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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这些人中,不少都在想:“苏姑娘容貌美,武功高,医术精湛,什么病都药到病除,待人又和气,还不怕苏公子的冷脸,为什么老子就没摊上这么个师妹?”
    寥寥几人想的更多,也更天花乱坠,“苏夜苏女侠尚且如此,那么温柔温女侠系出名门,想必更胜过她这个师姊了。”
    只可惜他们没能见到温柔温女侠,苏夜苏女侠便先远行了三个月。
    年后,十二连环坞的南北大运输终于告一段落。苏夜拿清单核对人员货物,发觉金风细雨楼当真十分配合,凡是从他们势力范围内经过的车队,大多无惊无险,安然过境。不知这是苏梦枕有意为之,还是顺其自然。
    不管怎么说,她在这里有人有钱有粮有兵器,还私藏了不少火器,足以应对绝大部分威胁。此后要做的事虽多,却都属于同一范畴,即将根深深扎进京城地下,在此地拥有自己的眼线和人脉。
    在这段时间里,朝廷和大内也各有繁重事务。蔡京极有可能分身乏术,迟迟抽不出手对付他们,抑或已授意其他势力代为出手。
    方应看倒又下了封请帖,下给程英,请她到他侯府中一行。如果五湖龙王肯赏脸,也请一起过来。程英看过之后,请示苏夜。苏夜心想不如趁着自己还在,把这项棘手之事办完,便让她去了。
    程英赴宴之后,表示方小侯爷未曾提起任何重要事情,就谈了谈最近的几笔大买卖,以及京城中紧缺何等商品。只从这场宴席上看,他和她们仍保持友好关系,并无催促她们展露实力的打算。
    她曾经想过,程英这样公然露面,四处拜访京中重要人物,指不定有人临机应变,在见面接风宴上暗算于她。程英本人心思细密,也料到有可能如此,所以无论到哪里,都带着程灵素和陆无双。
    但是迄今为止,尚无跳出来当出头鸟的人。十二连环坞也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单看它何时会有动作,会有什么动作。
    苏夜本人情况特殊,急于演化第五个卦象,不愿冒上风险,去挑战昔年有“战神”之称的关七,所以很能沉住气。她亦十分好奇,认为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才是真正死敌,究竟谁第一个不愿等下去,发动下一轮攻势。
    她要程英保持谨慎,一切等她回来再说,唯在事态紧急时,可以方便行事。处置完毕后,她又和苏梦枕打了个招呼,做出远行模样,然后无声地消失了。
    她“远行”后没几天,花晴洲居然第三次上门,还带来了父亲花枯发。当然,这么说未免有瞧不起花枯发之嫌,应该是发党党魁花枯发,带着独生爱子,亲自求见苏梦枕苏公子。
    发党并非金风细雨楼的敌人,因宗旨多有相合之处,偏向于同一类势力。但要说交情,两家的确也没什么交情,更谈不上私人来往。苏梦枕听说花枯发来拜,亦甚觉意外,同样亲身接待,心想莫非他觉得一次不够,还要来第二次,感激苏夜的救命之恩?
    然而,饶是苏梦枕智计天纵,也没想到花枯发的来意。他备下重礼,豁出一张老脸,居然是为了替花晴洲向苏夜求亲。
    花晴洲对她一见钟情,总觉得她没有一处不好,哪怕杀人时的姿态,也硬是比别人杀的好看。他少年初识情滋味,难免有些忧愁,日夜郁郁不乐,期盼能再和苏夜见一面。
    花枯发得知爱子心思后,心想自己儿子,足以配的上金风细雨楼楼主的师妹,且苏夜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想必一切由师父和师兄做主,不如放手一试。
    他说话时,两道白眉压的低低的,面上亦无平时不羁疏狂之态,更没口出狂言,没轻没重地得罪苏梦枕。由此看来,他提亲之意颇为诚恳,竟不在意联姻后,发梦二党必将与金风细雨楼联合。
    等他说完这个提议,苏梦枕沉吟片刻,没把苏夜叫出来,只摇头道:“苏师妹年幼识浅,兼之刚来京城,还谈不到嫁人的事。”
    花晴洲顿时有了除低头之外的反应,愕然望着他。花枯发却道:“这是苏公子的意思,还是那位苏姑娘的意思?”
