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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节

      冷笑一声,楚惜微插入战局,惊鸿刀在他手中虽少三分灵动,却增三分杀伐,正好补上玄素此刻剑势所缺。转眼间兔起鹘落,三人交手数十个会合,赫连御好不容易趁玄素力有不逮脱出战圈,左肩、背后已现两道血口,一道朱殷自唇角溢出,他脚下一晃,单膝跪在了一根树枝上。
    原本纹丝不动的枝头,竟然晃了晃。
    他跟端清一战受伤不轻,后来又连番奔波,虽有长生蛊与《千劫功》为之夺命蓄力,到底是仓促难耐,否则也不会徒以言辞设局,以杀复盘岂不更加干脆?
    “你们……好得很。”
    眼见树下围攻之势似铁桶一般,树上又有楚惜微和玄素虎视眈眈,赫连御几乎算是穷途末路,却在这一刻笑了起来。
    “后生可畏……果然是后生可畏啊!”他擦去嘴角的血,目光冷冷扫过众人,嘴角慢慢勾了起来,“尔等如此英豪,我若不让你们身死此处、灭门绝后,今后怎么能高枕无忧?”
    楚惜微脸色一变,只见赫连御一直状似残废的右手用力一扬,藏匿掌中的一颗信号弹被抛上天空,裹挟其上的炎热内力引燃蜡封,下一刻就在众人头顶倏然炸开了花。
    青山荒冢说:
    注1:出自《缘法偈》
    注2:出自《道德经》第十二章。
    第162章 落网
    烟花乍现,依旧血红颜色,却伴随风雷锐响,不晓得是用何种工巧制成,声震远去,怕是能惊动方圆十里。
    楚惜微再不迟疑,脚于枝头一点,身似离弦箭,刀旋斩而出,直取赫连御,后者险险避过,屈指成爪捏住刀刃,捉隙冷笑:“你这刀倒是凌厉更胜顾欺芳,当年她若是再狠一点,哪会在泣血窟里死在你手上?”
    楚惜微心头一惊,然而赫连御没认出他和叶浮生身份互换的绝妙伪装,更出言刺激:“当年我把你擒到渡厄洞,拿顾欺芳给你开血锋,欺师灭祖得尽传承,你可要好好感谢我啊!”
    “畜牲!”楚惜微压下心头惊涛骇浪,刀身一震荡开赫连御的手,眼见后者飞身退后拉开距离,他咬牙按捺心头千般惊疑,紧接着目光一沉,再度出刀。
    这一刀聚了他八分内力,快得无常,厉得无匹,眼睛未眨就到了赫连御面前,照着他面门劈下,若是一刀落实,恐怕要被活活劈成两半!
    风声都被利刃撕裂,尖锐得刺耳生疼,赫连御在这一刻捕捉到“叶浮生”冰冷成线的声音,杀机凛然——
    “这一刀,我替……师父,讨债!”
    惊鸿刀法十六式皆以快制强,其中最狠一刀莫过于这招“断雁”!这一招孤注一掷,刀出无回,喋血收锋,要么是敌人血,要么……就是自己的血!
    赫连御若在全盛之时,以内力聚成罡气护体,借修罗手化劲,要接下这一刀也无十分把握,更遑论他如今重伤在身。
    萧艳骨已经忍不住闭眼,不敢看葬魂宫主被一刀两断。
    楚惜微连人带刀几乎化成了一道闪电,以赫连御的眼力竟也捕捉不到虚实,他人在方寸间,只能堪堪向旁侧了一步,同时聚气于掌,抬手一接。
    此一步之差,就是生死之别!
    一手方起,一刀已落,下方抬头仰望的人只觉得眼前突然血红一片,似有朦胧雨水飘落,伸手一抹,俱是朱殷!
    一人忽然大叫起来,狼狈跳开,惊恐指着地上那残破的半截手掌,仅剩的小指和无名指还蜷缩了一下,断口平整光滑,落地之后才流出血来!
    无论白道还是魔蝎,尽皆哗然!
    “天……”
    “好快的刀……”
    “惊……那是惊鸿刀?!”
    “……”
    花想容人虽温婉,腹有乾坤,此番虽因情势所迫并不反对百鬼门的安排,心里到底还有些自矜,直到此刻楚惜微石破天惊的一刀出罢,她花容已失色,喃喃道:“后生可畏啊……”
    罗家主死死盯着那血淋淋的半截手掌,一声也不吭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色空眼虽不见,却听到了刀落骨断之声,合掌颂了句佛号。
    修罗手二去其一,赫连御本就遭火雷创伤的右掌这下被活切半截,惊鸿刀劲与附着其上的《歧路经》内力更纠结成线趁机窜入经脉,他痛得额头青筋毕露,喉间也弥漫上血味。
    生死擦肩,黄泉转圜,纵然冷静如赫连御也心跳似擂鼓,背后生出一身冷汗,恍觉死里逃生。
    然而楚惜微这惊天一刀出罢,经脉也是俱震,免不得内息一滞,原本以攻为守、滴水不漏的刀气护体也露出了空门,赫连御舍掌等的就是这一刻!
