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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6节

      他借着逃兵一事狠狠斥责了枢密院和兵部的官员,却不料兵部尚书竟然当朝除了乌纱,跪下自请辞官归田。这一跪,带出了十多个四品以上的官员,纷纷请罪辞官。
    赵棣气得浑身发抖,将御案上的玉盏都砸得粉碎。要死一起死,这话终究喊不出来。他坚决不允,直接宣布散朝。
    回到寝殿,女史宫人们的神情也是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茫然和恐惧。赵棣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神情,但一日一日,压在他心头的恐惧如大石一般,一天重过一天,他喘不过气来。他知道洛阳成了孤城,那些连连传来的败仗,被赵栩占领回去的城池州县,这些消息总是很快就传遍了洛阳,一定也是赵栩故意为之,要逼他开城投降。
    他不愿意。他先是被赵檀压着,不得已地奉承他和赵璎珞,而后又被赵栩压着,即便没有他们,还有太皇太后处处管束。若真的要败,这洛阳城十万军民便给他陪葬!他也值得了。
    张蕊珠命人将御膳摆了,亲自取了参汤汤盅,摸了摸汤盅,还微微有些烫。
    “五郎,你思虑朝政,又消瘦了不少,先喝了汤罢。”
    听到张蕊珠柔美动听的声音,赵棣扭曲的面容满满恢复了平静,他接过汤盅,喝了两口,一股暖流入肚,抚平了他纷乱的心思。
    搁下汤盅,赵棣轻轻牵起张蕊珠的手:“蕊珠,赵栩是不会放过我的。我让人安排你出城避难可好?”他将手放到她腹上,猛然一颤,却是那孩子朝他俩的手上踢了一脚。
    赵棣又惊又喜,更觉心酸,哽咽道:“珠珠,他在踢我们?”
    张蕊珠泪盈于睫,柔声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妾身生是五郎的人,死是五郎的鬼,无意独活。你看,孩儿他也不愿意呢。五郎莫要再说这些话伤蕊珠的心了。”
    赵棣忍不住轻轻伏到她腹上,似乎能听到一阵心跳声音,不太有力,但真真切切。
    张蕊珠伸手揽住他,笑道:“妾身娘儿俩都在五郎身边,五郎当振作精神,洛阳城里粮草充足,城墙高又厚,守上一年半载,世人都知赵栩残暴,总有义士会举旗反他的。”
    赵棣紧紧搂住她的腰,却看不到张蕊珠冰冷的眼神中的轻蔑和不耐。
    将要入冬了,残月如勾,寒霜覆地,洛阳宫城的巍峨殿阁,在稀落的灯火中肃穆冷然,千年来的古城见证了多少兴亡,眼前的小儿女情怀,不会留下一丝印迹。
    夜深人静时,更漏渐残,深宫寝殿内的帐幔内,昏黄的灯光划出的圆弧如刀刃般锋利。
    张蕊珠转身看着赵棣睡梦中依然紧皱着的眉头,屏息静待了片刻,伸手探向赵棣枕下,摸索了片刻,停了停,轻轻又缩了回来。
    一把长柄玉匙温温的,在她手中发亮。
    低垂的重重帐幔被掀开,张蕊珠赤足套上绣鞋,蹑手蹑脚走到屏风外,今夜特地遣开了守夜的女史,但外间还有四个宫女在。她孤身一人,不得不多加小心。
    成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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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1章
    第三百五十一章
    赵棣寝殿的屏风外, 临时设了一张长案, 上头还垒着不少等着批阅的奏折和上书,一旁雕着山水峦纹的楠木橱柜, 被琉璃灯的灯光照得山水浮动。
    张蕊珠屏息静立了片刻, 忍不住转头看向屏风内,侧影投在橱柜门上,紧张的下颌绷出了一条不太自然的曲线。
    寝殿内悄无声息,她方才似乎觉得屏风内的帷幔动了动, 等了会儿,自嘲做贼心虚大抵都是这样疑神疑鬼, 但额头已渗出了一丝冷汗,手足冰冷。
