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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反正上头有大哥承父亲的衣钵,墨奚自觉无关要紧,便愈发无所顾忌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寻了个无人的山谷,又是在谷口设阵法,又是搭建竹屋,亲力亲为忙活了数月,终于捣腾出自己想要的样子了。
    山谷不算大,但容一人绰绰有余,墨奚将收集来的医书典籍都搬到谷里,药材也是少不了,还辟出一处专门豢养虫蚁蛇蝎,少数是药引,毒物居多,寻常人瞧着会恶心,可墨奚却宝贝得很,每日都要进去看看,逗它们玩儿,与它们说话,侯誉风“有幸”被他拉着一起进去过,看他就像个……咳,神经病。
    不过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侯誉风也不会因此便嫌弃他,这人看着不正经,但关键时刻往往比谁都靠谱,与墨奚相交多年,他从未觉后悔。
    侯誉风步履缓缓,目光一直看着前路,怕不留神绊到什么,于是也错过了小姑娘脸上微微惊愕的神情。
    墨奚……
    终于想起来了。
    她是知道这个人的。
    ……不。
    她不仅知道,在死前的那段日子里,她还曾见过他。
    第35章
    “……侯誉风!我才走了两个月, 你这……怎么就弄成这个样子?”
    陌生的男声从门板的后面传过来,像是有些激动,叫正欲推门而入的姑娘蓦然止住了脚步。
    “一时失策, 遭敌人暗算便……咳咳……”
    重伤未愈的侯誉风哑着声, 艰难答道,听声响似是想坐起来的, 因乏力又重重躺了回去,咳个不停, 随即那道男声又紧张地响起:“你别动了!听我的, 好好养伤, 养个十天半个月就能痊愈。”
    姑娘将耳朵贴在门板上细听,听见脚步声往另一个方向去了,有清脆的碰撞声和水流声, 然后又回到原来的地方,道:“说了别起来,我喂你吧,看有没有勺子……哦, 找到了……这屋子也太破了,那角落里一直在漏水,晚上不会还漏风吧?”
    姑娘微微垂下眼, 屋内那人却没有说话,不知是没力气还是懒得说。
    “侯誉风,要不我带你回谷吧?”他顿了顿,语气微妙, “这里不适合养病的。”
    “无事。”
    “无你个头!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中了毒,再拖下去,你是不是准备当一辈子的聋瞎?”
    那人似有些动气,可侯誉风依旧刀枪不入,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无关紧要的事:“不聋,只是瞎。”
    “侯誉风!”
    “墨奚,你回去吧。”他不为所动,又或是疲于争辩了,只道,“等好些了,我自会回京。”
    “……好,好,我拗不过你。京城那帮人没个好东西,你还非要往里头钻,结果呢,落得什么好处?简直冥顽不灵!”那人实在气极,连自己是擅闯进来的都忘了,骂完转身就一把拉开了屋门往外走,顿时把门外的姑娘撞得跌坐在地,装满草药的大背篓也翻倒一边,撒得到处都是。
    “你……”
    她只看了他一眼,顾不上惊叹什么,很快爬起来捡地上的草药,近几日为了给屋里那人治伤,存放的草药早就不够用了,这还是她刚去市集买回来的,哪一样都不便宜。
    等再抬起头时,人早就不见了,姑娘拖着背篓艰难地进了屋,躺床上的瞎子立刻警觉地转向她,右手也按在了身侧长剑的剑柄上,直到听见她说话才收起戒备。
    “刚刚那位是……墨神医?”姑娘坐在床沿给他换药,忍不住提起方才撞见的人。
    男人皱眉:“你认识他?”
    “当然。”她向来平静的脸庞露出了几分景仰,轻声道,“药可妙手回春,毒可一招毙命,江湖人称‘圣手毒医’的墨奚,岂会不认识?”
    他听后,似松了口气,眉宇间的皱褶舒展开来。
    “只是没想到,你还认识他。”想到方才两人的对话,姑娘有些疑惑,问他道,“墨神医医术高明,又擅长用毒,由他出手的话,解毒的可能性必定更大,你为何……不跟他走?”