    蓄势已久的左手搓掌成刀,趁楚惜微内劲未转之际悍然出手,在这电光火石间直袭楚惜微丹田,眼看就要破衣入肉!
    五指染血,赫连御张狂笑意还没出声,就凝固在嘴角,他眼中近乎疯癫的神情也顷刻褪去,只剩下满满的惊恐!
    楚惜微胸膛挨了一撞,那股内力不猛却将他远远震开掉下树去,幸亏色空听声辩位接了一把,否则不摔断腿也要跌惨。
    他蓦地抬头,失声道:“道长!”
    修罗手刺入腹部,哪怕赫连御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收势未入丹田,却也危险至极,血从伤口溢出染了他一手,全场唯有赵冰蛾看得清楚——天不怕地不怕的赫连御,在发抖。
    是震惊之后最极致的兴奋,也是疯狂之余最深刻的恐惧。
    在生死关头撞开楚惜微的,竟然是不知何时到了此处的端清!
    赫连御嘴唇翕动:“师……”
    下一刻,他忽觉丹田内真气倏然乱窜,窜入经脉顺着那只深入血肉的左手向端清流去,同时有一股柔和精纯的内力顺着手部经脉窜向四肢百骸。
    “你……”赫连御瞳孔紧缩,不可置信,“你真的要,废了我?”
    端清并没有回答,他早在山林便与楚惜微分路,转头去了落日崖,奔波厮杀又一路赶回,潜伏此处静观事态,等的就是这一刻。
    赫连御以伤换命,觉得万无一失,端清所待就是他的自以为是。
    霸道的《千劫功》真气先是流失,紧接着就被韧丝蒲苇似的内力作牢缠住,眼看就要被强行封住丹田,赫连御只觉得脚下一软,再不迟疑,五指发力将端清生生挑起,欲将人抛出!
    端清右掌紧紧抓住赫连御的左手,迫使其纹丝难动,两人同时从枝头坠落,下方众人大惊,楚惜微跟玄素同时出手欲接,然而他们都相隔距离,周遭人群耸动,根本来不及!
    一声闷响,赫连御的后背重重砸地,疼得他几乎以为自己背脊骨都要断裂,口中喷出血来,未等他挣扎脱身,端清抬起带伤左臂,不顾经脉剧痛聚气凝力,重重击上了他天灵盖。
    下一刻赫连御七窍都流出血来,死死盯了端清一眼,不甘地闭上眼,若不是胸膛还微微起伏,恐怕众人都要当他死了。
    楚惜微顾不得许多,踏着人头飞落过去,比离得最近的江湖人还要快上一步。他到了端清身边,只看到对方半跪在赫连御身上,头颅低垂,白衣血染,一时间呼吸都凝住,声音微颤:“道……道长?”
    “……”
    玄素落后半步,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天灵盖,眼眶通红,说话都带了一丝哭腔:“师叔……”
    “……扶我,一把。”微不可闻的声音终于响起,大悲大喜来得太快,玄素木立当场,倒是楚惜微立刻回神。
    他提到嗓子眼的心堪堪落下,赶紧扶住端清右臂,小心将人搀了起来。
    五指离体,端清腹部再显五个血色指洞,楚惜微连忙为他点穴止血,只见本来就面色苍白的道长此时连一丝血色也无,额头汗水涔涔,只是依然不见痛楚神情。
    他撑着楚惜微的身体勉强站住,冷冷目光扫过屏息忘言的众人,最后落在赵冰蛾脸上,道:“我废了他一身内力,论罪何处,任凭公理。”
    端清说完了这句话,在场众人才回过神来,一时间无论白道还是魔蝎都面露喜色,不少人欢呼起来,更多人喜极而泣。
    “魔头落网,苍天有眼!”
    “我父母大仇得报,叶公子辛劳!道长高义!”
    “杀了他!魔头作恶多端,死不足惜!”
    “这么一刀砍了他太便宜!应当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拖他回寺,召集各位同道,活剐了他!”
    “……”
    他们如此议论的时候,端清不言也不动,倚着楚惜微闭目调息,仿佛一尊静默多年的石像。
    楚惜微在这一刻忽然感觉到,这位道长不似活人,冰冷得胜过山间无数寒石,未曾转移,也不见风化,一身血肉俱凉,肝胆心肠铁铸,再没有人窥得出他喜怒悲欢。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叫了一声:“萧艳骨跑了!”
    原来,适才众人注意力都凝在赫连御身上,提心吊胆只等魔头伏诛,直到此时心石落地,才发现萧艳骨在察觉大势已去之际便趁乱脱身,早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树倒猢狲散,不外如是。”罗家主冷哼一声,向色空一拱手,“大师,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这魔头?”