    又停了片刻, 她伸手握住那瑞兽门环, 轻轻拉开柜门。
    最上层的搁架上,一排金黄色隐隐反射着灯光, 自从太皇太后薨逝, 司宝女史奉旨将全套玉玺印宝都收在此处。
    张蕊珠踮起脚, 那从枢密院调来的半块虎符应该是个不大的盒子。她伸手摸索过去,将上头最小的盒子取了下来, 又凝神静听了片刻, 悄声走到案边, 小心翼翼地放下,解开金黄色印有朱红团龙纹的布帛,露出里头上了锁的碧玉虎纹盒来。
    两滴汗从她鼻尖坠落, 玉盒上多了一团水珠。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抹了去,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那柄玉匙,轻轻地咔嗒一声,玉锁开了。
    张蕊珠抬起眼,紧盯着屏风内,依稀可见帷幔低垂,毫无动静。今晚的汤里,她特地安排御厨和御药加了安神的药,为了让赵棣能好好睡一觉。赵棣还夸她贴心,想得周到。
    玉盒打开,张蕊珠心头一阵火热,背后也出了一身汗,手指触及盒中那半边青铜卧虎,沁凉逼人。
    她掏出丝帕,将半边虎符裹了,放入怀中,又将玉盒关闭,锁上玉锁,包好布帛,放回原处,做完这些已有些气喘吁吁,扶着柜门深吸了两口气,才又关上了柜门。
    殿外伺候的宫女听到银铃声,赶紧轻轻推开寝殿殿门。晚词已带着两个内侍抢在她们前头进了寝殿,稍后又退了出来,吩咐替张娘子去备一碗火鸭丝粥来,又安排宫女进去添灯油换蜡烛。
    忙了大半个时辰,张蕊珠靠着罗汉榻用完了一小碗粥,又洗漱了一番,这般折腾,帐幔里依然毫无动静,平日警醒的赵棣睡得死沉。晚词进来在她耳边悄声回禀了几句,张蕊珠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看看更漏,眼见要四更天了,挥手让众人退了出去。
    衣架横杆上的藕色披帛,因门开门关轻轻荡了两下,繁密的粉色芙蓉花纹跟着动了动。
    修长的手指缠住了披帛的一端,无声无息地将那芙蓉花扯出一片花瀑,落在了地面上,飘飘荡荡地到了罗汉榻前,又慢慢升了上去。
    案几上的定窑冰裂纹茶盏悠悠泛着润泽的淡蓝色,白色茶沫早已消退,深碧的茶水中浸入了半朵芙蓉花,转瞬湿成了深粉色,跟着另半朵也变深了。
    紧握着披帛的手有些颤抖,茶水一涨一落如潮水,不多时浅可见底。张蕊珠侧身坐在榻沿,披帛软软地搭在案上,案几的木面也湿了一块。
    “你再恨我,我也没法子。”张蕊珠咬了咬牙,站了起来,将披帛一剪为二,那湿了一段的披帛缠了几缠,被她牢牢捏在手里。
    赵棣依然蹙着眉头,发丝散落在枕间,双手交叉放在胸口。
    张蕊珠将床头的银铃解下,放到脚踏下头,把披帛的另一端慢慢穿过赵棣颈后。
    她习惯睡软枕,赵棣却喜欢睡硬枕,间中的空隙大,披帛穿过去,绕上两圈,他毫无知觉。她心里又酸又疼,眼泪掉在赵棣手背上,他也毫无知觉,将他手腕也缠住打了好几个结,芙蓉花开在他胸口,他看不见。
    握紧了披帛交叉后的两端,张蕊珠闭上双眼,想起那夜在延春殿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他不是不舍得她的,只是被她那段话说动了,是明白杀了她也于事无补。
    她待他至少有七分真心,可他待她能有几分?
    她猛然站了起来,后退两步。披帛如弓弦一般绷紧。
    睡梦中的赵棣惊醒过来,还以为在做梦,双手在空中乱抓了两下,手腕也动不了分不开,想死命抓住披帛往外拽,湿了的披帛如毒蛇一样深陷入他颈中,他胡乱抓了几下,毫无空隙能插入手指。
    赵棣死命挣扎着,双腿乱蹬,头往床栏处靠近,床剧烈摇动起来。他转过眼,转瞬死死盯着满面泪痕的张蕊珠,想开口,舌头已经伸了出来根本缩不回去,没气了,他吸不上气。
    可是蕊珠为何要杀他?赵棣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