    苏梦枕道:“她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我的意思便是她的意思。”
    他对人向来不假辞色,即便面对大敌雷损,也能时常言语刻薄,丝毫不顾他人脸面。他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和明确拒绝别无二致。花枯发正在皱眉,便听花晴洲道:“我想见见苏姊,我要亲耳听到她说不行。”
    他能在苏梦枕逼视下说出这句话,已经鼓足了勇气,并做好苏梦枕勃然大怒的准备。但苏梦枕只看了他一眼,道:“她如今不在金风细雨楼,三个月后才会回来。到那时,你自己来问她吧。”
    既然正主不在,那还有什么说的?花晴洲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黯然离开。由于苏梦枕还算客气,又说他不知道苏夜去了哪儿,花枯发也无话可说,带着儿子走人。
    苏梦枕注视着他们,直到他们消失在厅外,出了黄楼,仍未收回那远望的目光。
    在他看来,花晴洲自然配不上苏夜,苏夜更不会喜欢这等连茅庐都没出的年轻人。但苏夜会喜欢什么人,他没想过,也不知道。
    但他觉得,自己总会知道的。
    第五十三章
    梨花院落,柳絮池塘。
    房间窗户半开着,透进满地月光,仿佛情人温柔的眼波。从屋里往外一瞥,就能看到这样一副美景。
    关中珠光宝气阁,号称天下珠宝第一,豪富无比。珠光宝气阁大老板阎铁珊所居之处,占地千亩,轩昂壮丽,园林收拾的花团锦簇。只要世人能想象到的东西,都会在此地出现。
    不过,这里并非阎铁珊本人的住所,而是阁中总管霍天青的独居院落。他年轻,英俊,武功高绝,心思极为缜密,出身来历成谜,向来被阎铁珊倚重。
    很少有人相信,像霍天青这么一个人,会心甘情愿做别人家的总管。唯有他自己和阎铁珊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报答阎铁珊的救命之恩。等有朝一日,他也救了阎铁珊一命,两人两不相欠,他才会回到天禽门,继续做天禽门的掌门。
    夜色静谧而安宁,房间里也没有点灯。霍天青正搂着一个少女,坐在窗前,同赏窗外月色。
    与其说赏月,不如说赏人,因为这少女容貌美的令人心惊,令人着迷。她微笑之时,笑容纯洁天真,能够令男人大脑空白,忘却身边一切。
    她说话声音亦甜蜜温柔,仿佛牛奶和蜂蜜,缓缓流淌进他人心间。更何况,她语气幽柔哀怨,满溢自怜自艾之情,不停诉说着她在家中遭遇到的不公对待,更能引起霍天青的怜惜。
    世人常有先入为主的毛病,面对这样一个迷人的女子时,简直直接把脑袋拴在了裤腰上,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霍天青容貌俊美潇洒,又有绝顶高手特有的英武之气,乍一看,与她恰恰是一对璧人。但他凝视半天明月时,目光深不见底,犹如两口寒潭,黑的连月光都反射不出去。
    少女长发漆黑如墨,散在他身上,正是保持着钻进他怀里的姿势。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因而无从发觉,霍天青竟并未被她言语打动。
    他目光仍然平静,头脑仍然清楚,偶尔对她低声软语几句,也像在完成一项任务。
    他如今已经弄清楚,这女子名叫上官飞燕,是金鹏王朝王室中人,因王朝覆灭,祖父随小王子流落中原。但她的祖父只是皇叔,不是皇帝,所以她并非真正公主。金鹏皇朝的公主名为上官丹凤,乃是她的表姐。
    上官飞燕自幼比上官丹凤美丽,也比她聪明,只因身份差距,永远低了上官丹凤一头。她深觉命运对她不公平,因而向霍天青倾诉不平之气,不住喁喁细语,显的既可怜,又可爱。
    世上能够抵御她魅力的男人,相信不多。不知霍天青是不是其中一个?
