说不能结婚,只不过……清欢想到自己的命格,还是望而却步。师父说过,她命中注定孤独终老,唯一能相伴的就是这条驱鬼之路,她是只能和鬼物相伴的人。
    所以即使感受到了连对自己的好感,清欢也始终注意保持着距离。她干笑了一声:“那可不行,这种事很危险的,我自己来就可以。”
    连笑了一笑没有说话,牵起她的手——清欢吓得连忙甩开,他俊秀的面容微微一怔,没有生气,只是有几分失落,清欢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还是连母笑呵呵的打了圆场:“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该出门了,万事小心,安全为上记住了吗?”
    后面这一句是对着清欢叮咛的,小姑娘在家里住了有些日子了,连母对清欢已经很了解,知道这姑娘为了救人救鬼什么都敢干,说白了就是责任心太重,又将自己的生命看得太轻,清欢自己也总说身为修道之人这些是宿命,可连母却觉得,人都要学会爱惜自己,他人的生命的确很珍贵值得拯救,可自己的生命难道就不值钱了吗?
    小姑娘还喜欢把命运挂嘴边,连母早就想说她了,十几岁的孩子,成日老气横秋的,真不知道她师父是什么样的王八蛋,教出来的孩子这么好,又这么叫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