    男人却沉默良久,久到她把伤口重新包扎好,已经收拾东西准备去熬药的时候,他才恍如自言自语道:“若有人欲害我,何必连累他。”
    姑娘离去的脚步顿了顿,有些无奈又好笑:“哦,那你就愿意连累一个素不相识还好心救你回来的陌生人?”
    他倒是坦然:“你若怕了,也可丢下我不管。”
    姑娘半开玩笑道:“怎么丢?这是在我家,要把你扔门外去吗?”
    侯誉风没有犹豫,语气很认真地回了一个“嗯”。
    “……罢了。”姑娘摇摇头,医者仁心,她也做不出那般冷血的事,“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抬进来,懒得再费力了。”
    只是那时未料到,后来还是被他连累了,平白无故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
    “啪!”
    骤然一记响指将心不在焉的侯苒猛地惊回神,再抬眼却见那张眼熟的桃花脸闯入视线,正挑眉看着自己:“小姑娘是在想谁什么呢,这么入神。”
    接着眨了下左眼,调戏似的道:“想我吗?”
    侯苒:“……”
    前世闻说墨神医是何等厉害,有幸见到寥寥几面也确为不凡,可没想到……竟是这般性情的人,与她原先以为的大相径庭。
    “闹什么。”侯誉风则直接将她拽到身后,冷冷丢给他一句,“歪风斜梁。”
    “啧,别较真啊,开个玩笑有利于增进感情嘛。”墨奚勾着唇角笑,一抬手搭上好友的肩,“你说这回要带人参观我的那些宝贝,刚去溜达了一圈,见他们都挺乖的,怎么样,现在去吗?”
    晚间最是虫类活跃之时,侯誉风信他才有鬼,将肩上那条手臂扯下来:“今日赶路也累了,她要早些歇息。明日看。”
    “哦,你都不问问小姑娘的意见就擅作主张,太没风度了。”墨奚叹了口气,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对他道,“你这样,就是脸长再好看也不会有姑娘喜欢的,好吧?”
    说罢又探头去逗侯誉风身旁的小姑娘:“你说是不是呀?”
    侯苒还未回答,却感觉牵着她的某人特意迈大一步,将她与墨奚的视线隔开了。
    “学你沾花惹草?”他嘴角微抽,淡然的黑眸里难得显出一丝嫌弃。
    “啊?不是……我怎么沾花惹草了?你不要嫉妒我讨姑娘们喜欢就胡说八道破坏我形象好吧?”墨奚愤然道。
    “……”侯誉风觉得跟这人没法聊了,面无表情且生硬无比地转移了话题,“住哪里?”
    说的自然是两人今晚歇息的地方。
    “这个啊,”墨奚随手往那圈子竹屋一指,特别大方,“那边的三间都可以住,看你俩喜欢,不过经常打扫的就东边那一间,其他的没进去过,额,你也知道,我才刚闭完关出来,反正也没什么人来,就……”
    “无妨。”这人每回出关都有种憋太久不得不得当几日话唠来补救的感觉,侯誉风言简意赅地打断他,“就住一间。”
    侯苒听得一惊,登时想说不好,没想到有人先替她抗议了:“不好吧?我那些屋里的床可窄了,只容得下一个人,你们兄妹一起睡肯定会嫌挤的,还是分开住吧,分开住的好。”
    “哦,分开。”侯誉风毫不留情地戳穿,“顺便给你打扫屋子?”
    “……”呸,瞎说什么大实话。
    墨谷主郁闷地翻了个白眼,想着不帮便罢,老子也不稀罕求人,下方忽然传来了一句话。
    声音虽小,不过内容很中听:“我可以打扫的。”
    侯誉风:“……???”