    上官飞燕一直留到子时过后,才依依不舍地撑起身来,在霍天青脸上吻了一下,甜蜜地笑笑,约好下次再见。她担心旁人发现,从来不肯过夜,每次都让霍天青调开阁中护卫,以便他们幽会结束,她能轻易离去。
    她就像只轻灵的飞燕,从窗户中翩然飞了出去,身法灵活巧妙,到了外面,被夜风一吹,宽大长袍紧贴在她身上,显露出女性特有的曼妙曲线。
    霍天青平日神情庄重严肃,有着与年龄殊不相称的沉稳。但此时,他始终面带温柔,目送上官飞燕穿花拂柳,离开这座院落,表情才冷凝下来。
    若说上官飞燕是暗夜中的精灵,那么他就是夜晚本身,冷肃中带着杀气。
    上官飞燕一走,这屋里就又进来了两个人。一个人从外面跃进来,无声无息落在地上。他体型颇为肥胖,长着一张白面团似的脸,鹰钩鼻子镶在脸正中。但他武功绝对不差,因为他穿过窗户,再落下地面,全然没发出半点声息,比捕猎时的猫还要轻巧。
    另一个人就从外间施施然走进来,对他们微微一笑。她之前一直悬挂于外间房梁,从最近处听着霍天青与上官飞燕的对话。
    她一身黑衣,同样眉目如画,美丽绝伦,姿态自然散漫,比起上官飞燕,少了几分诱惑之意,多了几分自然之美。霍天青在这无灯无火的屋里看到她,就感觉自己看到了一朵徐徐盛放的昙花,耳目为之一爽。
    他向她随便扫了一眼,便又掉转目光,冷冷道:“大老板,苏姑娘。”
    那胖子当然就是珠光宝气阁的主人,人称阎大老板的阎铁珊,平常举止庸俗粗鲁,像个山西土老帽。但他这时脸色很不好看,开口之时,声音又柔又细,却不再带着浓重的山西口音,“原来此事竟是真的,原来他真有意要算计我们。”
    苏夜微笑道:“若非如此,你们也不会相信。按理说,以疏间亲乃是做人大忌。不过等他发动阴谋,只怕难免有人死于非命。”
    阎铁珊与霍天青熟的不能再熟,自然不和他客气,走到屋中座椅旁边,一屁股就坐了下去。他外表像个中年人,不但柔声细气,而且细皮嫩肉,显见保养的很好。
    然而,他坐下之后,脸就彻底垮了下去,皮肉松松弛弛,向两旁耷拉着,活像只沙皮犬。直到此时,苏夜才能看出他年纪足有七十以上,已是个垂暮之年的老人。
    他又说了一句:“我当真不敢置信。”
    霍天青道:“虽说不能就此定论,但事情已经足够可疑。上官飞燕与我偶遇,装作对我一见倾心,没想到竟然别有所图。”
    苏夜点头笑道:“很好,我还以为你色迷心窍,一见人家投怀送抱,就什么都忘了,转身就为她求情说话,然后把‘别有所图’四字按在我头上呢。”
    霍天青瞪了她一眼,却未出言反驳。
    阎铁珊不理他们说什么,忽然又道:“这件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苏夜在他对面坐下,淡然道:“没多少人,当事人不过你们几个,我何须多嘴多舌。”
    霍天青冷笑道:“想要女人别多嘴多舌,不如要太阳永不升起。”
    苏夜笑道:“你是否因为打不过我,所以打算在嘴皮子上下苦功?你努力吧,我不会在这方面与你争竞。”
    其实她明白霍天青的心情,亦知他心情极度糟糕。无论是谁,邂逅了上官飞燕那种美貌少女,都会想入非非。无论是谁,邂逅后发现对方藏着一个大阴谋,都会有种受骗上当的耻辱感觉。
    在霍天青看来,她突如其来出现,莫名其妙求见,又不明所以和他斗了一场,还不幸取胜,估计是另外一个耻辱源头。但她了解霍天青来历,想要领教天禽老人“凤双飞”、“凤点头”的绝学,这才刻意逼迫对方应战。
    她胜过了他,亦奠定令他们相信她的基础。江湖人常有天真错觉,认为一个人武功越高,地位越尊,就越不可能说谎。但他们错了,因为某些大人物说出的谎言,可以让小角色拍马也追不上。譬如苏夜自己,就隐瞒了不少事情。
    阎铁珊名为山西土豪,实际与上官飞燕有脱不开的关系。
    昔年金鹏王朝逐渐没落,最终被叛军攻陷取代。末代皇叔带着小王子,以及另外三名托孤大臣逃来中原,用随身带着的王朝财宝安家立业,准备等小王子长大成人,再请求中原皇帝发兵协助,进行复国大业。