    “阿弥陀佛。”色空道,“赫连施主虽身负血案累累,但仍需公理处置,依老衲之见,当将其带回无相寺,召集各位同道,先列其罪再行其罚,并对眼下局势做出商榷。”
    赵冰蛾冷哼一声,却也没反对,只是一扬下巴,道:“除魔卫道是你们白道的事情,我们这些魔道妖人就先走了,他日山水有相逢,届时恩怨再会!”
    不少白道之人面露不愉,更有甚者蠢蠢欲动,明显是不想白白放过这一网打尽的大好机会,只是一来忌惮“魔蝎”杀手实力诡谲,二来顾及颜面声名,谁都不想做那翻脸无情的出头椽子。
    楚惜微率先打破沉寂,对赵冰蛾一拱手,道:“此番事了,下一次依然正邪不两立,还望赵护法好自为之。”
    赵冰蛾嗤笑一声:“百鬼门本为中立门派,你说这句话,是要从此站队白道一方?”
    楚惜微丝毫不受她挑衅,道:“百鬼门从来对事不对人,我们永远站在该站的地方,不劳赵护法费心。”
    两人目光相交,似有刀兵相接,下一刻各自转开了眼,心照不宣。
    就在赵冰蛾抬步将行的刹那,玄素突然出声:“慢着!”
    作为适才赫连御言辞挑拨的重点,哪怕后来赵冰蛾反咬一口、楚惜微以战控场,暂且压下白道众人惊疑,然而不多说不代表就不多想,此时听他开口,大家都忍不住紧绷起来,心下各怀所想。
    赵冰蛾的脚步顿了顿,回过头,眼中笑意褪尽,徒留露骨杀意:“太上宫小辈,我还没找你算擎儿的账,现在你是活腻了吗?”
    “我是被师父捡回忘尘峰养大,幼时脑子有些问题,十岁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所以……赫连御说的话,我并非一个字都不信的。”玄素站在她面前,目光紧紧盯着赵冰蛾的双眼,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情波动,“请您告诉我,他所言是真是假?我,到底是何人之后?”
    端清睁开眼,静静看着玄素的背影,没出声制止,只扫了眼白道众人神情,又看了眼色空。
    赵冰蛾冷笑一声:“真如何,假又如何?适才你也看得分明,我乃杀人如麻的魔道妖妇,你若真是我儿,下场当不用我说……没想到太上宫下任掌门,竟然是个傻的,果真是脑子有病,没看好吧?”
    “你……”玄砚眉头倒竖,恨不得冲上去撕烂那张嘴,却被玄晓紧紧抓住,不可置信地转头,“师兄,莫非你信了这些妖人的鬼话?”
    “玄砚,闭嘴。”玄晓斥责一声,目光看向场内,“是非黑白,且听说明。”
    玄素双手慢慢紧握,深吸一口气:“若是假,我们自然正邪不两立,他日你为恶,我必诛……若是真,母债子还,你杀多少人,我还多少债,你作多少恶,我行多少善,至死不悔。”
    色空闭了闭眼,原本私语的人们也噤了声,看着那背脊挺直的年轻道长,如望经风历雪的修竹青松。
    直到赵冰蛾的冷笑打破沉寂。
    “你倒是好担当、好道义!纪清晏有你这样的徒弟,他死而瞑目,可惜……”赵冰蛾声音转寒,不屑溢于言表,“就凭你一个爹娘不要的野种,也配做我赵冰蛾的儿子?”
    玄素眼里的光终于灭了下去。
    色空听到此处,终于出声:“赵施主!”
    “老秃驴,你没资格阻止我。”赵冰蛾弯刀指他,眼中杀机毕现,“当年我心慕于你的时候,你要的是六根俱净四大皆空……你若不负我,我怎么会委身赫连御,跟他生下孩子?如今他废了,我的擎儿死了,归根究底都拜你所赐,我这一生跟你不死不休,早晚要来跟你讨回……你,等着吧。”
    罗家主实在听不下去,对玄素和色空的疑虑终于挥去,开口骂道:“不要脸的妖妇!你跟赫连魔头倒真是天生一对,干脆跟他一起受公审,到黄泉做鬼夫妻,找你那疯儿子一家……”
    话没说完,罗家主就被一巴掌重重打中,半张脸顷刻肿起,张嘴居然吐出一口带血唾沫,里面还有两颗牙。
    赵冰蛾虽受重伤,却有长生蛊续命,打人的力气还有些,脚步一错就到了他面前,一击成便重回“魔蝎”包围,语带嘲弄:“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你娘生前没教好,我替她管教就是。”
    一时间本已缓和的气氛再度剑拔弩张,就在已有人按耐不住的时候,突然有人影穿行而至,越过人群,单膝跪在楚惜微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