    “哎,你看看,小姑娘可懂事多了。”有便宜此时不捡更待何时,墨奚立马蹬鼻子上脸,笑嘻嘻道,“清洗工具都在屋里了,你们早打扫早休息,我就先回房了,嗯,晚好,明儿见啊。”
    说罢一溜烟儿跑了,剩侯家兄妹两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那,我先去打扫了。”
    “为何你要……”
    “今日赶路辛苦,大哥哥也早点歇息吧。”
    “……”
    ******
    侯誉风当然不可能放她一个去打扫屋子,跟过去帮忙提桶换水,侯苒够不着的,他便抱她起来慢慢擦拭,折腾了个把时辰,终于将满屋的灰尘清理干净,小姑娘翻出新的被褥来铺床,除了个子小比较费力,倒是铺得很是齐整。
    五岁的孩子,在府里娇生贵养地长大,会干这么多的活儿?别说没见过,就是他自己五岁的时候,都未必会做这些事,还做得如此熟练……若不是晓得伺候她的丫鬟们是祖母亲自选的可信之人,他几乎以为她在府里被下人欺负,做了许多苦差事。
    而且,让他更不解的是,“你……这么讨厌与我睡?”
    侯誉风自问待她不差,瞧着她平常也愿意亲近他的,为何方才墨奚一说分开住,她便急着要应好?是讨厌他?还是依旧怕他?
    “……没有。”侯苒心里有鬼,即便是实话也说得心虚,刻意压了压已然平整的被角,低着头没看他。
    她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自己心智成熟、情窦初开……咳,开不开暂且未知,但终归是到了该开的年纪,男女授受不亲,平常拉拉手抱一抱也算了,真要她和他同床共枕……那怕是紧张得整晚都睡不着了。
    “那是为何?”侯誉风心里说不出地在意。
    “因为墨哥哥说睡不下的。”
    不过这理由有些牵强,床够不够大两人都看见了,墨奚随口说说便罢,用来糊弄侯誉风却不行的,侯苒想了想,很快又补充道:“而且,在府里我都是自己睡的,多一个人的话,会睡不着。”
    确实,即便侯老夫人那么宠她,也只会偶尔来哄她睡,平常大多是小姑娘自己回房歇息的,侯誉风稍稍信了她,心里也不禁轻松起来。
    ……嗯,不讨厌便好。
    夜间水凉,墨奚那懒人又神出鬼没地不见影儿,侯誉风从竹屋的角落翻出一个大木桶,跑了几趟灶房烧好水往里倒满,等小姑娘沐浴后,他也去屋后冲了凉水,换身干爽的衣袍准备歇息。
    但在此之前,他还得做一件事。
    第36章
    “……大哥哥?”
    刚躺下的侯苒看见出现在床前的那个人, 险些吓得掉下床。
    干、干嘛?这人不会是反悔了吧?
    “嗯。”侯誉风一手把人捞回床上,示意她往里边挪,侯苒心里咯噔一跳, 眼看着就要露出惊恐表情的时候, 却见他只是坐在了床沿,扯过被子给她盖好, “闭眼。”
    ……似乎并没有要躺上来的意思。
    “哦。”侯苒乖乖闭上眼,露在被子外的双手交叠在腹上, 一动不动保持仰面朝上的姿势。
    有人却要掀她的被角:“山谷夜间凉, 手放进去。”
    “……”好吧, 其实她刚洗过热水,还觉得有些热的,但鉴于目前的情况有些微妙, 尚未明朗前她还是听话为好,“哦。”
    那只手给她掖了掖被角,收回的时候手背不经意碰到她的侧脸,微烫, 但很快又被略过的风吹散了那丁点儿温度,仿佛不曾存在过。
    “睡吧。”熟悉的声音沉沉地传到她的耳边,似乎站起身帮她放下了床幔, 紧接着烛火灭了,隔着眼皮子的些许光线也终于消失无踪。
    “我在隔壁屋,有事叫一声便可。”
    说完这句话,床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最后被短促的“咿呀”一声关在了门外。
    躺在床上的侯苒微微掀起眼,对着这间空寂无声的小竹屋,禁不住有些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