    这三位大臣名字分别叫做严立本,平独鹤和上官木。他们武功高,人又极为聪明,近五十年来,居然均在中原闯下偌大名堂。
    严立本便是阎铁珊,自幼净身入宫,才有这副面白无须的模样。平独鹤则是当今峨眉掌门独孤一鹤,自创“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以刀为剑,以剑为刀,名列当世绝顶高手之中。至于上官木,他化名霍休,名气或者不如前两人大。但只要有人听过这名字,无不承认他是当今最富有的人。
    独孤一鹤性情高傲严肃,不喜物质享受,因而只收藏了他负责携带的那份宝物,并未利用它利滚利。剩下两人则都是赚钱高手,他们手中财富,应该已经比当年的国库宝藏多的多。
    不幸的是,尽管他们做了万全准备,却没料到那小王子长大后,居然无心复国,只想在中原过日子,钻研琴棋书画。如今已经过去五十年,过去的小王子,最后一代大金鹏王也是个老人了。
    皇叔上官谨死后,留下一双孙女,便是上官飞燕和她妹妹上官雪儿。由于无人约束大金鹏王,他更加胸无大志,每日只缩在那山庄里,做他喜欢的事情。
    阎铁珊等人均有私心,心想王子尚且如此,自己何必多事。他们在中原过了几十年,也懈怠了回乡的心思,宁可在这里过下去。
    本来这也没什么,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中原皇帝是否乐意出兵,还是未知之数。但大金鹏王毫无经济头脑,不懂赚钱,只懂坐吃山空,又要享受皇族待遇,临到老年,竟把上官谨身边那份财物花的一干二净,又向这三名臣子要钱。
    一切恩怨矛盾由此开始。
    霍天青蓦地又瞪她一眼,只因不习惯与女子置气,才闭口不言。苏夜笑道:“上官飞燕一直嫉妒上官丹凤,想要取而代之。霍休野心勃勃,建立了青衣一百零八楼,又想独吞金鹏王朝遗产。他们两个一拍即合,有什么难以置信?”
    阎铁珊疲惫地叹了口气,嘶声道:“我以前是内库总管,如今却是个做买卖的商人。苏姑娘,你这么尽力帮我们,究竟想要什么报酬?”
    他和霍天青两人的眼光,针一样刺在苏夜身上。
    苏夜却如同一无所觉,轻笑道:“钱,我要钱。如果没钱,用粮食布匹和铜铁木炭火药抵也可以。”
    第五十四章
    有时候,话说的太明白,就会让别人无话可说。
    霍天青冷笑道:“你这样的人,也有缺钱的时候?”
    苏夜道:“你看我像很有钱吗?”
    阎铁珊再次没听见似的,无精打采道:“你想要多少钱?”
    “你觉得值多少,就给我多少吧。”
    苏夜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如果数目不能令我满意,那我说不定就要转投霍休那边。听说他是天下第一富人,在必要之时,应该不吝于花钱的吧。”
    他们三人说话说到现在,居然都没去点燃桌上的灯。对高手而言,月光足以令他们看清屋中一切。但若有人经过,仍会觉得这副画面十分诡异。
    霍天青还坐在那张椅子上,动弹了一下,却没有点灯之意,只冷冷道:“多余的话不必再说,你究竟来自哪里?为何要这么做?”
    苏夜笑道:“自我露面以来,霍总管你估计花了不少力气,打听我的来历,一直一无所获,这才屈尊开口问我?”
    霍天青冷哼一声,算是默认。苏夜道:“其实也没什么,但我这人最讨厌把一次能说完的话说两遍,不如等峨眉派独孤掌门来了再谈。”
    阎铁珊霍然抬起头,眸子在下垂的皮肉中灼灼发亮,“你通知了他?”
    “没有,我在等你去请。我不是已经说过,霍休想将你们管理的财富据为己有,又怎么可能放过他?独孤掌门并不贪图享受,自律十分严格。但他手中那笔财产,仍能引起任何人垂涎。还是说,阎老板想要瞒着他,独立处理这问题?”
    在金鹏王朝三名大臣中,阎铁珊个性最为软弱,难以承担太大压力。与此同时,霍休又是头脑最为聪明,意志最为坚定,武功也最强的一人。
    阎铁珊一确信霍休要算计于他,先气馁了一半,额上连冷汗都渗了出来,只在那里沉默不语,盘算这事将带来什么后果。